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伍】
【伍拾伍】
紫薇也在腳步踉蹌地向前走。爾康在前面的人潮里,她在後面的人潮里。兩人之間,是無數的煙火、燈花、燭光、舞蹈隊伍……這些異國的歡樂,交織出一種如夢如幻的氣氛。
皇宮後門發生的事,前門的人群是一無所知的。從黃昏時候起,皇宮外面,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群眾。整個皇宮,全部用彩燈裝飾得燈燭輝煌。街道兩旁,一隻只雕塑的神象,用鼻子卷着火把,站在那兒,把黑暗照耀得如同白晝。在廣場上,無數的燭火在地上排列成各種形狀,許多手持花燈的姑娘,就在這些燭火圍繞的形狀中跳舞。無數的緬甸群眾,手裏高舉着各式彩燈,燃着煙花,笑着,鬧着,擁擠着,等着要看新郎和新娘。一輛飾滿鮮花的馬車,早在皇宮大門前等候。
群眾中,紫薇、晴兒、小燕子都在擠着看着。永琪、簫劍、福倫、老高等人在她們身後保護,大內武士們打扮成緬甸人,混在人群中,不時以手勢和簫劍、永琪聯繫。大家早已望眼欲穿,等候多時。
“到底是什麼時辰行禮?怎麼等了這麼久,還沒看到新郎新娘?”晴兒緊張地問,伸長脖子向前看。
紫薇呼吸急促,臉色蒼白,又是緊張,又是激動,又是期盼,又是害怕……各種激烈的情緒緊壓着她,她快要昏倒了,喃喃地問:“不知道是不是他?大家會不會白跑一趟?小燕子,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來!抓住我的手,如果是他,你不要大叫,不要昏倒,知道嗎?”晴兒叮囑着。
“如果不是他,你也不要大叫,不要昏倒,知道嗎?”小燕子再叮囑。大家都知道,紫薇有個毛病,每次情緒緊繃,不論是大喜或大悲,她都會昏倒。
紫薇目不轉睛地盯着那輛喜車,神色緊張已極。如果,那個新郎是爾康,他要帶着他的新娘上花車……天啊!這個謎底就要揭曉了,她都不知道她有沒有這個勇氣來接受它!
簫劍、永琪、福倫和老高在人群中,眼觀四面,耳聽八方。
“怎麼一直沒動靜?婚禮會如期舉行嗎?”永琪心急地問。
“已經打聽過了,婚禮會如期舉行!總之,皇室的婚禮,總是慢吞吞的!”簫劍說。
“我買通了一個侍衛,據他說,那個天馬的身體不大好,一直靠藥物在維持,是抱病成親……說不定有些耽擱!”老高說。
“我要擠到最前面去,看看清楚!”福倫一聽,就急了,“抱病成親,聽起來讓人很擔心呀!”
福倫一陣擠,擠到了最前面。
小燕子拉着紫薇和晴兒,趕緊也擠到最前面。
緬甸侍衛拿着棍子阻擋,永琪、簫劍急忙上前去保護。
永琪低聲叮囑着簫劍:“簫劍,你要注意一下紫薇,不管是不是爾康,對紫薇的打擊都會很大,萬一她支持不住,先救走她再說!”
“是!”簫劍看到緬甸侍衛就在旁邊,趕緊對眾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歌舞隊伍壯麗的舞着彩燈,唱着歌,一隊一隊地出現。
群眾們歡欣鼓舞,綵帶滿天飛,氣氛熱鬧。然後是緬甸的神象,在隊伍中緩緩前進,不時舉起鼻子,捲起鮮花撒着,成為另外一種風景。
紫薇、小燕子晴兒、永琪、簫劍等人,沒有人注意這些異國的風景,大家都全神貫注地等待着。
紫薇越來越緊張,握着小燕子的手,低語:“晴兒,小燕子,給我一點勇氣!如果不是爾康怎麼辦?”
“如果不是,我就去放鞭炮!我寧願不是,也不願意他是!”小燕子說。
“不要這樣講,我寧願他是,我已經期望了這麼久……”
正說著,宮門口一陣騷動,人潮洶湧。簫劍雙手按在腰間武器上,說:“來了來了!出來了!”
只見宮門口,猛白牽着慕沙的手,在彩燈中出現。
永琪一眼看到慕沙,低喊:“是那個緬甸王子慕沙,我看到他了!果然是個女子!”
“看到爾康了嗎?怎麼我看不到?”福倫問。
簫劍對所有的武士暗中招呼,緊張地東張西望:“還沒看到爾康!新郎在哪兒呢?難道……是我弄錯了?”
猛白牽着慕沙的手,在宮女簇擁下,站到了花車上。所有緬甸百姓,開始歡呼。慕沙笑吟吟,眼睛亮晶晶,環視着四周。盛裝的打扮下,她看來高貴美麗,有種奪人的氣勢,簡直艷光四射,讓人目眩神馳。紫薇看着這樣美麗絕倫的慕沙,怔着。爾康呢?爾康就要出來,和這個公主成親嗎?
紫薇正在胡思亂想,猛白舉起手來,示意大家安靜。
用緬甸話喊着:“大家安靜,樂隊停止!舞蹈停止!安靜安靜!”
所有的舞蹈都停止了,歡呼的群眾也住口,大家安靜下來。猛白正視着群眾,鄭重地朗聲說:“我有一個重要的消息要宣佈!今晚婚禮取消。大家都知道,天馬一直在生病,半個時辰以前,他死了!他的靈魂已經離開,喊不回來了!”
群眾一陣嘩然,有的惋惜,有的驚訝,有的嘆氣,有的扼腕,一片激動。
“他說什麼?聽不懂呀!”紫薇着急地問。
“他說婚禮取消了!因為天馬生病死掉了!”老高趕緊翻譯給眾人聽。
紫薇永琪等人,個個大震。
紫薇頓時臉色慘白,呼吸急促,不相信地說:“死掉了?天馬……死掉了?”
“怎麼會這樣?是在故弄玄虛吧?”晴兒睜大了眼睛。
“啊?新郎死掉了?”小燕子張大了嘴巴。
永琪、福倫、簫劍全部呆住了,趕了這麼久的路,策劃了這麼久,又等了這麼半天,大家揣測過兩種可能,是爾康?不是爾康?但是,卻絕對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個可能!大家愕然驚怔,不知所措。不只他們這樣,那些緬甸的老百姓,也愕然驚怔,開始議論紛紛,驚聲四起。這時,只見慕沙舉起雙手,示意大家安靜。帶着微笑,用緬甸話,豪邁地喊着:“我要大家繼續唱歌跳舞,天馬的靈魂,到他該去的地方了,有神仙照顧,我們不要傷心!今晚是一年一度的點燈節,讓我們繼續點燈!樂隊奏樂,大家跳舞!我們要用歌舞,歡送天馬的靈魂!”
慕沙充滿豪氣的命令一出,老百姓又歡聲雷動。
“她在說什麼?”永琪着急地問老高。
“她說,要大家照樣慶祝節日,照樣跳舞唱歌,歡送天馬的靈魂!”
樂隊已經奏起音樂,舞蹈隊開始跳舞。花車在音樂聲中動了起來,馬兒拉着花車開始遊街,許多小花童沿街撒着花瓣。整個街頭,人潮全部瘋狂地流動起來,大家追着花車跑。叫着嚷着,你擠我,我擠你,爭先恐後。紫薇、小燕子和晴兒,身不由己地被人群衝著,卷着。紫薇踉踉蹌蹌,這一下,是真的要昏倒了。失望、悲痛、着急、恐懼……的情緒像海浪般衝擊着她,她呻吟地說:“我寧願是他!他可以做別人的新郎,不可以死!”
永琪衝到紫薇身邊,保護着她,堅定地說:“紫薇,你不要慌,這件事一定有問題,你看,那個慕沙好像興緻好得很,哪有未婚夫剛剛去世,還可以這樣若無其事,照樣慶祝節日!慕沙這個人,如果能夠調換屍體,讓我們帶回假遺體,她就是詭計多端的,我們不要被她騙了!”
“對!這件事太奇怪了!慕沙的話,我一個字也不相信……”簫劍衝口而出,“除非這個天馬抵死不從!被他們給殺了!”
紫薇打了一個冷戰。
永琪也悚然而驚。福倫着急而無助,急問:“現在要怎麼辦?這種結果,太意外了!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爾康,也沒弄清楚。”
他們個個心急如焚,失去了主張。而滾動的人群,一波一波地卷了過來。大家身不由己,跟着人潮滾動。
簫劍當機立斷,急促地交代:“永琪,伯父,你們照顧好小燕子她們,我要和老高去找那個買通的侍衛,打聽一下有沒有內幕?你帶她們先回客棧!等我的消息!”
簫劍拉了老高一把,兩人飛快地躥入人群中,不見了。
紫薇早已心神大亂,神思恍惚,被一群老百姓一衝,不知不覺放開了握着小燕子的手,她的眼光沒有目標地看着前方,心底一片絕望。死了?她已經承受過一次,難道再要承受第二次?他到底是不是爾康呢?誰能告訴她?
“小燕子!拉着紫薇,大家不要走散了!”永琪緊張地喊。
小燕子一驚,伸手一抓,抓到的是晴兒的手,小燕子驚問:“紫薇呢?你沒有拉住紫薇嗎?”
“不是你拉住紫薇的嗎?”晴兒也驚問,急忙四面找人,着急地喊,“紫薇!紫薇!你在哪裏?小燕子,不要放掉我的手,我們一起去找她!她一定在附近!”
晴兒伸長脖子四面張望,不料蜂擁的人群實在太瘋狂,大家往前一擠,她站立不住,尖叫一聲,跌倒在地。立刻,許多腳從她身上踐踏過去,晴兒大驚,喊着:“不要踩我!哎喲!”
小燕子、永琪、福倫都飛撲過來,擋住人群,扶起晴兒。
福倫蒼白着臉問:“紫薇呢?紫薇在哪兒?”
“她好像被人群衝到路邊去了!我們趕快去找!”小燕子急促地說。
“不要急不要急,她丟不掉的,我早就安排過了,有兩個大內武士,專門跟着她!”永琪說。
“可是……還是不放心呀!快找!”
大家就喊着紫薇,在一片人海燈海中,到處找尋紫薇。
這真是一個狂歡之夜!街道兩旁,鑲着由彩燈串聯的燈鏈。無數的百姓,在街道上放着煙花,成群結隊追逐着向前奔跑。
爾康在街上已經走了一段時間了。四周的煙火、燈花、人群……在他身邊閃爍喧鬧地流過去,像是幻象一般的不真實。自從被慕沙救活,他就在“真”與“幻”的兩種境界裏,載沉載浮,現在,他覺得自己還是在這兩種境界中,載沉載浮。他跟着人群流動,走了不知多久,他的額上開始冒汗,傷口痛楚,身體裏的螞蟻大軍,又在蠢蠢欲動。初獲自由的狂喜漸消,他無法集中思想,腳步也凌亂起來。周圍的人,以為他喝醉了,沒人在意他,從他身邊像潮水般流過。
“這樣走,要走到哪裏去?應該找一個人問問路!但是,誰聽得懂漢語呢?”他想着,四面看看,“還是不要引人注意吧!先找個地方過夜再說!”
一陣戰慄忽然通過他的全身,汗珠從額上向下滴落。螞蟻大軍出動了,衝進了他的腦子,在吸吮他的腦漿。他倉促地扶住路邊的一棵樹,穩住站不穩的腳步。
“吃藥吧!吃完葯才有力氣走……”他想着,又搖頭,“不行,一共只有五包銀硃粉,吃完了就沒有了,沒有葯我比死還糟……忍着,除非迫不得已,不能吃藥!”
他靠在樹上,閉上眼睛,拚命忍耐那“螞蟻大軍”的強烈攻擊。
人潮依舊不斷地從他身邊流過去。人群像是沙漠上的沙,被風吹起捲起,向前滾動。“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繞天涯……”他想起了那首歌,紫薇寫的!紫薇,你在哪兒呢?“叮嚀囑咐,千言萬語留不住,人海茫茫,山長水闊知何處?”紫薇,你在何處?你在何處?
紫薇就在離他數尺以外的街道上,是人潮中的一粒沙,在那兒身不由己地流動。她魂不守舍,神思恍惚,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爾康沒有看到她,也不會想到她會在這個城市裏,他振作了一下,離開了那棵樹,一邊承受着螞蟻大軍的攻擊,一邊腳步踉蹌地繼續往前走。
紫薇也在腳步踉蹌地向前走。爾康在前面的人潮里,她在後面的人潮里。兩人之間,是無數的煙火、燈花、燭光、舞蹈隊伍……這些異國的歡樂,交織出一種如夢如幻的氣氛。兩人一前一後,咫尺天涯,被這個“夢幻隊伍”包圍着,像神遊般前進,兩個人的內心,都在吶喊着對方的名字。紫薇,你在哪裏?爾康,你在哪裏?
爾康走着走着,忽然心中一動,回頭注視。
驀然間,他整個人都驚跳起來,他看到紫薇了!
“紫薇!是紫薇!她穿着緬甸的衣服,美得像個神仙一樣!”
他站住了,定睛細看。紫薇在緩慢地走着,身後有一串瀑布形的煙火在綻放,無數的煙花、煙火、燭光、彩燈在她四周閃爍舞動,把她襯托得如虛如幻。
“紫薇?紫薇……紫薇?”他喃喃地念着,神思如醉,意亂情迷。
紫薇似有所覺,站住了,茫然地看向前方。
“怎麼好像聽到爾康的聲音呢?”
是紫薇,是紫薇!爾康沒有懷疑了,眼前那個雙眼迷濛的女子,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紫薇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急忙衝進人潮,向紫薇的方向奔去。但是,迎面是一群狂歡的青年,對着爾康衝來,雙方一撞,他本就渾身是傷,撞到傷處,頓時痛徹心扉。他站不住,摔倒在地,人群從他身邊掠過。
紫薇伸長了脖子往前看,有人摔倒了,有人繼續走……她還沒看清楚,兩個奉命照顧她的大內武士,快步走到她身前,行禮說:“格格!簫大俠交代,大夥都去客棧集合,不要再走散了!我們趕快去吧!”
紫薇再伸頭四看,看到的只是蜂擁的緬甸人和點點燈火,閃閃煙花。哪兒有爾康?又是她瘋狂的幻覺罷了!
她凄然低語:“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不在’燈火闌珊處!”
“格格!格格……”武士催促地低喊。
紫薇茫然地點點頭,跟着武士們轉身而去了。
爾康好不容易,才從地上掙扎地站起身子,趕緊衝進人群去找尋。只見人潮洶湧,一波又一波,萬頭攢動,哪兒有紫薇的身影?他獃獃地站在街頭,悲從中來。
“只是一個幻覺而已!紫薇遠在北京,怎麼可能出現在緬甸的三江城呢?這只是我的幻覺!就像在監牢裏,看到紫薇,在幽幽谷,看到紫薇一樣!”
爾康正在想着,一陣顫抖,瘋狂的襲來。
“又來了!不能再撐了……”
他從口袋中摸索着,摸到一包銀硃粉,顫抖着倒進嘴裏吃下。
他抱着雙臂,強忍着襲來的痛苦。煙火、煙花、燈光、人群……仍然包圍着他。熱鬧的是這個城市,落寞的是他!繁華的是這個城市,荒涼的是他!閃亮的是這個城市,暗淡的是他……這才真印證了那兩句詩:“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爾康和紫薇,就這樣擦肩而過了。
當武士把紫薇帶回客桟,大家都急得快要發狂了。小燕子立刻衝上前來,抓住紫薇的胳臂,激動地搖着喊着:“你嚇死我了,我以為,又像從前一樣,我把你弄丟了!沒想到街上的人那麼多,一轉眼,你就不見了!”
“格格有我們照顧,大家放心,不會丟!我們下去了!”武士行禮退下。
大家都圍着紫薇問長問短,晴兒倒了一杯水過來,遞給紫薇。
“你怎樣?臉色好差,趕快喝杯水,定定神!”晴兒說。
紫薇被動地喝了水,依舊神思恍惚。晴兒抓住她的手,安慰着:“你別難過!簫劍已經去皇宮打聽消息了,大家都說,天馬病死的消息有問題,說不定根本沒死,現在,不能憑緬甸王的一句話就做定論,你先別著急!至於天馬是不是爾康,簫劍也會再進一步打聽!”
“紫薇,振作一點,我們等簫劍的消息吧!”福倫強忍着自己的擔心和害怕,安慰着紫薇。
紫薇這才抬頭看眾人,魂不守舍地說:“剛剛我在街上,好像看到了爾康!”
“你總說看到了爾康,那是不可能的!”永琪搖頭,“今晚,三江城裏,家家戶戶都在慶祝點燈節,滿街的人潮,再加上燈火燭光,你怎麼看得清楚呢?”
“紫薇啊。”福倫傷心地接口,“不只你這樣,我也是這樣,自從爾康失蹤以後,常常都看到爾康!我知道,那只是思念成病而已!”
紫薇茫然地坐在那兒,陷進深深的哀愁里。
這時,簫劍興沖沖地開門進來,眾人全部精神一振。簫劍看着大家,興奮地說:“福伯父,紫薇……大家千萬不要放棄希望,我打聽又打聽,都沒聽說皇宮在辦喪事,人死了,不可能連棺木都不準備!老高買通的侍衛說,那個天馬,是個硬漢,差點把猛白氣瘋了,曾經關進大牢,挨過各種苦刑,他寧可從高樓上跳下來,就是不肯成親!今晚,本來是要成親的,臨時取消婚禮,因為……天馬逃走了!”
大家都震驚着,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
永琪一擊掌,低呼:“逃走!這就更像爾康的行為了,他在緬甸皇宮待了七個半月,大概把宮殿都摸熟了,侍衛宮女也混熟了,時機成熟,就逃之夭夭!答應成親,是一個拖延政策。”他轉頭看紫薇,“我幾乎可以肯定,這是爾康了!一定是這樣!”
紫薇眼睛發亮了,呼吸急促地看着簫劍和永琪,又燃起了希望。
“我想,永琪分析得不錯!”簫劍盯着紫薇,“關於天馬是不是爾康,我也有了進一步的消息!那個侍衛和宮裏一個名叫蘭花的宮女很要好,蘭花侍候了天馬七個多月,據說,天馬心情好的時候,常常練字,他們偷了一張天馬寫的字給我,我想,你們都認得爾康的字跡吧!”
簫劍說著,已經在桌上攤開一張紙,眾人全部衝到桌子前面去看。
紫薇大叫:“是爾康,就是爾康!”抓起紙張來念,“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真情在人間!這是爾康最喜歡的一首詩,以前也常常寫!他只是把‘要留清白在人間’,改成了‘要留真情在人間’!簫劍,你怎麼不先把詩拿出來?還要分析那麼多!”
“好戲要壓軸嘛!”簫劍已經有心情說笑了。
但是,紫薇臉色一悲,焦灼而痛楚地喊:“他到底受了多少苦?又是大牢,又是苦刑,又是跳樓……”
福倫看到那首詩,就老淚縱橫了。
“不管怎樣,我們證實了一件事,爾康就是天馬,他沒有死!”
小燕子情不自禁,拉着永琪嚷:“永琪,永琪!我們的爾康還活着,他一直都活着!我們哭他想他葬他祭他,他根本沒有死!你這個糊塗蟲,帶回什麼人的遺體,讓我們大家哭死!”
“這個該死的八公主,她把我們全體都騙了!”永琪興奮得語無倫次,“不只我被騙,劉德成、傅六叔、簫劍和全體官兵,都被騙了!當時,我就說‘不是不是,不可能是爾康’,但是,看到紫薇的同心護身符,看到福家的傳家寶劍……我就崩潰了!居然中計,把遺體一路帶回家!當時我就應該追着猛白打過去!”
晴兒驕傲地看着簫劍,激動地喊:“簫劍啊!你是我們大家的英雄!這一下,我們是士氣大振!紫薇,不要傷心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去把他找到!”她忽然一驚:“我們還在這兒東找西找,說不定他已經回到雲南去了!”
“那麼,我們要怎麼辦?是留在這兒找他?還是沿路一站一站找過去?下面,他會去哪裏?”小燕子問。
“下面一站,是到‘大山’,然後去‘木邦’,然後去‘宛頂’,然後到雲南!”簫劍數着地名,想着爾康可能的回國路線。
“如果他還留在三江城,怎麼辦?”晴兒問。
“他不會,如果他自由了,他會馬不停蹄地趕回北京去!”永琪斬釘截鐵地說,“他可不知道我們全體到緬甸了,他一定想見大家想到發瘋!他身懷絕技,就算夜行晝伏,也會在幾天之內,趕到邊境!”
“那麼,我們就不要再耽誤了,我們也馬上趕到下一站去吧!”小燕子說。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着,只有紫薇默默不語。她走到窗邊去,看着窗外的天空發怔,大家見她不語,也看着她發怔。
“他就在我們很近很近的地方,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紫薇想着街頭上那個人影,想着那份強烈的感應,對着天空低喊:“爾康!你在哪裏?請給我一點暗示吧!”
窗外,除了隱隱約約的煙花,沒有絲毫的動靜。
同一時間,爾康走進了一條陋巷,這兒已遠離市區,看不到人潮和燈火,四周暗沉沉的。他發現陋巷裏有棟破舊的、半倒的斷壁殘垣,他摸索進去,選了一個不受注意的牆角,靠着牆角坐下,合目休息,心裏在籌劃着:“我必須等到天亮,才能進一步行動。從這兒到雲南,路途遙遠,我身上那些碎銀子,不知道夠用多久?不能住客棧,只能隨遇而安了。最重要的,是我的銀硃粉,頂多只能維持一天,沒有銀硃粉,我就等於廢物,我要先想辦法,弄到足夠的葯,才能開始逃亡!慕沙說過,民間也有這個葯,叫作‘白面’!睡一下,天亮再說!”
爾康就閉上眼睛,試圖睡覺。
天色逐漸的亮了,一群衣衫襤褸的小流氓走了過來,打量着爾康,指手畫腳。
爾康驀然醒覺,睜開眼睛看着。
一個小流氓衝上前來,用緬甸話喊:“喂!你是什麼人?怎麼睡在我的地盤上?這裏是我的家,你知道嗎?要睡,要給我房租!”對爾康一伸手,“拿錢來!”
爾康雖然不完全懂他的語言,也了解了他的意思。他不想引起爭鬥,只想息事寧人,就忍耐地、求饒地說:“對不起,我是外地來的人,不想惹麻煩!我只是休息一下,現在就走!”他站起身子,想離去。
另一個流氓氣勢洶洶衝來,用緬甸話大聲喊:“原來是外國人!八成是從雲南過來的,怎麼穿着緬甸衣服,一定是偷來的!想走?門兒都沒有,房租還沒繳!拿錢來!”
爾康往左,幾個流氓往左,爾康往右,幾個流氓往右,爾康站住了。
“你們怎麼不講理?”他壓制着怒氣低吼,“我只是在這個牆角休息一下,礙了你們什麼事?”
他話沒說完,一個流氓伸手一抓,就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另一隻手,就去摸他腰間的錢袋。爾康大驚,抽出腰間的匕首,用力一揮,流氓趕緊躲過,大叫:“他有刀!幹掉他!居然敢用刀子!幹掉他!幹掉他!”
幾個流氓,就圍了過來,和爾康大打出手。
爾康雖然武功沒有了,打架還是第一流,手中的匕首,揮舞得密不透風,奮力苦戰。奈何他只有一個人,對方有好多人,打倒了這個,又來了那個,越打越吃力,一個不小心,挨了一拳,正好打在面頰的傷口上,傷口裂開,再度出血,爾康一個踉蹌,就被另一人踢翻在地。
頓時間,所有的流氓一擁而上,對着他拳打腳踢。他渾身的新傷舊創,在眾人的圍毆下,慘不忍睹。一個小流氓就從他腰間,抽出錢袋,大喊:“有錢袋!還有銀子……”
爾康一看,這還得了,大叫一聲:“這是我全部的錢,我還要靠它回家,今天才是獲得自由的第一天,就失去了盤纏和銀硃粉,我就什麼路都沒有了!你敢搶!”
爾康一面大吼,一面振臂狂呼,氣勢凌人,不顧一切地握着匕首,瘋狂砍殺。他勢如拚命,竟使一個流氓挨了一刀,爾康搶回錢袋,拚死力戰。這時,另一個流氓手持一根大木棍,對着他的腦袋,一棒打來。爾康一閃,棒子打在肩上,他跌落在地,長嘆一聲。
“沒料到,居然被慕沙說中了,我連三江城都走不出去!想我福爾康曾經多麼威風,今天連幾個小流氓都打不過……”
就在這時,有個大漢弔兒郎當地走了過來,用緬甸話大吼:“幹什麼?又在欺負人嗎?有我三爺在,誰敢打架?”
爾康趕緊呼救:“不管你是哪一位,請幫幫忙!我只是一個過路人……”
大漢一聽,飛撲過來,七手八腳,打倒了兩個流氓,其他流氓一看,驚呼着:“三爺來了!大家跑啊!”
流氓們轉眼就跑得不見蹤影。
大漢低頭,看着遍體鱗傷的爾康,伸手給他,用很破的漢語問:“你是中國人嗎?我會說漢語!”
爾康精神大振,急忙拉着三爺的手,站起身子,不停地鞠躬道謝:“謝謝你救我!你會漢語?太好了!我是……阿康,你叫我阿康就好!”
“大家都叫我三爺,你也叫我三爺吧!”大漢說著,對他上上下下,仔細一打量,“看樣子,你有很多故事吧?我什麼問題都不問……你穿這樣,在三江城裏混,只要幾天,你就沒命了!”
“我要去大山,你知道怎麼走嗎?”爾康急忙問。
“到大山?你要用腳走去嗎?要走五天的樣子!”大漢搖搖頭,“你渾身是傷,這條路又很難走,你走不到的!”
這時,爾康身體裏的螞蟻大軍又開始行動,顫抖襲來,他情不自禁,用胳臂抱着雙臂,讓戰慄通過。
大漢仔細地看着他。
爾康生怕葯癮發作,不可收拾,急忙拿出一包銀硃粉,倒進嘴裏。
大漢眼睛一亮,搶過爾康丟下的包葯紙,拿到鼻子前面聞了聞。驚呼着:“銀硃粉!只有貴族,才有銀硃粉可用!”
爾康心中一動,急忙問:“你知不知道什麼地方有‘白面’賣?我想買一些‘白面’!”
大漢盯着他大笑,拍着他的肩,歡聲說:“你要買白面,你就找對人了!這三江城,要買白面,就要找我三爺!但是,你有多少錢呢?”
爾康不敢再大意,看着大漢。
“我沒有什麼錢,白面要怎麼賣?你有多少?”
“你跟我來吧!”大漢點點頭,豪氣地說,“我交了你這個朋友……有錢,用錢買,沒錢,用勞力買!我三爺最好講話了!”
大漢說著,掉頭往前走,爾康踉踉蹌蹌地跟隨在後,拐彎抹角而去。
爾康並不知道,他這樣跟着大漢一走,又遠離了紫薇的世界,走進一個更加無法自拔的地獄裏去了。
十天以後,永琪、紫薇、小燕子等人,還是沒有找到爾康。
這天,車車馬馬,在郊外的水邊停下。大家下車的下車,下馬的下馬,個個風塵僕僕,滿面倦容,在水邊稍事休息,讓馬兒去喝水。
晴兒和簫劍坐在水邊,晴兒深思地說:“我們已經把幾個大城都搜尋過了,還是沒有爾康的蹤跡,爾康心思敏捷,最會出主意,最有辦法,我認為他一定已經回到雲南去了!我們是不是早點離開緬甸,到雲南去找?”
“我也這麼想!我們這樣找他,實在是大海撈針,也不能見了任何人就問,有沒有見到一個中國人?”簫劍說。
老高走了過來,點頭說:“我們這樣沿路打聽,已經引起緬甸守軍的注意了,我看,是不會有結果的。還是早些離開緬甸比較好!”
小燕子、永琪、福倫、紫薇都聚集過來,個個臉色凝重。
“爾康如果只是逃走,他沒有交通工具,沒有馬,沒有車,他應該走不快!”永琪說,“不在大山,不在木邦……他能去哪兒呢?”
“哎!永琪,你說這話就太外行了!”小燕子說,“爾康為了回家,沒有交通工具算什麼?這個時候,還講什麼規矩嗎?他的武功又好,他用偷的,用搶的,用騙的……只要能夠達到目的,他都會用!他一定會弄到馬匹的!”
“他這人講義氣,講原則,那些不規矩的事,他不一定會用!”福倫嘆氣,“再加上……他沒有錢怎麼辦?不是‘一文逼死英雄漢’嗎?”
“伯父!等到活不下去,事情緊急的時候,規矩原則那一套,就只能靠邊站了!沒錢,也一樣啊!用偷的,用搶的,用騙的!我小時候,還不是這樣活過來的!什麼都講規矩原則,大雜院裏的人,早就死光光了!”
小燕子不以為然地說著,永琪聽到她的成長過程,心中惻然,摸了摸她的肩。
紫薇用手托着下巴,一語不發,看着溪水發獃。忽然間,有一隻大鳥飛過,飛向前面去了。
紫薇抬起頭來,看着大鳥的方向出神,突然跳起身子,堅決地說:“我們折回三江城去!”
大家驚看紫薇。
永琪搖頭,說:“紫薇,爾康不可能還在三江城,他就是爬,也早就爬出三江城了!你想,他受困了這麼久,一定會歸心如箭,怎麼可能還讓自己陷在那個城裏?”
“我們對爾康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其實並不清楚。”紫薇看着大家,“說不定他還陷在三江城裏,我說不清楚為什麼要回去找他?只是有一個強烈的直覺,他還在三江城!我們沿路找不到絲毫的蛛絲馬跡,再盲目找尋下去,很難得到結果!我要回到三江城去!”
大家狐疑着,舉棋不定。
晴兒看着紫薇,毅然地點點頭說:“或者,我們應該聽紫薇的!紫薇的直覺,一直很靈,她說爾康沒有死,爾康果然沒有死!她說爾康陷在三江城,說不定他真的陷在三江城!再說……我對那位緬甸公主,還是有些懷疑!”
簫劍一擊掌,決定了:“晴兒和紫薇都這麼說,大家就這麼辦吧!”
永琪想了想,雖然是大海撈針,也得有一些計劃。
他指揮若定地說:“我讓武士們一半留下幫我們,一半趕到雲南去見雲貴總督楊應琚,如果爾康回到了雲南,一定會去找楊應琚幫忙,好早日回到北京!我們兩路人馬,分開去找。任何一方有了爾康的消息,就快馬來找對方!像以前我們大家浪跡天涯時一樣,我們可以在樹上、牆上、石頭上,隨時留下彼此的線索!”
“就這麼辦!”福倫大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