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秒▲
三秒▲
牟繼生在馬橋的時候,精力過人,下了工還要打籃球。知青們都累得不想動的時候,他就帶着幾個本地後生去打,有時還跑上幾里路,到公社的中學裏去打到半夜,一隻球拍得月光震蕩。
他對他的學生要求十分嚴格,有時候哨子一吹,指着場上的一個說:“你褲子繫上點!”他是個連褲子都要管的裁判和教練。
他讓他的學生學會了球場上所有最嚴格的規則,包括“三秒”。在此以前,馬橋的後生也打球,只是規矩比較少,可以運球兩次,可以情節嚴重地帶球走,只是不準打人。牟繼生用省甲級隊的標準培訓他的學生,成了“三秒”一詞的傳播者。很多年以後,我重訪馬橋時,村裡已經有了一個私人開的文化室,還有半個籃球場,一些後生叫叫喊喊打球,都是我十分陌生的面孔。惟一感到熟悉的,是他們不絕於耳的“三秒”之聲,使我心中怦然一動。
這些後生都不知道什麼是知青。對於很久以前來村子裏呆過短短几年的人,對於在村子裏客居過幾年的夷邊人,他們茫然無知,也毫無必要表示興趣。我散步全村。馬橋沒有留下我們當年的任何痕迹,連土牆上一道眼熟的划痕都沒有。我依稀還能記出的一些故人,一個個竟無覓處,在去年或者前年或者大前年或者大大前年相繼辭世。他們使馬橋在我的記憶中一塊塊沉落,眼看就要全部滅頂。
我曾經在這裏生活了六年。現在,六年的日子風捲雲散,只剩下了惟一的舊物,那就是“三秒”——雖然它的詞義已經有變。在我的觀察中,“三秒”對於眼下球場上的後生們來說,不僅僅意味着籃下禁區超過三秒的滯留,而且意味着籃下打手、推人、帶球走等一切犯規動作。三秒就是犯規的同義語。這肯定是牟繼生當年萬萬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