第10章 恭敬不如從命

第10章 恭敬不如從命

這日,是節氣中的大寒。

榮府的暖水管爆裂了,工人頂着大雪正在緊急搶修。偌大一間公館內沒了現代的取暖設施,頓時變成座大冰窖。只得搬來許多火盆暖爐各屋放了,以解一時之急。

榮祥披着件黑大氅,正在三個火盆間走來走去。中島方面的言辭已經沒了開始時的客氣,不過天津那邊還算平靜,尚未聽說皇上有什麼異常舉動。也許事態發展的並沒有中島所展望的那樣快,皇上想出天津,也難。他不信醇親王那些人不阻撓。還有皇后等人,皇后肯來滿洲?不可能!

他捂着嘴咳了一聲,咳完卻又自嘲一笑。前些日子被那中島在報上搞鬼,弄得輿論大嘩,一時無法,只得再次抱病歸隱。抱病本是他與易仲銘商量出來的託詞,誰知這些天氣溫驟降,又壞了暖氣,自己果然被凍得傷風發熱起來。

小孟輕手輕腳的走進房,將一封信送到他面前:"三爺,傅先生來的信。"

榮祥冷漠的看了一眼,然後蹲下來把手伸到火盆上方:"你先放到桌上。"

火盆內的炭火旺的發出紅光。榮祥把手儘可能的壓低取暖。烤了一會兒,他站起來走到桌邊,看看信封,是從北平寄過來的。

傅靖遠是一周前離開奉天的-------走的時候也沒有告訴他,想必還是在耿耿於懷那天的爭吵,抑或是要同他這個漢奸劃開界線。榮祥早就有分開的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這分開的原由,竟是如此的莫名其妙。在他的理想世界中,愛情與政治生活是沒有任何關係的。愛就是愛,即便對方是個萬惡不赦之徒,也不應成為愛之阻礙。如果一份感情不能夠純粹到如此地步,那就不是真正的感情,也就沒有任何可珍惜之處了。

榮祥自認為是個理想主義者,理想至高無上,同理想相比,現實的一切都微不足道。為理想所做出的一切犧牲,也是理所當然。

只是,他的理想常和慾望攪在一起,這讓他常有精神錯亂的感覺。幸好他不是個深刻的思想者,否則定要走火入魔。

拿起桌上的那封信,他慢慢的走到火盆旁,信懸在炭火上方,他毫不遲疑的鬆了手。

信的內容,他想,肯定是對自己的指責和勸導,讓自己回頭是岸,馬上同日本人開戰,成為人人敬仰的民族英雄-------他朝火盆中啐了一口,人生大好,他還想多活幾年呢!

對於傅靖遠,他是死了心。原來兩人的那些好日子,只當是發了一場春夢吧。反正人生如夢,真真假假,其實也沒有什麼大區別。

眼看着那封信化為灰燼,他捂着嘴,吭吭的咳了起來。

"小孟!"他氣喘吁吁的喊。

小孟應聲走進來:"三爺。"

榮祥低頭閉了一會兒眼睛,然後疲倦的向外走去:"咱們出去轉轉。"

"三爺您正病着呢......"

榮祥回頭,惡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趙航森坐在車裏,遠遠的就看見榮祥一行人從戲園子出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下車去招呼。現在奉天的局勢愈發亂套了,榮祥正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他同日本人那檔子事被傳的沸沸揚揚,自己一個遺老的兒子,無權無勢的,還是避避鋒頭吧!

天冷,榮祥身上穿的多,頭上卻還歪戴着頂厚呢禮帽。他似乎知道自己戴禮帽顯着更俏皮好看,所以縱是嚴冬也不肯換皮帽子。身後跟着的除了小孟,還有一大票西裝革履的保鏢。現今一般軍界人物出門,都是隨身帶着士兵衛隊,顯着頗有氣勢。榮祥和易仲銘卻是從來只帶私人保鏢,看起來倒像是幫會大哥的作派。小孟依然是走在頭裏,去給榮祥開車門,在上車之時,趙航森才發現,原來榮祥身邊還帶了個長袍馬褂的華服少年,剛才被榮祥擋着,竟然完全沒有發現。

那少年......不是林鳳卿么?

趙航森探了頭,正想看個仔細,旁邊的九姨太卻等的不耐煩了,她伸出食指點了點張航森的顴骨,嬌聲罵道:"看什麼呢?要住在這街上啊?"她今年剛滿十四歲,說起話來,還帶着點童音。

榮祥最近,迷上了林鳳卿。

家裏的暖氣已經修好了,他的傷風也有所好轉,只是依然每晚發燒。發燒並沒有讓他覺得怎樣不適,白天照樣有精力去找林鳳卿。

他對林鳳卿,就像當年對待馮惠珍一樣,可謂是百依百順,而且在金錢上面也從不吝惜,甚至還為林鳳卿置了一處公館,作為藏嬌之金屋。易仲銘對此見怪不怪,所以也不過問。

榮祥樣子生的既好,人又這樣體貼,那林鳳卿雖是有個紅角兒的大名,卻從未遇見過這樣知心知意的金主。所以不上幾天,兩人便如膠似漆,恩愛的好像新婚夫婦一般了。此時榮祥接林鳳卿回了小公館,一同吃了晚飯,然後便急不可待的去那卧房好生卿卿我我了一番。直到月亮西沉,榮祥方起床穿衣。

林鳳卿披着被坐在床上,雙目迷離的看着榮祥,柔聲道:"你又沒有太太等着,晚上何必非得回去?"

榮祥抬頭沖他一笑:"明早兒有事,不能耽誤。"剛剛做完那雲雨之事,他的臉上還有紅暈未退,一個男子,卻有點兒粉面桃腮的意思。扣上大衣的扣子,他突然扶着桌角一晃。

"怎麼了?"林鳳卿看他竟是要摔倒的樣子,連忙伸出一條雪白的腿,想要下地看看。榮祥卻做了個不必的手勢:"我就是剛才有點暈,已經好了。"

林鳳卿不聽他的,逕自赤裸着身子走了過來,抬手摸摸榮祥的額頭,他露出擔憂的神情:"明天你還是再讓大夫給你瞧瞧吧,哪有天天晚上發燒的-------今天好像又熱了點,仔細燒出別的毛病來。"

榮祥攬住林鳳卿的細腰:"你對我好。"

林鳳卿向他飛了個眼風:"傻話,現在才知道?"

榮祥低頭吻了吻他的臉蛋:"回床吧,地上冷。咱們明天見。"然後回頭喊道:"小孟!"

小孟在門外答道:"在。"

"把車開過來。"

"是。"

發燒的人,通常分外怕冷。

榮祥便是如此,他一路哆嗦着上了車。在車裏,他還是瑟瑟發抖。到了後來,他全身肌肉繃緊,專心致志的抵禦着寒冷。所以當小孟緊急剎車時,他一頭撞向前方,越過前排駕駛位,咚的一聲碰到了擋風玻璃上。旁邊的保鏢連忙起身伸手把他連扶帶拽的拉了過來。榮祥被這一撞嚇了一大跳,拔出手槍便向小孟的頭上砸去:"你他媽的幹什麼?"

槍口擦過小孟的頭皮,血頓時順着額角流了下來,小孟抬手擦了一把,然後指了指前方:"突然有車衝過來。"

榮祥這才發現前方車燈閃爍,這麼晚了,怎麼會突然出現這麼多車橫在路上?他立刻回頭望去,發現後面自己的車已經也停了下來,保鏢已經上來圍在自己的車邊。他抓起帽子扣到頭上,下意識的將子彈上了膛,這是怎麼回事?

前方的車上下來了人,車燈一暗,榮祥發現,前方除了一輛黑色老爺車之外,餘下的都是日本的軍用吉普。一個日本軍人打扮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上來敲敲榮祥這邊的車窗:"榮君!好久不見了,您還好嗎?"

榮祥把槍插進大衣口袋裏,然後笑容可掬的下了車:"啊,原來是中島先生。真是好久不見。這麼巧,能在這裏相遇。"

中島比榮祥矮一點,可是因為戴着頂俄式的尖頂皮帽子,所以顯得高大了許多。他熱情洋溢的握住榮祥的手用力搖晃:"早就聽說您病了,一直想要探望您,可是您的參謀長太客氣、太客氣了,說是不敢讓我麻煩。這樣其實太外道了!一點也不麻煩!我去您府上幾次,您都不在,聽說您有了新公館在這附近,只好在這裏等您。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找到您了!"

榮祥聽了這話,簡直頭大如斗,站在寒風中,他開始牙齒打架:"唉......您太有心了......多謝多謝。"

中島還握着他的手:"那個......我正好還有事同您談,您看是同到我家裏去呢還是......"

榮祥一手扳住自己的車門:"中島先生,今天這麼晚了,有什麼事,還是明天再談如何。"

中島一把摟過他的肩膀:"榮君你貴人事多,我不想多佔您時間的。走吧,很快就好。"

榮祥掙扎了一下:"中島先生,你放開我!"

中島秀雄只做聽不見,而與此同時,後面吉普車中的日本兵呼啦圍了上來,手裏端着的卻是清一色的機關槍。

"走吧,榮君。"

榮祥飛快了掃視一周,發現己方實在沒有實力與之抗衡,只好笑了一聲:"去您府上,我還得再往家裏走。中島先生,你也知道我現在身體不大好,經不起這麼折騰,若不嫌棄,還是到我家裏坐坐可好。"

中島等了許久,好容易抓到了時機,只怕夜長夢多,哪裏還肯同榮祥在這裏饒舌廢話。他手上暗暗用力,嘴上卻是依然的親熱和氣:"哎,榮君,到時我總會把您平平安安送回府上的,怎麼,您還信不過我嗎?"

榮祥打了一個極大的冷戰:"那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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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遺事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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