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奪人親夫
官靴踩木台階,發出‘吱吱’的響聲,腰間長刀磕着玉帶的動靜,讓鄭寶珠臉色微白。
多少次午夜夢回,腦中都迴響着這種清脆的聲音,幾乎成了她永遠忘不掉的夢魘。
“什麼人?你們怎麼闖進雅間兒來了?”抬眼看見數個精壯的帶刀官差闖進來,彩環被嚇了小臉煞白,卻還攔在鄭玉珠前頭,“我們夫人乃是女客,你等快快退卻,別衝撞了!!”
“這位夫人……您可是鄭尚書之女,穆狀元之妻?”帶頭個三十來歲,一臉大鬍子的官差開口問。
“不錯,正是小女子。”鄭寶珠眸光微閃,站起身來。
“你,你們找我們夫人做什麼?”瞧見闖進門的是凶神惡煞的官差,彩環明顯有些怕了,卻依然擋在前頭。
到讓鄭寶珠莫名感動。
前世,她身邊這兩個貼身丫鬟,都因她之故遭了劉婉雲的算計,彩環性格莽撞,被劉婉雲抓了把柄給發賣了。玉環穩重點,陪着她落魄,放妾,枯守寺廟,無疾而終。
在她臨死之前,她病榻前,只有玉環陪伴。
兩人同樣蒼老,同樣疲憊。
“請穆夫人莫怪,宮門之前,有婦人擊聞登鼓狀告您奪人親夫,如今已受了五十庭杖,要請您當面對質。”大鬍子官差訕笑着。
聞登鼓乃百姓受冤上訪天聽的唯一途徑,不是誰都能隨意敲的。
不管所告事實與否,男杖一百,女杖五十,都是三指寬,一巴掌長的浸銅油木棍,劉婉雲從能這水火場裏趟出來,可見其心志之堅。
“狀告我奪人親夫?呵呵,是指穆清嗎?”鄭寶珠目光閃爍,挑眉道:“那好,我就且去瞧瞧。”說著,便邁步向外走去。
前世,聽得這般消息,她滿心慌亂,又驚又怒,氣慌慌衝到宮門前,被劉婉雲幾句拿住,百口莫辯。
今生,呵呵,“這位大人,既是有人狀告我奪人夫,想來不止我,我相公也應前往與其對質……不知大人是否派人去尋我相公了?”她轉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
“這……今日是穆狀元登科之喜,不好打擾他吧。”大鬍子官差有些為難。
“有何不好?自證清白之事,難道讓我一個婦道人家沖在前頭?”鄭寶珠斜睨了官差一眼,冷笑兩聲,“我一介小婦人,被告奪人親夫,着實害怕的很……若無相公在場,實在分辨不清,到還煩勞官爺差人去尋我相公一趟,親自來解說明白。”
劉婉雲既告她奪人夫婿,自然應該三人一同到場對質。她不想在犯傻獨去前行,保穆清一世安康。
“既,既是穆夫人發話,那你們就走一趟吧!”大鬍子官差面帶猶豫,卻還是轉頭吩咐底下人。
自有人領了命,一路小跑下樓。
“諸事已畢,這位官爺請帶路!”見此,鄭寶珠微微勾了勾唇,對官差伸手示意。
“那,穆夫人請隨在下來。”大鬍子官差轉身引路。
鄭寶珠隨步跟上。
前世,她的人生自此轉折,雖逃得性命,卻名聲盡毀,家人背棄,雖活,卻猶死。今世,她的人生重新開始,依然是這轉折點,她卻發誓,要走一個新的未來。
重生一回,白揀來的命,若活不自在,她還不如早早投胎去呢!
——
皇城門前,聞登鼓旁,圍着一圈兒看熱鬧的百姓。
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她們看着破衣舊裙,背脊處滿是血痕半趴在地上的女子,口中嘖嘖聲嘆。
“哎,真真可憐啊,孤兒寡母生活孤苦,來討個活路,還要被打成這般模樣……”
“自古痴情女子負心漢,最是無情讀書人,人家金榜提名一朝天知,哪裏還記得老家糟糠之妻,早早奔了高枝兒去了!”
“不知是哪個高官小姐,錦衣玉食的養活出來,什麼樣兒的好男子尋不着,偏偏搶人夫婿,真真不要臉的很。”
“還有兩個孩子呢,怎麼就這麼輕易不要了……”
劉婉雲在杖責之前,就已經把擊鼓的原由說明了,圍觀百姓早就知曉,眼看削瘦憔悴,半死不活的婦人攤在草席上,兩個稚兒趴在母親身旁,驚慌痛哭,一臉惶然……
人心都是偏向弱者的,這孤兒寡母凄苦無助的模樣,怎能不讓人同情?
所以,當鄭寶珠隨官差至皇宮門前時,周圍百姓們瞧着她的目光都隱隱帶着不善和厭惡。
“是這位大嫂狀告我奪人親夫?”未曾在意眾人目光,鄭寶珠越過人群,緩步停在劉婉雲母女三人身前,低頭瞧了她兩眼,轉身問大鬍子官差。
“不錯,正是此女子劉氏香蓮,她言乃徑南縣上河村人,十六歲嫁同村穆清為妻,生一女一子,乃其原配,三前年穆清攜母上京趕考,同年上河村發了大水,她帶著兒女逃荒至惠州,現今才上京,”
“……本準備尋夫歸家,卻發現其夫穆清高中狀元,停妻另娶……”大鬍子官差頓了頓,虎目瞧了眼鄭寶珠,“另娶禮部尚書之女,也就是您為妻,她萬般無奈,上門去尋,卻被惡奴打將出來,兒女年幼,身上銀錢不多,實在無法,這才拚死敲得聞登鼓……”
聽着官差將劉婉雲來歷一一說明,圍觀百姓剎時嘩然,農家子中舉,一朝拋妻棄子什麼的,在京城這等富貴地真不算什麼新鮮事兒,但今年的狀元郎穆清卻是三元及第,諾大名頭,卻沒成想……
一時間,切切私語,嗡嗡低絮之音四起。
帶着深意的目光,鄙夷不屑之情溢出,鄭寶珠站在那裏,感受着和前世一般的壓力,讓人那麼惱怒和……恐懼。
鄭寶珠——實在太平靜了,既未尖叫着上前,也沒失聲否認。趴在地上,劉婉雲強忍着背上巨痛,微微睜開眼睛,偷偷向上瞅。
流彩暗花雲錦的曳地裙,藕絲琵琶衿上裳,斜斜梳着流雲髻,襯着圓圓討喜兒的臉頰,一雙水盈盈靈透的杏核眼兒瞧着她,透着一股不知明的意味。
胸前掛着麒麟送子的長命鎖,發間墜着金鳳尾瑪瑙流蘇,耳邊搖搖晃晃,耀人眼的是紅翡翠滴珠耳環,腕上一對兒紅翡雙扣鐲,腰間雙鳳白玉佩……
絕色的女子,無雙的富貴……這樣彷彿天上仙女一樣的人兒,為什麼要搶她的夫婿?
劉婉雲的眼角都紅了,說不上是恨還是嫉妒,她支起雙肘,艱難着往前爬去。
背脊上的血跡滴滴噠噠落在地上,滑出斑斑血痕,劉婉雲面色蒼白如鬼,爬到了鄭玉珠身前。
後面,拖着一條彎彎曲曲,醒目到刺眼的血路。
伸手骨瘦如柴的手,她把鄭玉珠滿綉流彩的裙擺按出一道血印兒,“鄭小姐……”她低聲喚,眼淚瞬間流了下來,“您是天上的仙人兒,是尊貴無雙的閨秀,我不敢求您把穆郎還我,我只求您,求您容下我一雙兒女,放他們一條活路!”
“他們還小,不能沒有父親啊!”
如此卑微,如此可憐,如此的……沒展示任何證據,幾句話間,便把鄭寶珠架到了恥辱柱上。
低頭,鄭寶珠目帶幾分恍惚,瞧着卑微趴在她身前的劉婉雲。
好像……有很多年了,自穆清一路高升,她爹告老還鄉后,她就在沒見過劉婉雲狼狽的模樣了。
原來,劉婉雲也曾經跪過她啊。
鄭寶珠突然笑了笑,帶着幾分無味和索然。
爭來爭去,裝模做樣,有什麼意思呢?那樣一個男人。
“鄭,鄭小姐……”劉婉雲趴在地上,因為動作太大,背脊上的傷口崩裂,鮮血滴噠着湧出,抬頭望着鄭寶珠淡漠的表情,心中突然生出幾分惶然來。
她怎麼不慌了?為何是這樣的反應?滿不像剛剛新婚三月,跟丈夫恩愛非常的天真貴族小姐?
其實,早在兩月前,劉婉雲就已經從惠州到了京城,四處打探之下,也知道了穆清和鄭寶珠的婚事,只是,她並不曾像方才所言那般,找上門去認過親!!
劉婉雲童養媳出身,自幼受過不苦難,她和穆清初圓房,感情不錯時,穆清亦教她習字讀史,並不是無知村婦。
早幾前水災時,她能逃荒至惠州,一介婦人——獨自養活兩個孩子,劉婉雲不是個無能的人。反而,她性情堅韌,百折不屈,為人能得‘果決狠厲’四字評語。
她耗盡了那麼多心血,供穆清出息,結果,一朝登龍科,他娶了如花嬌妻,得了勢力岳父,把她拋在腦後?忘了一雙兒女?
憑什麼?
劉婉雲不服!!
捨得一身剮,她要拼一拼。
至於鄭家小姐是不是無辜?打聽着京中百姓們,說曾聽穆清說過,他無妻無子的話兒……劉婉雲到是管不得了。
人不為已,天誅地滅。她們娘仨兒的未來都要沒了,哪還顧得上旁人!!
“鄭小姐,我求求你!”見鄭寶珠一點反應都沒有,劉婉雲咬着牙,轉頭看着一雙兒女,“純兒,大郎,你們快求求鄭小姐,求她收留,求她慈悲容下你們……”
跪在劉婉雲身邊兒,八歲的穆純兒和四歲的穆大郎懵懵懂懂的哭着,被他們娘強按頭磕在地上。
穆大郎太小,並不懂事,只是‘嗚嗚’的哭,嘴裏含糊的喊着‘疼啊,好怕’之類的話,到是穆純兒,身為長女長姐,性格沉穩。
她磕頭磕的‘咚咚’直響,額頭一片青紫,“夫人,夫人求您發發慈悲,我們,我們真的是爹的孩子,我娘,我娘為了,為了養活我們,吃了好多的苦!求求夫人,您把爹爹還給我吧,求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