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壹】
【貳拾壹】
從這次以後,小燕子就多了一份女性的嬌羞,比以前顯得更加動人了。而五個年輕人之間,有更多的“目語”,更多的“默契”,更多的“秘密”了。
這天,大隊人馬,走進了一條山路。天氣忽然陰暗下來,接着,雷聲大作,大雨傾盆而下。乾隆的馬車,陷進泥淖。馬兒拚命拖車,車子卻動彈不得。
眾人圍着車子,無可奈何。
爾康掀起門帘,對裏面喊:“老爺,恐怕你們要下車,讓我們把車子推出來!”
乾隆、紫薇、小燕子都下車。
福倫和紀曉嵐連忙用傘遮住乾隆。
雨點稀里嘩啦地下着。乾隆放眼一看,四周沒有躲雨的地方。紫薇和小燕子,幾乎立刻淋濕了,就問福倫:“還有傘嗎?”
“這真是一個大疏忽,就帶了兩把傘!”福倫歉然地說。
乾隆一聽,就大喊:“紫薇,小燕子,你們兩個過來!到傘底下來,不要淋濕了!”
“我沒有關係,我去幫他們推車!”小燕子嚷着。
永琪、爾康、爾泰、鄂敏都淋得透濕,在奮力推車,傅恆和太醫在前面控馬,大家都狼狽極了。小燕子奔來,加入大家推車,嘴裏吆喝着:“來!一、二、三!用力!”
永琪看到小燕子渾身是水,心痛,喊:“你不要來湊熱鬧了!去傘底下躲一躲!”
“我才不要,我要幫忙!來!大家用力!”
“一二三!起來!”大家大叫。
車子仍然不動。
雷電交加,馬兒受驚,不肯出力了。一個雷響,馬兒就昂頭狂嘶不已。
紫薇站在乾隆身邊,已經渾身是水。乾隆手裏的傘,一直去遮紫薇,自己竟然浴在大雨中。他心痛地說:“你過來,女兒家,身子單薄,不比男人,淋點雨沒有關係!過來!過來!”
紫薇看到乾隆給她遮雨,自己淋濕,又驚又喜,忙接過乾隆手裏的傘,完全罩着乾隆,喊着說:“老爺,您不要管我了,反正我已經濕透了!您是萬乘之尊,絕對不能有絲毫閃失,您別淋到雨,就是您對我的仁慈了!”
紀曉嵐和福倫,見到乾隆如此,急忙用另一把傘遮着紫薇,讓自己浴在大雨里。
“老爺,您別管紫薇丫頭了,我來照顧她!”紀曉嵐說。
“是呀,是呀,我們來照顧她!”福倫接口。
紫薇見福倫淋雨,大驚,哪敢讓福倫和紀曉嵐來給自己遮雨。手裏的傘,又去遮福倫和紀曉嵐。
“拜託兩位大人,不要折我的壽,好不好?我是丫頭呀!”
大家遮來遮去,結果是人人濕透。
紫薇見乾隆執意遮着自己,一急,就把傘往乾隆手裏一塞,喊着說:“我幫他們去!”
乾隆急喊:“紫薇!紫薇!”
紫薇已經跑到馬車前面去了。
紫微沒有加入推車的行列,卻奔到馬兒身旁,對傅恆笑着說:“這馬兒不肯出力,讓我來開導開導它!”就對着馬耳朵,不知道說些什麼,說完一匹,又去跟另一匹咬耳朵!
傅恆和太醫,驚奇地看着紫薇。
說也奇怪,紫微這樣一說,有匹馬兒一聲長嘶,竟然奮力躍起。
“駕!駕!駕!”傅恆等人急忙喊。
車輪,終於離開泥淖。車子啟動了。
這天晚上,乾隆發燒了。幸好太醫隨行,立刻診治,安慰大家說:“只是受了涼,沒有大礙,大家不必擔心!還好從家裏帶了禦寒的葯,我這就拿到廚房去煎,馬上服下,發了汗,退了燒,就沒事了!”
乾隆裹着一床毯子,坐在一張躺椅中,雖然發燒,心情和精神都很好。
“我看,你乾脆叫廚房裏熬一大鍋薑湯,讓每個人都喝一碗,免得再有人受涼!尤其兩個丫頭,不要疏忽了!”乾隆叮囑太醫。
“是!我這就去!”太醫說,急急地走了。
永琪關心地看着乾隆:“皇阿瑪,您還有哪兒不舒服,一定要說,不要忍着!”
“是啊!是啊!好在太醫跟了來,藥材也都帶了!”福倫說。
乾隆抬眼,看到大家圍繞着自己,就揮揮手說:“你們不要小題大做,身子是我自己的,我心裏有數,什麼事情都沒有!你們下去吧!該做什麼事,就做什麼事,別都杵在這兒!讓……紫薇和小燕子陪我說說話,就好了!大家都去吧!”
“如果您要叫人,我和爾泰就在隔壁!”爾康說。
“這一層樓,我們都包了,有任何需要,儘管叫我們!”傅恆說。
“去吧!去吧!別把我當成老弱殘兵,那我可受不了!別啰唆了!”乾隆說。
紀曉嵐便非常善解人意地說:“紫薇丫頭,你好好侍候着!”
“是!你們大家放心!”
爾康聽紀曉嵐那句話,直覺有點刺耳,不禁深深地看了紫薇一眼。
紫薇全心都在乾隆身上,根本渾然不覺。
眾人都躬身行禮,退出房間。房裏,剩下乾隆、紫薇和小燕子。紫薇就走到水盆前,絞了帕子,拿過來壓在乾隆額上。
“把額頭冰一冰,會舒服一點!”
小燕子端了茶過來,拚命吹氣,吹涼了,送到乾隆唇邊去。
“還好,紫薇想得周到,帶了您最愛喝的茶葉!來,您喝喝看,會不會太燙?”
乾隆接過茶,啜了一口。紫薇又拿了一個靠墊過來,扶起乾隆的身子,說:“我給您腰上墊個靠墊,起來一下!”
乾隆讓紫薇墊了靠墊。小燕子又端了一盤水果過來。
“您愛吃梨,這個蜜梨好甜,我來削!”
“我來!我來!”紫薇搶着說。
“那,我來換帕子!”小燕子就去換乾隆額上的帕子。
乾隆左看右看,一對花一般的姑娘,誠誠懇懇地侍候着自己,繞在他身邊,跑來跑去,嘴裏你一句,我一句,有問有答的,他竟有一種不真實的幸福感。他凝視二人,越看越迷糊,越看越困惑。
“你們兩個,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他忽然問。
小燕子和紫薇雙雙一怔。
“老爺,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小燕子有點驚惶。
紫薇停止削梨,盈盈大眼,驚疑地看着乾隆。
“不要怕!”乾隆溫柔極了,“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很感謝上蒼,把你們兩個,賜給了我!我覺得好幸福,好溫馨。這種感覺,是我一生都沒有感覺過的!我真的非常非常珍惜!”
紫薇和小燕子,雙雙震動着。
葯熬好了。小燕子和紫薇,就端着葯碗,要喂乾隆吃藥,一個拚命吹,一個拿着湯匙喂。乾隆看這兩個丫頭,把自己當成小孩一樣,不禁失笑,伸手去拿碗,說:“你們不要把我當成害了重病,好不好?我自己來!”
紫薇微笑,吹氣如蘭:“老爺有事,丫頭服其勞!您就讓我們侍候侍候吧!您有幸福的感覺,我們也有啊!何不讓這種感覺多延續一下?”
乾隆眩惑了,看着紫薇,默然不語,便由着她們兩個,喂湯喂葯。
沒多久,乾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夜色已深,小燕子早就支持不住,靠在一張椅子裏,也睡著了。
只有紫薇,仍然清醒得很。看着熟睡的乾隆,她思潮起伏,激動不已。這是她的親爹啊!是她夢寐以求的情景啊!這個“爹”,離她那麼近,對她那麼好,她卻不能喊一聲爹!她凝視乾隆,把乾隆的被子拉嚴,伸手撫摸乾隆的額頭,發現乾隆在出汗,就掏出手帕,細心地拭去乾隆額頭上的汗珠。
乾隆在做夢。夢裏,雨荷對他緩緩走來,大眼中盈盈含淚。夢裏,雨荷在說:“請不要走,我不捨得你走!我很怕今日一別,後會無期啊!”
乾隆不安地蠕動着身子,紫薇忙碌的手,不住拭去他額頭上的汗,不住換帕子。
夢裏的乾隆,看着夢裏的雨荷。雨荷在說:“我不敢要求你的愛,是天長地久,我只能告訴你,我的愛,是永遠永遠不會終止的!就怕皇上的愛,只是蜻蜓點水,而我,變成一生的等待!”
乾隆囈語,模糊不清。
紫薇有點着急,雙手更加忙碌地為他拭汗,為他冷敷。
乾隆仍然在做夢,夢裏的雨荷在說:“記住幾句話:‘君當如磐石,妾當如蒲草,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夢中的雨荷幽幽怨怨,轉身而去。乾隆驚喊而醒:“雨荷!雨荷!”
乾隆陡然坐起身子,接觸到紫薇驚怔的雙眸。迷糊中,紫薇和雨荷,疊而為一。
乾隆一伸手,緊緊握住了紫薇正為他拭汗的手。
兩人瞠然對視,紫薇聽到乾隆喊着母親的名字,陷入極大的震撼中。乾隆驚見紫薇殷勤照顧,疑夢疑真。
“我做夢了,是不是?”乾隆怔忡地問。
紫薇點點頭,顫聲地答:“您在叫‘雨荷’!”
乾隆一眨也不眨地凝視紫薇。
“你也知道雨荷?”
“是!知道雨荷的每一件事!知道老爺的詩!”就輕輕地念,“雨後荷花承恩露,滿城春色映朝陽。大明湖上風光好,泰岳峰高聖澤長。”念完,心中激動,口中難言,一滴淚就滑落面頰,滴在乾隆手背上。
這滴眼淚震動了乾隆,他整個人一跳,看着紫薇的眼神,更加深邃了。
“你怎麼會知道這首詩?”轉念一想,明白了,“哦,是小燕子告訴你的!”
紫薇低頭不語。
乾隆再看了她好一會兒,沉吟而困惑地說:“好奇怪,總覺得跟你很熟悉似的,好像老早就認識,中國自古就有成語‘似曾相識’,想必,這是人與人之間常有的一種感覺吧!”就柔聲說:“紫薇,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你家鄉在哪兒?”
“我和小燕子是同鄉,家在濟南大明湖邊。”紫薇清晰地回答。
“你和她是同鄉?難道你見過雨荷?”乾隆驚愕。
“是!她是我的乾娘!”
乾隆大驚,愕然半晌。
“我不懂,難道你和小燕子認識已久?”
“我和小燕子是緣分,是知己,是姐妹!大概從上輩子開始,就已經認識了!”
乾隆驚看紫薇,一肚子疑惑,卻不知哪兒不對勁。正要再仔細盤問,熟睡的小燕子忽然從椅子上滾落地,嘴裏在說夢話:“小賊!看你往哪裏跑!你給我滾回來……”這一摔,就摔醒了,坐在地上發愣:“我在哪裏?”
紫薇急忙奔過去,把她扶起來。
“怎麼回事?睡著了還會滾到地上來?做夢都在跟人打架嗎?”
小燕子看到乾隆,這才一個驚跳,站起身,跑到乾隆面前問:“老爺,您好一點沒有?我怎麼睡著了呢?”就伸手摸摸乾隆的前額,喜悅地喊:“您不燒了!”
紫薇那幾乎要脫口而出的秘密,就這樣被打斷了。紫薇看着乾隆,笑着說:“老爺,您到床上好好地躺一躺吧!燒已經完全退了,也不出汗了,我想,再休息兩天,就可以上路了!”
乾隆看着面前的一對璧人,神思恍惚。小燕子伸手去扶乾隆:“我們扶您到床上去!”
乾隆起身,小燕子和紫薇,一邊一個扶着他。
“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了?”乾隆說。
“把您當成‘爹’啊!”小燕子答。
紫薇就看着乾隆,大膽接口:“是啊!我知道沒有資格,但是,我好想跟小燕子說同樣一句話!”
乾隆一震,看紫薇。紫薇眼中,閃耀着渴盼和千言萬語,這樣的眼光,使乾隆整個人都怔住了,更加迷糊起來。
乾隆休息了兩天,身體就康復了。車車馬馬,大家又上了路。
這天,大家到了一個村莊,正好趕上“趕集”的日子。廣場上,熱鬧得不得了,各種日用商品、布匹、牲口、雜貨應有盡有,小販們此起彼伏地叫賣着。各種小吃攤子,賣糖葫蘆的,捏泥人的,賣餛飩的,賣煎餅的……也應有盡有。
乾隆等一行人走了過來。乾隆看到國泰民安,大家有的賣,有的買,熱鬧非凡,心裏覺得頗為安慰,東看看,西看看,什麼都好奇。
忽然,大家看到了個年約十七八歲,長得相當標緻,渾身縞素的姑娘,跪在一張白紙前。許多群眾,圍在前面觀看。小燕子和紫薇,已經擠了進去。
紫薇看着那張紙,紙上寫着“賣身葬父”。紫薇不禁念着內容:“小女子採蓮,本要赴京尋親,經過此地,不料老父病重,所有盤纏,全部用盡,老父仍然撒手西去。採蓮舉目無親,身無分文,只得賣身葬父。如有仁人君子,慷慨解囊,安葬老父,採蓮願終身為奴,以為報答!”
小燕子站在採蓮前面,看着那張狀子,拉了拉紫薇,悄悄低問:“這個畫面,有沒有一點熟悉?你看那個採蓮,會不會是個騙子?”
紫薇也低聲說:“如果是,你要怎樣?如果不是,你又怎樣?”
小燕子嘻嘻一笑,低聲說:“如果是真的‘賣身葬父’,我當然要給錢呀,總不能讓她把自己賣了。如果是假的,我當然更得給錢了,因為是‘同行’嘛!”
兩人正低聲議論,忽然一陣喧囂,來了幾個面目猙獰、服裝不整的惡霸。其中一個,長得又粗又壯,滿臉橫肉,滿嘴酒氣,一躥就躥到採蓮面前,伸手一把拉起了她,大吼着說:“賣什麼身?老子昨兒個就給了你錢,已經把你買了!你是我的人了,怎麼還跑到這兒來賣身?跟我走!”
採蓮死命抵擋,哀聲大叫:“不是不是!我沒有拿你的錢!我一毛錢也沒有拿,我爹還躺在廟裏,沒有下葬呀!我不跟你去,我不是你的人,我寧願死,也不要賣給你……我不要……”
“渾蛋!”那惡霸啪的一聲,就給了採蓮一個耳光,“你不賣給我,我也買定了你!”
其他惡霸,就喊聲震天地嚷着:“是啊!是啊!我們都看見的,你收了張家少爺的錢,還想賴!把她拖走,別跟她客氣……”
小燕子怎麼受得了這個,身子一躥,飛身出去了。
“呔!放下那位姑娘!”
那惡霸出口就罵:“放你娘的狗臭屁!”
惡霸話才說完,啪的一聲,居然臉上挨了一個大耳光。定睛一看,永琪不知道怎麼就飛身過來,滿臉怒容地站在他面前,疾言厲色地大罵:“嘴裏這樣不乾不淨,分明就是一個流氓!人家姑娘已經走投無路,你們居然趁火打劫,太可惡了!”就大吼一聲:“放下那位姑娘!”
那惡霸勃然大怒。
“哪裏來的王八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說著,揮手就打。
其他惡霸一見,全部聚攏,揮拳踢腳,大打出手。小燕子嘴裏喊叫連連,對着那群惡霸亂打一氣:“看掌!看刀!看我的連環踢!小賊!別跑……”
福倫嘆了口大氣,無奈地喊:“爾康!爾泰!照顧着他們!”
爾康、爾泰早已飛進場中去了,一場惡鬥,就此開始。那群惡霸怎麼經得起爾康等三人聯手,沒有幾下,已經哼哼唧唧,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都趴下了。
小燕子拍拍手,揮揮衣袖,好生得意。
“過癮!過癮!”對地上的惡霸們喊,“還有誰不服氣?再來打!”
一個惡霸躺在地上哼哼,對小燕子恨恨地說:“你打你老子,當心我跟你算賬……”
一句話沒有說完,爾康踹起一塊泥團,不偏不倚地射進惡霸的嘴裏,大聲問:“還有誰要說話?”
惡霸們沒有一個敢說話了。
福倫就急忙說:“我們走吧!這樣一路打打鬧鬧,恐怕太招搖了!小燕子,你也得收斂一點!”
“那可沒辦法,路見不平,總得拔刀相助啊!”小燕子說。
“好了!打完了,大家走吧!”乾隆說。
大家便往前走去。走了一段,永琪一回頭,發現採蓮痴痴地跟在後面。
“等一下!我們只顧得打架,把她給疏忽了!”就停步,看着採蓮,“你爹在哪兒?”
採蓮看着永琪,眼中閃着崇拜與感激,走過來,倒身就拜。
“我爹就停放在那邊的一間破廟裏!”指了指遠處的山邊。
永琪掏出一錠銀子,交給採蓮。
“快去葬了你爹,剩下的錢,用來進京,找你的親人吧!”
採蓮收了銀錠子,淚,流下來,對永琪磕了一個頭。
“少爺,那……我是你的人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買你,只是要幫你!你快去葬你爹吧!”永琪揮揮手。
“可是……可是……我怎麼辦呢?那些人,我很怕啊!他們一直纏着我,一直欺負我……”採蓮抽抽噎噎地說。
“恐怕這樣不行,那幾個惡霸還會找她麻煩的!等下爹沒葬成,說不定連銀子都給人搶了去!”爾康說。
“是啊!你們要幫人家忙,就乾脆幫到底!要不然,我們走了,她還是羊入虎口!”爾泰也點頭。
“怎麼幫到底?難道還要幫她葬父嗎?”福倫問。
小燕子豪氣地一甩頭:“好吧!就幫她葬父吧!”
福倫搖頭,紀曉嵐和眾大臣都搖頭,只有乾隆,一笑說道:“看樣子,我們又得找個客棧,住上一晚!”
採蓮的爹入了土,幫忙已經幫完了。
大家繼續行程,行行復行行。
大隊人馬,走了好長一段路,永琪一回頭,忽然發現後面有個人,跌跌撞撞、蹣蹣跚跚地追着隊伍。永琪定睛一看,竟是採蓮!永琪不禁一怔,一拉馬韁,奔到採蓮面前,問:“採蓮,你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跟你說清楚了嗎?你應該繼續上路,到北京去找你的親人,不要再跟着我們了!”
採蓮可憐兮兮地看着永琪:“可是……我是你的人了!你買了我!”
“不是!不是!我沒有買你,只是幫你!我家裏丫頭一大堆,真的不需要人,你別跟來了,回頭走吧!”
採蓮低頭不語。
永琪一看,才發現採蓮穿着一雙鞋底早已磨破的鞋子。由於追車追馬,腳趾都已走破,正在流血。永琪抽了一口冷氣,無奈而同情,說:“算了,先到我馬背上來,我們到了前面一站,我再來安排你怎麼去北京!”
永琪便伸手一撈,把採蓮撈上馬背。採蓮又驚又喜,坐在永琪身前,兩人回到隊伍里。爾泰吃了一驚,問:“你怎麼把她帶來了?”
“到前面一站再說!”
小燕子坐在馬車裏,一直伸頭望着窗外,這一幕,就全部落在小燕子眼裏。
到了下一站,永琪發現,跟採蓮說不清楚了。那個姑娘,一直睜着一對淚汪汪的大眼睛,痴痴地看着他,一副“抵死相從”的樣子。無論永琪跟她說什麼,她都是一廂情願地、低低地、固執地說:“我是你的人了,你已經買了我,我不會吃多少糧食,我要侍候你!”
永琪忍耐地解釋:“我跟你說,我真的不能帶着你走!我們是出來辦事的,帶着你非常不方便!到了這兒,你就自己管自己了!”掏出錢袋:“喂,這都給你!拿去買雙鞋,買些衣服,雇一輛車,自己去北京,或者回你的家鄉去,知道嗎?”
小燕子走了過來,沒好氣地插嘴:“少爺,我看你就把人家帶着吧!最起碼,在路上騎個馬,有人說說笑笑,也解個悶!”
爾泰聽出小燕子的醋意,唯恐天下不亂,笑着接口:“是啊!一路上,我看你跟採蓮姑娘談得挺投機,人家現在無家可歸,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大家這樣一說,採蓮更是對着永琪,一個勁地拜。
“我不會給您找麻煩,我什麼事都為您做!請您不要打發我走!”
永琪好無奈,好不忍,回頭看紫薇,求救地看紫薇,說:“你給她找雙鞋!她的腳磨破了,所以不能走路,我才帶她騎馬!”
永琪這句話,原是向小燕子解釋,為什麼會並騎一馬,誰知,小燕子聽了更怒,一扭身,就走掉了。紫薇趕緊給永琪使眼色,永琪才急忙追去。
小燕子跑到一座小橋上,氣呼呼地東張西望。
永琪急急奔來,問:“你在生我的氣嗎?”
“奇怪,誰說我生氣?”小燕子不看他,掉頭去看另一邊。
“那……你在這兒幹什麼?”
“看風景!”小燕子說得好大聲。
永琪一怔。
“等會兒老爺一定會到處找你,你不進去侍候着,跑到這兒來看風景?”
小燕子更大聲了:“老爺要人侍候,你不是已經買了一個丫頭了,叫她去侍候!難道我是生來的奴才命,就該給你們喊來喊去,做這做那!你又沒給我錢,沒買了我!我幹什麼一天到晚等在那兒,等你們差遣?”
永琪畢竟當慣了阿哥,哪裏被人這樣衝撞過,一時間,聲音也大了起來:“你真是莫名其妙!那個採蓮,是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你要管人家的閑事,幫人打架,幫人家葬父!現在,你生什麼氣?難道她的腳流着血,一跛一跛地跟在我們後面追車追馬,我們就該視而不見嗎?你的同情心就那麼一點點?我還以為你真的是女俠客呢!”
小燕子一聽,怒不可遏:“我不是女俠客,好不好?我從來就沒說過我是什麼女俠客!你受不了人家追車追馬,受不了人家的腳流血,你還不去照顧她,跑到這兒來幹什麼?你走!你走!”
“你這個樣子,我會以為你在吃醋!”永琪盯着她看。
小燕子勃然大怒,頓時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大喊:“做你的春秋大夢!你以為你是‘少爺’,每個人都會追在你後面,苦苦哀求你收留?你把我看得那麼扁,讓我告訴你,你在我心裏根本不是什麼!”
永琪一震,倒退一步,氣得臉色雪白。
“你是一個蠻不講理,沒有原則,沒有感覺,沒有思想的女人,算我白白認識了你!”
這幾句話未免說得太重了,小燕子眼圈一紅,跺腳大喊:“你滾!我再也不要理你!我沒思想,沒深度,沒學問……可我也沒招惹過你!你走!你也不要再來招惹我……”
“我可沒說你沒深度,沒學問……”
“你說了!你說了!你就是這個意思!”小燕子跋扈地喊,彎腰拾起一塊石頭,就對永琪砸過去。
永琪大怒,說了一句:“簡直不可理喻!”掉頭就走了。
剩下小燕子,獃獃地站在橋上,氣得臉紅脖子粗。
這個採蓮,就這樣跟着隊伍,跟了整整三天。
小燕子憋着氣,也整整憋了三天。
第三天黃昏,大家停在客棧前面,卸車的卸車,卸馬的卸馬。永琪看着小燕子,兩人已經三天沒有說話了,他實在憋不住了,看到乾隆等人進了客棧,門口就剩下他們年輕的幾個人,就走過來說:“講和了,好不好?那天,我害了‘刺蝟’病,偏偏胡大夫說,這個病無葯可治,只能讓它自己好。現在,病狀已經減輕,你是不是也可以停止生氣了?還有,那個採蓮……要跟你告辭了,她在這兒,轉道去北京……”
永琪話還沒有說完,小燕子忽然跳上一匹馬背,對着城外,疾馳而去。
紫薇大驚失色,大喊:“小燕子!你幹什麼?你不會騎馬呀!回來!回來呀!”
爾康急推了永琪一把。
永琪便躍上一匹馬,疾追而去。
小燕子騎着馬飛馳。
在她身後,永琪策馬追來。
兩人一前一後,奔進草原。永琪一面追,一面喊:“小燕子!不要這樣嘛!你又不會騎馬,這樣很危險呀!要發脾氣,你就叫一頓,喊一頓,罵罵人,打一架……什麼都可以!不要這樣拿自己開玩笑,你趕快停下來呀!”
小燕子沒有想到馬兒那麼難以控制,跑起來又飛快,她在馬背上搖搖欲墜,已經欲罷不能。她嚇得花容失色,韁繩也掉了,她拚命去撈韁繩,撈得東倒西歪。永琪追在後面,看得心驚肉跳,喊着:“不要管那個馬韁了!你抓着馬脖子……抱着馬脖子……”小燕子偏不聽他,伸手一撈,居然給她撈着了韁繩,身子差點墜馬。
“天啊……”永琪驚叫。
小燕子拉着韁繩,騎得危危險險,還不忘記回頭吵架,大喊:“你跟着我幹什麼?你走!你走!你不要管我!我危不危險,是我的事!”就拍着馬喊:“駕!馬兒!快跑!快跑……”
馬兒疾沖向前,小燕子一個顛簸,又差點墜馬。永琪急死了,拚命催馬向前,大喊大叫地教她:“你抓緊馬韁,不要放手,身子低一點,伏在馬背上,你的腳沒有踩到馬鐙,這樣太危險了。試試看去踩馬鐙……”
“不要你教我,不要你管!”小燕子喊,拚命去扯韁繩,馬兒被拉得昂首長嘶,小燕子差點掉下馬背。
“天啊!”永琪急喊,“你放輕鬆一點,不要去夾馬肚子……”
“我就不要聽你的!誰要你來教……”
小燕子一面說,一面對着馬肚子狠狠一夾。那匹馬,就像箭一般射出。小燕子再也支持不住,翻身落馬。
同時間,永琪已經從馬背上飛躍而出,伸長了手,要接住她。但是,他畢竟晚了一步,小燕子已經重重落地,正好落在一個斜坡上。她就骨碌骨碌地滾了下去。永琪撲了過去,一把抱住小燕子,兩人連續幾個翻滾,滾了半天才止住。
小燕子氣喘吁吁的,驚魂未定,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永琪。
永琪緊緊地抱着她,也是驚魂未定,也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小燕子。
小燕子突然驚覺,大怒地跳起身,喊:“你不要碰我,你離我遠一點……哎喲!”
小燕子腿上一陣劇痛,站不穩,跌落地,伸手抱着自己的右腳。
永琪急撲過來,不由分說,就翻起她的右腳的褲管,只見褲子已經撕破,血正流出來。永琪一看到小燕子流血,心中重重地一抽,心痛得無以復加。
“你快動一動,看看骨頭有沒有傷到!”
小燕子推着他:“你走開,不要管我!我已經發過誓,再也不跟你說話了!”
永琪四顧無人,就什麼都不管了,把她緊緊一抱。
“已經摔成這樣,還要跟我慪氣!慪什麼氣呢?我心裏只有你一個,為了你,整天心神不定,把全世界的人都得罪了……那個採蓮,在我心裏怎麼會有一分一毫的地位呢?什麼王公之女,什麼天仙佳人,都趕不上你的一點一滴啊!”
小燕子想掙開他,奈何他抱得緊緊的,小燕子就委委屈屈地說:“我沒學問,沒思想,沒才華,沒深度,沒這個,沒那個,我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不是……”
永琪注視着她飛快蠕動的唇,再也控制不住,飛快地吻住了她。
小燕子大震,呆住了。一陣意亂神迷,天旋地轉,半天,都不能動彈。好一會兒,她才忽然驚覺,就大力地推開永琪,跳了起來,單腳跳着。
“你幹什麼?你還欺負我?”
永琪追過去扶住她。
“我不是欺負你,我是欺負我自己!求求你,趕快坐下來,讓我看看傷口怎樣了。難道你要讓自己流血流到死掉嗎?”
小燕子心中一酸,落淚了。
“是!死掉算了!”
“我陪你死!”
“現在說得好聽,一轉眼,就擺出阿哥的架子了!”
永琪把她的身子按下,讓她坐在草地上,俯頭看看她的腿,伸手撕下自己衣襟的下擺,去扎住傷口。
“我先給你止血!還好胡太醫跟來了,回去之後,就說你練騎馬,摔了!知道嗎?”
“不知道!”
永琪憐惜地看她,嘆口大氣,一邊包紮,一邊說:“是我錯了,好不好?你原諒我,這是我第一次了解男女之情,一旦動心,竟然像江海大浪,波濤洶湧,不能控制!以至我的很多行為,都失常了!你會吃醋,證明你心裏有我,我應該高興才是,怎樣都不應該和你發脾氣!你說對了,我從小是阿哥,已經習慣了,難免會把‘阿哥’的架子端出來,以後不敢了!你給了我定心丸吃,我還亂鬧一陣,故意去氣你,是我糊塗了!”
小燕子見永琪低聲下氣,心已經軟了,聽到後來,又抗議了:“什麼定心丸?我哪有給你定心丸吃?”
“是,沒吃!沒吃!現在,我們趕快回去吧!”凝視她,“動一動你的腿給我看!我真的很擔心!”
小燕子動了動,痛得齜牙咧嘴。
“還好!沒傷到骨頭!但是……傷到了我的心,好痛!”
“是人家的腳指頭讓你好痛吧!別在這兒裝模作樣了!”
永琪伸出手掌給她。
“給你打,好不好?”
小燕子啪的一聲,就給了他狠狠的一記。永琪甩着手,驚訝地說:“你的手勁怎麼那麼大?真打?”
小燕子閃動睫毛,落下兩滴淚。永琪一看她哭了,心慌意亂。
“小燕子,不要哭,是我的錯!你一掉眼淚,我心都揪起來了,我真的心慌意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小燕子用衣袖擦掉眼淚,把頭在永琪肩上靠了一靠。
“以後不可以凶我!不可以說我‘什麼都不是’!”淚又落下來。
“是!我們彼此彼此,好不好?”永琪手忙腳亂地幫她拭淚。
“什麼‘撲哧撲哧’,還‘呼嚕呼嚕’呢!”小燕子聽不懂。
永琪忍不住撲哧一笑,小燕子也就撲哧一笑。
“原來是這樣‘撲哧撲哧’!”小燕子自言自語。
兩人就相視而笑了。
採蓮,當天就被爾康派人送去北京了。
這段“採蓮插曲”,總算過去了,沒有驚動乾隆和長輩。只是,從這次以後,小燕子就多了一份女性的嬌羞,比以前顯得更加動人了。而五個年輕人之間,有更多的“目語”,更多的“默契”,更多的“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