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鬼（三）
“那你......？”
這次換做了唐衛軒一臉詫異，有些不解地看着小西櫻子，很快，又像是明白了什麼：
“這樣說，那其餘四人......已經放他們走了？”
“嗯，已經安排人手分別暗中盯上了。將計就計，放長線，才好釣大魚！”
小西櫻子微笑着點點頭，似乎一切早都在其掌控之中。而在意味深長的對視后，方才還意見相左的二人，彷彿這次終於想到了一處，首次相視一笑。
“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既然在裝鹽巴的罈子裏發現了硝石，而鹽巴是歸那個負責佐料的掌膳管理，可謂鐵證如山。怎麼就不是方才那個傢伙了？”
看着唐衛軒、小西櫻子二人像忽然有了默契一般、只顧相互之間說著莫名奇妙的話，甚至一旁年紀輕輕的趙恩儋也洞悉了其中的玄機，感覺唯有自己蒙在鼓裏的程本舉，忍不住開口抱怨道。
唐衛軒正欲向老搭檔解釋，小西櫻子卻先一步說道：
“程大人稍安勿躁，你只是並未仔細看過賬冊，這也不足為怪。我在看到那鹽罈子裏的硝石碎片時，就回想起賬冊中的記錄。這一個月來，膳司房都未補充運入過鹽巴，內鬼也就自然不可能是那管理佐料的掌膳了。分明是有其他人打算嫁禍於人、順便撇清自己的嫌疑罷了。”
“哦，是這樣啊......怪不得。哈哈，誰讓程某沒看過賬冊呢！”
聽罷小西櫻子的理由，程本舉如釋重負地笑了笑，又饒有興趣地追問道：
“既然不是混在鹽巴里，那硝石又究竟是怎麼偷運進來的？等等，讓程某猜猜，剩下分別掌管菜肴膳羞、酒醴佳釀、諸餅蔬果的三名掌膳，究竟誰才是偷運硝石入城的內鬼......”
話說到此處，小西櫻子的臉色卻有些黯淡下去，看來雖然排除了被陷害的佐料掌膳，但其餘幾人中究竟誰才是真的內鬼，小西櫻子似乎一時也沒有頭緒，只能將期待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一旁的唐衛軒。不過，遺憾的是，此時的唐衛軒，卻同樣愁眉不展，一邊環視着堆滿各種食材、器皿與其他雜物的庫房，一邊向幾人說出了自己此刻的想法：
“唐某剛剛在想，火藥中所需木炭、硫磺與硝石的配比，大約是七硝一硫二炭。硝石其實佔了最大的比例。因此，若想製造出比武之時那樣巨大威力的爆炸，更是需要大量的硝石。也就是說，若真的是有人將硝石假冒鹽巴運入城中，大量的硝石也肯定會佔據相當的空間，待取出這些硝石后，現在庫房裏的鹽巴余量，就必定會比賬冊上的記錄有明顯的銳減。可眼下看來，鹽巴的存量卻並無可疑。”
“唐兄，有你的！居然能想到這點。這麼說來，只要找到哪項物品近期存在大幅的減少，也就可以找出內鬼的破綻了？”
程本舉兩眼放光地由衷感嘆着，似乎已勢在必得。但唐衛軒卻依舊皺緊了眉頭，帶着幾分無奈與不解，繼續說道：
“但奇怪的是，我剛剛大致核對了記錄在冊的一應所用之物，卻沒有一樣東西，存在大幅減少的情況。”
這......？！
一時間，猶如兜頭被潑了一盆冷水，程本舉張大着嘴巴，環視了一圈庫房內大大小小的各類物品，從瓶瓶罐罐到酒桶醋罈，再度一籌莫展。的確，經過方才小西家士卒的一番搜查，已仔細確認過每一件容器中如今都裝得滿滿當當，根本不存在任何能夠偷偷運入硝石的多餘空間。
看來，就連唐衛軒一時也想不出來，那內鬼究竟是如何做到這點的。竟可以將偷運大量硝石后本應剩餘出的那部分空間，消失於無形。
寂靜的沉思中，時間在無聲無息地流逝，令人心煩氣躁。眼看終於從硝石上找到了一點兒線索，但是這好不容易抓到的細微線索，卻如同漫天大雪中敵人曾留下的一串淺淺腳印一般，正在迅速地被不斷落下的雪花抹去蹤跡。追查的目標，已然漸去漸遠，而止步於此的幾人，卻仍毫無頭緒。更加令人擔心的是，那內鬼既然能細心到故意留下痕迹、藉以栽贓他人，恐怕剩餘的硝石也很可能早已被其清理得乾乾淨淨了。
“等等！”
冥思苦想之中，程本舉忽然想到了什麼，大聲喊道。在幾人的注視下，程本舉猛地將目光看向了旁邊的趙恩儋，疑惑地問道：
“有件事情不太對啊！剛剛程某的確沒有看過賬冊，所以沒想到那管理佐料的倒霉傢伙是被冤枉的。可恩儋你也沒有看過唐百戶手中的賬冊，剛才又是如何自信地提前說出，內鬼必不是他的呢？”
一瞬間，唐衛軒也反應了過來，自己之前的確未曾將賬冊給趙恩儋看過，剛剛忙于思考，竟忽略了這點。想到這裏，唐衛軒合上了賬冊，看向有些局促的趙恩儋，等待着對方的解釋。此時，不僅程本舉看向趙恩儋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甚至隱隱拉開了一定的距離，一旁小西櫻子的眼中更是閃過了一絲殺意，緊緊盯着面前這英俊倜儻、卻同樣值得懷疑的明國少年。
“我......我......”
被另外三人凝視着，庫房內的緊張氣氛似乎一觸即發，趙恩儋一時有些語塞。直到唐衛軒拍了拍其肩膀：
“沒事。恩儋，不用急。慢慢說，告訴我們你剛剛是怎麼想到的。”
“多......多謝唐大人。”
感激地看了一眼目光中對自己仍充滿信任的唐衛軒，趙恩儋咽了口唾沫，小心地解釋道：
“卑職剛剛是覺得，如果有人將硝石混在鹽巴里，那麼等運入庫房后要想再將硝石從鹽巴中分離出來，可就十分費勁了。也就是混入容易但取回難。畢竟，這兩種東西雖然看着相似、摻雜在一起方便矇混過關，但同樣是細碎的粉末，事後又該怎麼將兩物分開清楚？若是分得不幹凈，火藥里的硝石中摻入了未能清乾淨的鹽粒，火藥的爆炸效果估計都要大打折扣，甚至有可能無法順利引爆。所以卑職才篤定，那內鬼應該不會用這個看似精巧、卻實則拙劣的辦法，非要將硝石藏到鹽巴里。”
聽罷趙恩儋的這番解釋，小西櫻子前一刻咄咄逼人的殺氣，似乎收斂了不少。反倒多看了這個之前還並不熟悉的少年錦衣衛幾眼，而程本舉也略帶歉意地拍了拍趙恩儋的肩膀：
“恩儋啊，如今的情況，你也清楚。剛剛的事，千萬別往心裏去。我看恩儋肯定能信得過，對吧，唐兄......唐兄？”
這時，唐衛軒卻好像是在聽完趙恩儋的話后，忽然想到了什麼，陷入了沉思，完全沒有注意到程本舉的話。猛然間，唐衛軒又抬起頭來，回身看向了庫房的某處，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嘴角也終於露出一絲久違的微笑：
“嗯，多虧了恩儋。程兄，你還記得咱們在錦衣衛北鎮撫司當差時，夏天時吃的冰鎮西瓜嗎？”
“冰鎮西瓜？你是想吃冰鎮西瓜了？可這倭國好像沒有西瓜。”
程本舉正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唐衛軒卻轉過頭來，進一步提醒道：
“不是。你可還記得，咱們當時吃的冰鎮西瓜、是怎麼做的？”
“當然記得，那可有點兒費勁啊，不就是......哦，我懂了！”
見程本舉突然兩眼放光、如醍醐灌頂一般，好像是瞬間解開了這個困擾幾人的迷局，小西櫻子和趙恩儋兩人卻還不清楚，唐衛軒突然提到的冰鎮西瓜，和眼下要找的硝石，到底有什麼關係？
難道內鬼是把硝石藏到了西瓜里？可無論是庫房、還是賬冊上，都並沒有任何的西瓜。
而這時，只聽唐衛軒低聲說道：
“小西姑娘，看來，咱們只需集中人手，盯緊一人即可。”
“這麼說，你已經猜到內鬼究竟是哪一個了？唐大人，你能肯定？”
見唐衛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還是沒有明白的小西櫻子再三確認道。而唐衛軒則瞅了眼庫房內的某樣東西，點了點頭道：
“小西姑娘若不信，咱們一試便知。用障眼法將硝石偷偷運入城裏的內鬼，一定是那個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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