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叄 TWENTY-THREE
貳拾叄TWENTY-THREE
這天,夢嫻帶着齊媽,還有一大車的衣服器皿、食物藥材來到雲飛那塘口的新家。最讓雲飛和蕭家姐妹意外的,是還有一個人同來,那人竟是天虹!
雲飛和雨鳳雙雙奔到門口來迎接,雲飛看着母親激動不已,看到天虹驚奇不已,一迭連聲地說:“真是太意外了!天虹,你怎麼也來了?”
“我知道大娘要來看你們,就苦苦哀求她帶我來,她沒辦法,只好帶我來了!”天虹說,眼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雨鳳。
“伯母!”雨鳳忙對夢嫻行禮。
雲飛介紹着:“雨鳳,這就是天虹!”又對天虹說,“這是雨鳳!”
天虹和雨鳳,彼此深深地看了一眼。這一眼,只有她們兩個,才知道裏面有多少的含意,超過了語言,超過了任何交會。
大家進到客廳,客廳里已經佈置得喜氣洋洋。所有的牆角都掛着紅色的綵球,所有的窗欞都掛滿綵帶。到處懸着紅色的剪紙,貼着“囍”字。夢嫻和天虹看着,不能不深刻地感染了那份喜氣。
雨鵑帶着兩個妹妹忙着奉茶。
大家一坐定,雲飛就忍不住,急急地說:“娘!你來得正好!我和雨鳳,下個月初六結婚。新房就在這裏,待月樓算是雨鳳的娘家,我去待月樓迎娶。我希望,你能夠來一趟,讓我們拜見高堂。”
夢嫻震動極了。
“初六結婚?太好了!”她看着兩人問,“我可以來嗎?”
“娘!你說的什麼話?”
“我看到你們門口,掛着‘蘇寓’的牌子,不知道你們要不要我來?”
雲飛激動地說:“不管我姓什麼,你都是我的娘!你如果不來,我和雨鳳都會很難過很失望,我們全心全意祈求你來!我就怕你有顧慮,不願意來!或者有人不讓你來!”
“不管別人讓不讓我來,兒子總是兒子!媳婦總是媳婦!”
雨鳳聽到夢嫻這樣一說,眼眶裏立刻盛滿了淚,對夢嫻歉然地說:“我好抱歉,把狀況弄得這麼複雜!我知道,一個有教養的媳婦,絕對不應該造成丈夫跟家庭的對立,可是,我就造成了!不知道是天意,還是命運,我註定是個不孝的媳婦!請您原諒我!”
夢嫻把她的手緊緊一握,熱情奔放地喊:“雨鳳!別這樣說,你已經夠苦了!想到你的種種委屈,我心痛都來不及,你還這樣說!”
雨鳳一聽,眼淚就落了下來。雨鳳一落淚,夢嫻就跟着落淚了。她們兩個這樣一落淚,雲飛、齊媽、天虹、雨鵑都感動得一塌糊塗。
這時,阿超走進來,說:“東西搬完了!嚯,那麼多,夠我們吃一年、用一年!”
雲飛就對夢嫻正色地說:“娘,以後不要再給我送東西來,已經被趕出家門,不能再用家裏的東西,免得別人說閑話!”
夢嫻幾乎是哀懇地看着他。
“你有你的驕傲,我有我的情不自禁呀!”
雲飛無語了。
天虹看到阿超進來,就站起身子,對雲飛和阿超深深一鞠躬。
“雲飛,阿超,我特地來道謝!謝謝你們那天的仁慈!”她看雨鳳,看雨鵑,忽然對大家跪下,誠摯已極地說,“今天,我是一個不速之客,帶着一百萬個歉意和謝意來這裏!我知道自己可能不受歡迎,可是,不來一趟,我睡都睡不安穩……”
雨鳳大驚失色,急忙喊:“起來,請起來!你是有喜的人,不要跪!”
雲飛也急喊:“天虹,這是幹嗎?你不需要為別人的過失動不動就下跪道歉!”
雨鵑忍不住插嘴了:“我聽阿超說過你怎樣冒險救他,你的名字,在我們這兒,老早就是個熟悉的名字了!今天,展夜鴞的太太來我家,我會倒茶給你喝,把你當成朋友,是因為……所有‘受害人’里,可能,你是最大的一個!”
天虹一個震動,深深地看了雨鵑一眼,低低地說:“你們已經這麼了解了,我相信,我要說的話,你們也都體會了!我不敢要求你們放下所有的仇恨,只希望,給他一個改過遷善的機會!以後,大家碰面的機會還很多……”她轉頭看雲飛,看阿超,“還要請你們慈悲為懷!”
雲飛嘆了口氣。
“天虹,你放心吧!只要他不再犯我們,我們也不會犯他了!你起來吧,好不好?”
齊媽走過去,扶起她。
雲飛看着她。“我一直有一個疑問,非問你不可,他怎麼會傷得那麼嚴重?”
“哪兒有什麼傷,那是騙爹的!”天虹坦白地回答。
“我就說有詐吧!那天,應該把他的繃帶撕開的!”阿超擊掌。
“總之,過去了,也就算了!天虹,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吧!”雲飛說。
天虹點點頭,轉眼看雨鳳,忽然問:“我可不可以單獨跟你談幾句話?”
雨鳳好驚訝。
“當然可以!”
雨鳳就帶着天虹走進卧室。
房門一關,兩個女人就深深互視,彼此打量。然後,天虹就好誠懇好誠懇地說:“我老早就想見你一面,一直沒有機會。我出門不容易,今天見這一面,再見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有一句心裏的話,要跟你說!”
“請說!”
天虹的眼光誠摯溫柔,聲音真切,字字句句,充滿感情。
“雨鳳,你嫁了一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值得你終身付出,值得你依賴,你好好珍惜啊!”
“我會的!”雨鳳十分震動,她盯着天虹,見她溫婉美麗,高雅脫俗,不禁看呆了,“我聽阿超說……”她停住,覺得有些礙口,改變了原先要說的話,“你們幾個,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
“阿超說,我喜歡雲飛?”天虹坦率地接了口。
雨鳳一怔,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不錯!我好喜歡他!”天虹說,“我對他的感情,在展家不是秘密,幾乎盡人皆知!今天坦白告訴你,只因為我好羨慕你!誠心誠意地恭喜你!他的一生,為感情受夠了苦,我好高興,這些苦難終於結束了!好高興他在人海中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了你!我想,我大概沒有辦法參加你們的婚禮,所以,請你接受我最誠懇的祝福!”
雨鳳又驚訝又感動,不能不用另一種眼光看她。
“謝謝你!”
“如果是正常狀態,我們算是妯娌。但是,現在,我是你們仇人的老婆!這種關係一天不結束,我們就不能往來。所以,雖然是第一次見面,我也不怕你笑我,我就把內心深處的話全體說出來了!雨鳳,好好愛他,好好照顧他,他在感情上其實是很脆弱的!”
雨鳳震撼極了,深深地凝視着她。
“你今天來對我說這些,我知道你鼓了多大的勇氣,知道你來這一趟,有多麼艱難!我更加知道,你愛他有多麼深刻!我不會辜負你的託付,不會讓你白跑這一趟!慕白每次提到你,都會嘆氣,充滿了擔憂和無可奈何!你也要為了我們大家,照顧自己!你放心,不管我們多恨那個人,恨到什麼程度,我們已經學會不再遷怒別人,你瞧,我連慕白都肯嫁了,不是嗎?”天虹點頭,仔細看雨鳳。雨鳳忍不住,也仔細看天虹。兩個女人之間,有種奇異的感情在流轉。
“雨鳳,我再說一句話,不知道你會不會把我當成瘋子?”
“你儘管說!”
天虹眼中閃耀着光彩和期待,帶着一種夢似的溫柔,說:“若干年以後,會不會有這樣一天?雲翔已經改頭換面,重新做人!雲飛和他,兄弟團圓。你帶着你的孩子,我帶着我的孩子,孩子們在花園裏一起玩着,我們在一起喝茶聊天,我們可以回憶很多事!可以笑談今日的一切!”
雨鳳看了她好一會兒。
“你這個想法,確實有一點天真!因為那個人,在我們姐妹身上,犯下最不可原諒的錯!幾乎斷絕了所有和解的可能!你說‘改頭換面’,那是你的夢。不過……慕白在《生命之歌》裏寫了一句話:‘人生因為有愛,才變得美麗。人生因為有夢,才變得有希望。’我們,或許可以有這樣的夢吧!”
天虹熱切地看她,低喊着:“我沒有白來這一趟,我沒有白認識你!讓我們兩個,為我們的下一代,努力讓這個夢變為真實吧!”
雨鳳不說話,帶着巨大的震撼和巨大的感動,凝視着她。
當夢嫻、齊媽、天虹離去以後,雲飛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地問雨鳳:“你和天虹,關着房門,說些什麼?”
“那是兩個女人之間的談話,不能告訴你!”
“哦?天虹罵我了嗎?”
“你明知道天虹不會罵你,她那麼崇拜你,你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偶像,她讚美你都來不及,怎麼會罵你呢?”
“她讚美我嗎?她說什麼?”雲飛更好奇。
雨鳳看了他好一會兒,沒說話。
他感覺有點奇怪:“怎麼了?為什麼用這樣的眼光看我?”
“你跟我說了映華的故事,為什麼沒有說天虹?”
“天虹是雲翔的太太,沒有什麼好說的!”
“我覺得有點擔心了。”她低低地說。
“擔心什麼?”
“從跟你交往以來,我都很自信,覺得自己挺了不起似的!後來聽到映華的故事,知道在你生命里,曾有一個那樣刻骨銘心的女人,讓我深深地受到震撼。現在看到天虹,這麼溫婉動人,對你讚不絕口……我又震撼了!”她注視他,“你怎會讓她從你生命里滑過去,讓她嫁給別人,而沒有把握住她?”
他認真地想了想,說:“天虹對我的好,我不是沒有感覺,起先,她對我而言,太小!後來,映華佔去我整顆心,然後我離家出走,一去四年,她和我來不及發生任何故事,就這樣擦肩而過……我想,上天一定對我的際遇另有安排。大概都是因為你吧!”
“我?”她驚愕地說,“我才認識你多久,怎麼會影響到你以前的感情生活?”
“雖然我還沒有遇到你,你卻早已存在了!老天對我說,我必須等你長大,不能隨便留情。我就這樣等到今天,把好多機會,都一個個地錯過了!”
“好多機會?你生命里還有其他的女人嗎?你在南方的時候,有別的女人愛死你嗎?”雨鳳越聽越驚。
他把她輕輕擁住。
“事實上,確實有。”
“哦?”
他對她微微一笑:“好喜歡看你吃醋的樣子!”他收起笑,“不開玩笑了!你問我天虹的事,我應該坦白答覆你。天虹,是我辜負了她!如果我早知道我的辜負,會造成她嫁給雲翔,造成她這麼不幸的生活,當初,我大概會做其他的選擇吧!總之,人沒有辦法戰勝命運。她像是一個命定的悲劇,每次想到她的未來,我都會不寒而慄!幸好,她現在有孩子了,為了這個孩子,她變得又勇敢又堅強,她的難關大概已經渡過了!母愛,實在是一件好神奇,好偉大的東西!”
雨鳳好感動,依偎着他。
“雖然我恨死了展夜鴞,可是,我卻好喜歡天虹!我希望展夜鴞不幸,卻希望天虹幸福,實在太矛盾了!”
雲飛點頭不語,深有同感。
雨鳳想着天虹的“夢”,心裏深深嘆息。可憐的天虹,那個“夢”實在太難太難實現了。怪不得有“痴人說夢”這種成語,天虹,她真的是個“痴人”。
天虹並不知道,她去了一趟塘口,家裏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原來,雲翔這一陣子心情實在爛透了。在家裏裝病裝得快要真病了,憋得快要死掉了。這天,好不容易總算“病好了”,就穿了一件簇新的長袍,把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興匆匆準備出門去。誰知到了大門口,就被老羅攔住了。
“老爺交代,二少爺傷勢還沒全好,不能出門!”
雲翔煩躁地揮揮手。
“我沒事啦!都好了,你看!”他又動手又動腳,“哪兒有傷?好得很!你別攔着我的路,我快悶死了,出去走走!”
老羅沒讓,阿文過來了。
“二少爺,你還是回房休息吧!紀總管交代,要咱們保護着你!”
雲翔抬眼一看,隨從家丁們在面前站了一大排。他知道被軟禁了,又氣又無奈,跺着腳大罵:“什麼名堂嘛,簡直小題大做,氣死我了!”
他恨恨地折回房間,毛焦火辣地大呼小叫:“天虹!天虹!天虹……死到哪裏去了?”
丫頭錦繡奔來。
“二少奶奶和太太一起去廟裏上香了!她說很快就會回來!”
他一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和太太一起去的嗎?”
“還有齊媽。”錦繡說。
“好了,知道了,出去吧!”
錦繡一出門,雲翔就一腳對桌子踹去,差點把桌子踹翻。
“什麼意思嘛!誰是她婆婆,永遠弄不清楚!”他一屁股坐在桌前,生悶氣,“居然軟禁我!紀總管,你給我記着!總有一天,連你一起算賬……”
門外,有輕輕的敲門聲。丫頭小蓮捧着一個布包袱,走了進來。一副討好的、神秘的樣子,對他說:“我找到一件東西,不知道該不該拿給二少爺看?也不知道該不該跟二少爺說!”
“什麼事情鬼鬼祟祟?要說就說!”他沒好氣地嚷。
“今天,紀總管要我去大少爺房裏,找找看有沒有什麼留下的單據賬本……所以,太太她們出去以後,我就去了大少爺房裏,結果,別的東西沒找着,倒找到了這個……”她舉舉手裏的包袱,“我想,這個不能拿去給紀總管看,就拿到您這兒來了……”
“什麼東西?”雲翔疑雲頓起。
小蓮打開包袱。
“是二少奶奶的披風,丟了好一陣子了!”
雲翔一個箭步上前,抓起那件披風。是的,這是天虹的披風!他瞪大了眼睛看那件披風。
“天虹的披風!天虹的披風!居然在雲飛房裏!”他仰天大叫,“啊……”
小蓮嚇得踉蹌後退。
天虹完全不知道,家裏有一場暴風雨正等着她。她從塘口那個溫馨的小天地,回到家裏時,心裏還漲滿了感動和酸楚。一進大門,老羅就急匆匆地報告:“二少奶奶,二少爺正到處找你呢!不知道幹什麼,急得不得了!”
天虹一聽,丟下夢嫻和齊媽,就急急忙忙進房來。
雲翔陰沉沉地坐在桌子旁邊,眼睛直直地瞪着房門口,看到她進來,那眼光就像兩把銳利冰冷的利劍,對她直刺過來。她被這樣的眼光逼得一退,慌張地說:“對不起,上完香,陪大娘散散步,回來晚了!”
“你們去哪一個廟裏上香?”他陰惻惻地問。
她沒料到有此一問,就有些緊張起來。
“就是……就是常去的那個碧雲寺。”
“碧雲寺?怎麼錦繡說是觀音廟?”他提高了聲音。
她一怔,張口結舌地說:“觀音廟?是……本來要去觀音廟,後來……大娘說想去碧雲寺,就……去了碧雲寺。”
他瞪着她,突然之間,砰的一聲,在桌上重重一錘。
“你為什麼吞吞吐吐?你到底去了哪裏?你老老實實告訴我!”
她嚇了一大跳,又是心虛,又是害怕,勉強地解釋:“我跟大娘出去,能去哪裏?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跳起身子,衝到她面前,大吼:“大娘!大娘!你口口聲聲的大娘!你的婆婆不是‘大娘’,是‘小娘’!你一天到晚,不去我娘面前孝順孝順,跟着別人的娘轉來轉去!你是哪一根筋不對?還是故意要氣我?”他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壓低聲音,陰沉地問,“你去了哪裏?”
“就是碧雲寺嘛,你不信去問大娘!”
“還是‘大娘’!你那個‘大娘’當然幫着你!你們一條陣線,聯合起來給我戴綠帽子,是不是?大娘掩飾你,讓你去跟雲飛私會,是不是?”
天虹大驚失色。
“你怎麼可以說得這麼難聽?想得這麼下流?你把我看成什麼了?把大娘看成什麼了?經過了這麼多事情,你還說這種話,存着這種念頭,將來,你讓咱們的孩子怎麼做人?”
“哦?你又抬出孩子來了!”他怪叫着,“自從懷了這個孩子,你就不可一世了!動不動就把孩子搬出來!孩子!孩子!”他對着她的臉大吼,“是誰的孩子,還搞不清楚!上次我抓到你跟雲飛在一起,就知道有問題,讓你們一陣狡賴給唬弄過去,現在,我絕對不會饒過你!你先說,今天去了哪裏?”
“你又來了!你放開我!”她開始掙扎。
“放開你,讓你好跑回娘家去求救嗎?”他搖頭,冷笑,“嘿嘿!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她着急、哀求地看着他:
“我沒有對不起你!我沒有做任何不守婦道的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滿嘴謊言,我為什麼要相信你?老實告訴你,碧雲寺、觀音廟、天竺寺、蘭若寺……我都叫錦繡和小蓮去找過了!你們什麼廟都沒去過!”就對着她的臉大聲一吼,“你是不是去見雲飛了?你再不說,我就動手了!”
她害怕極了,逼不得已,招了。
“我是去看了雲飛,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雲翔一聽此話,頓時怒發如狂,用力把她一摔,撕裂般地吼着:“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我已經變成全天下的笑話了!整個展家,大概只有我一個人還蒙在鼓裏!你們居然如此明目張胆,簡直不要臉!”
“我是去謝謝雲飛和阿超,那天對你的寬容!我怕以後,你們免不了還會見面,希望他們答應我,不跟你為敵……”她急忙解釋。
雲翔聽了,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說得真好聽,原來都是為了我,去謝他們不殺之恩!去求他們手下留情!你以為我的生死大權,真的握在他們手裏!好好好!就算我是白痴,腦袋瓜子有問題,會相信你這一套!那麼,這是什麼?”他打開抽屜,拿出那件披風,送到她的鼻子前面去,“你的披風,怎麼會在雲飛房裏?”
她看着披風,有點迷惑。想了想,才想起來,這是救阿超那天,給阿超披的。但是,這話不能說!說了,他會把她殺死!她驚惶地抬頭看他,只見他眼中殺氣騰騰,頓時明白了,無論自己怎麼解釋,也解釋不清了。於是,她跳起身子,就往門外逃。她這一逃,更加坐實了他的推斷。他飛快地上前,咔啦一聲把房門鎖上了,兩眼銳利如刀,寒冷如冰,身子向她逼近。
“我看你再往哪裏逃?你這樣不知羞恥,把我玩得團團轉!和大娘她們結為一黨,做些見不得人的事!你卑鄙,下流!你太可惡了!”
天虹看他逼過來,就一直退,退到屋角,退無可退。她看到他眼裏的凶光,害怕極了,撲通一聲跪下了,仰着臉含着淚發著抖說:“雲翔,我知道無論我怎麼解釋,你都不會相信我!雖然我清清白白,天地可表!但是,你的內心已經給我定了罪,我百口莫辯!現在,我不敢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請看在我爹、我哥的面子上,放我一條生路!”她用雙手護着肚子,“請你不要傷害孩子,我要他!我愛他……”
“真奇怪,你明明恨我,卻這麼愛這個孩子,為了他,你可以一再求我,下跪、磕頭,無所不用其極!你這麼愛這個孩子?啊?”他喊着,感到綠雲罩頂,已經再無疑問了,心裏的怒火,就熊熊地燃燒起來。
天虹淚流滿面了。
“是!我的生命一點價值都沒有,死不足惜!但是,孩子是你的骨肉啊!”
他突然爆發出一聲撕裂般的狂叫:“啊……我的骨肉!你還敢說這是我的骨肉!啊……”
他一面狂叫着,一面對她飛撲而下。她魂飛魄散,慘叫着:“救命啊……”
她一把推開他,想逃,卻哪裏逃得掉?他漲紅了臉,眼睛血紅,額上青筋暴露,撲過來抓住她,就一陣瘋狂地搖晃,繼而拳打腳踢。她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努力試着保護肚子裏的胎兒,嘴裏慘烈地哀號:“爹……救命啊……救命啊……”
門外,祖望、紀總管、品慧、天堯、夢嫻、齊媽……聽到聲音,分別從各個角落,飛奔而來。品慧尖聲喊着:“雲翔!你別發瘋啊!天虹肚子有我們展家的命根啊!你千萬不要傷到她呀……”
天虹聽到有人來了,就哭號着大喊:“爹……救命啊!救命啊……”
門外,紀總管臉色慘白,撲在門上狂喊:“雲翔!你開門!請你千萬不要傷害天虹……我求求你了……”
天堯用肩膀撞門,喊着:“天虹!保護你自己,我們來了!”
天堯撞不開門,急死了。
祖望回頭對家丁們吼:“快把房門撞開!一起來!快!”
家丁們便衝上前去,合力撞門,房門砰然而開。
大家衝進門去,只見一屋子零亂,茶几倒了,花瓶茶杯,碎了一地。天虹蜷縮在一堆碎片之中,像個蝦子一般,拚命用手抱着肚子。雲翔伸着腳,還在往她身上踹。天堯一看,目眥盡裂,大吼:“啊……你這個渾蛋!”
天堯撲過去,一拳打倒了雲翔。雲翔倒在地上喘氣,天堯騎在他身上,用手勒住他的脖子,憤恨已極,大叫:“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品慧撲過去搖着天堯,尖叫:“天堯!放手呀!你要勒死他了……”
紀總管衝到天虹身邊,彎腰抱起她。只見她的臉色雪白如紙,而裙擺上,是一片殷紅。紀總管肝膽俱裂,魂飛魄散。天虹還睜着一對驚恐至極的眼睛,看着他,衰弱地、小小聲地、傷心地說:“爹……孩子恐怕傷到了……”
紀總管心如刀絞,老淚一掉。
“我帶你回家,馬上請大夫!說不定……保得住……”他回頭看天堯,急喊,“天堯!還不去請大夫……”
天堯放掉雲翔,一躍而起。
“我去請大夫!我去請大夫……”他飛奔而去。
祖望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看天虹。
“天虹怎樣……”
紀總管身子急急一退,怨恨地看了祖望一眼。
“我的女兒,我帶走了!不用你們費心!”
夢嫻忍不住上前,對紀總管急切地說:“抱到我屋裏去吧!我屋比較近!”
紀總管再一退。
“不用!我帶走!”
齊媽往前邁了一步,攔住紀總管,着急地說:“紀總管,冷靜一點,你家裏沒有女眷,現在,天虹小姐一定動了胎氣,需要女人來照顧啊!你相信太太和老齊媽吧!”
紀總管一怔,心中酸楚,點了點頭,就抱着天虹一步一步地往夢嫻房裏走,眼淚不停地掉。
那天,天虹失去了她的孩子。
當大夫向大家宣佈這個消息的時候,紀總管快要瘋了,他抓着大夫喊:“你沒有保住那個孩子,他是天虹的命啊!”
“孩子可以再生,現在,還是調養大人要緊!”大夫安慰着。
祖望和品慧,都難過得無力說話了。
天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由於失血過多,一直昏睡。到了晚上,她才逐漸清醒了。睜開眼睛,她看到夢嫻慈祥而帶淚的眸子,接觸到齊媽難過而憐惜的注視,她的心猛地跳,伸手就按在肚子上,顫聲問:“大娘,孩子……孩子……保住了,是不是?是不是?”
夢嫻的眼淚,奪眶而出了。
齊媽立刻握住她的手:“天虹小姐,孩子,明年還可以再生!現在身體要緊!”
天虹大震,不敢相信孩子沒有了,伸手一把緊緊地攥住夢嫻的手,尖聲地問:“孩子還在,是不是?保住了,是不是?大娘!告訴我!告訴我……”
夢嫻無法騙她,握緊她的手,含淚地說:“孩子沒保住,已經沒有了!”
她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啊……不要!不要!不要……”
她痛哭失聲,在枕上絕望地搖頭。齊媽和夢嫻,慌忙一邊一個,緊緊地扶着她。
“天虹小姐!身子要緊啊!”齊媽勸着。
天虹心已粉碎,萬念俱灰,哭着喊:“他殺掉了我的孩子!他殺掉了我的孩子……”
夢嫻一把抱住她的頭,心痛地喊:“天虹!勇敢一點!這個孩子雖然沒保住,但是,還會有下一個的!上天給女人好多的機會……你一定會再有的!”
“不會再有了,這是唯一的!失去了孩子,我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呢?”
“千萬不要這樣說!你還這麼年輕,未來的生命還那麼長,說不定還有好多美好的事物,正在前面等着你呢!”夢嫻說。
“我生命里最珍貴的就是這個孩子,如今孩子沒有了,剩下的就是那樣一個丈夫和暗無天日的生活!以後除了愁雲慘霧,還有什麼?還有什麼?”她哭着喊,字字帶血,聲聲帶淚。
門外的紀總管,老淚縱橫了。
天虹失去了孩子,雲翔最後一個才知道。自從天虹被紀總管帶走,他就坐在房間一角的地上,縮在那兒,用雙手抱着頭,痛苦得不得了。他知道全家都在忙碌,知道自己又闖了大禍,但是他無力去面對,也不想去面對。他的世界老早就被雲飛打碎了。童年,天虹像個小天使,美得讓他不能喘氣。好想,只是拉拉她的小手。但是,她會躲開他,用她那雙美麗的手,為雲飛磨墨,為雲飛裁紙,為雲飛翻書,為雲飛倒茶倒水……只要雲飛對她一笑,她就滿臉的光彩。這些光彩,即使他們做了夫妻,她也從來沒有為他綻放過。直到雲飛歸來那一天,他才重新在她眼裏發現,那些光彩都為雲飛,不為他!
他蜷縮在那兒,整晚沒有出房間,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祖望大步衝進來,品慧跟在後面。祖望對他大吼一聲:“你這個混賬!你給我站起來!”
他抬頭看了祖望一眼,仍然不動。祖望指着他,氣得發抖,怒罵著:“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念過書,出身在我們這樣的家庭,你怎麼可能混賬到這種程度?天虹有孕,你居然對她拳打腳踢,你有沒有一點點天良?有沒有一點點愛心?那是你的妻子和你的兒子呀!你怎麼下得了手?”
雲翔的身子縮了縮,抱着頭不說話。
品慧忙過去拉他:“雲翔!起來吧!趕快去看你老婆,安慰安慰她,跟她道個歉……她現在傷心得不得了,孩子已經掉了!”
雲翔一個震動,心臟猛烈地抽搐,這才感到錐心的痛楚。
“孩子……掉了?”他失神地,訥訥地問。
“是啊!大夫救了好半天,還是沒保住,好可惜,是個男孩……大家都難過得不得了……你趕快去安慰你老婆吧!”品慧說。
“孩子掉了?孩子掉了?”他喃喃自語,心神恍惚。
祖望越看他越生氣,一跺腳。
“你還縮在那兒做什麼?起來!你有種打老婆,你就面對現實!去對你岳父道歉,去對天堯道歉,去對你老婆道歉……然後,去給我跪在祖宗牌位前面懺悔!你把我好好的一個孫子,就這麼弄掉了!”
他勉勉強強地站起身,振作了一下,色厲內荏地說:“哪兒有那麼多的歉要道?孩子沒了,明年再生就是了!”
祖望瞪着他,氣得直喘氣,舉起手來,就想揍他。
“你去不去道歉?你把天虹折騰得快死掉了,你知道嗎?”
他心中一緊,難過起來。
“去就去嘛!天虹在哪裏?”
“在你大娘那兒!”
他一聽到這話,滿肚子的疑心,又排山倒海一樣地卷了過來,再也無法控制,他瞪着品慧,就大吼大叫起來:“她為什麼在‘大娘’那裏?她為什麼不在你那裏?你才是她的婆婆,掉了的孩子是你的孫子,又不是大娘的!為什麼她去‘大娘’那裏?你們看,這根本就有問題,根本就是欺負我一個人嘛!”
品慧愕然,被雲翔罵得接不上口。祖望莫名其妙地問:“她為什麼不可以在夢嫻房裏?夢嫻是看着她長大的呀!”
雲翔繞着房間疾走,振臂狂呼。
“啊……我要瘋了!你們只會罵我,什麼都不知道!今天,大娘把天虹帶出去,說是去廟裏上香!結果她們什麼廟都沒有去,大娘帶她去見了雲飛!回來之後還跟我撒謊,被我逼急了,才說真話!還有這個……”他跑去抓起那件披風,“她的衣服居然在雲飛房裏!今天才被小蓮找到!你們懂嗎?我的綠帽子已經快碰到天了!這個孩子,你們敢說是我的嗎?如果是我的,要大娘來招呼來心痛嗎?”
品慧震驚地後退,不敢相信地自言自語:“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雲翔對品慧再一吼:“什麼不可能?天虹愛雲飛,連展家的螞蟻都知道!你一天到晚好像很厲害,實際就是老實,被人騙得亂七八糟,還在這兒不清不楚!”
祖望一退,瞪着他。
“我不相信你!我一個字也不相信你!天虹是個好姑娘,知書達禮,優嫻貞靜!她絕不可能做越軌的事!你瘋了!”
雲翔像一隻受傷的野獸,發出一陣狂嘯:“你為什麼不去問一問大娘?優嫻貞靜的老婆會欺騙丈夫嗎?優嫻貞靜的老婆會背着丈夫和男人私會嗎?”他對祖望大吼,“你不知道老婆心裏愛着別人的滋味!你不知道戴綠帽子的滋味!你不知道老婆懷孕,你卻不能肯定誰是孩子父親的滋味!我瘋了,我是瘋了,我被這個家逼瘋了,我被這樣的老婆兄弟逼瘋了!”
祖望瞪着雲翔,震驚後退,嘴裏雖然振振有詞,心裏卻驚慌失措了。他從雲翔的房裏逃了出來,立刻叫丫頭把夢嫻找到書房裏來細問,夢嫻一聽,驚得目瞪口呆。
“雲翔這樣說?你也相信嗎?不錯,今天我帶天虹去了塘口,見到雲飛阿超,還有蕭家的一大家子,那麼多人在場,能有任何不軌的事嗎?天虹求我帶她去,完全是為雲翔着想啊!雲翔不能一輩子躲在家裏,總會出門,天虹怕雲飛再對雲翔報復,是去求雲飛放手,她是一片好心呀!”
祖望滿屋子走來走去,一臉的煩躁。
“那麼,天虹的衣服,怎麼跑到雲飛房裏去了?”
夢嫻一怔,回憶着,痛苦起來。
“那是我的疏忽,早就該給她送回去了!大家住在一個院子裏,一件衣服放哪裏值得這樣小題大做嗎?那件衣服……”她懶得說了,說也說不清!她看着祖望,滿臉的不可思議,“天虹的孩子,就為了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失去了?是我害了她,不該帶她去塘口,不該忘了歸還那件衣服……天虹實在太冤了!如果連你都懷疑她,這個家對她而言,真的只剩下愁雲慘霧了!”
祖望聽得糊裏糊塗,心存疑惑,看着她,氣呼呼地說:“你最好不要再去塘口!那個逆子已經氣死我了,你是展家的夫人,應該和我同一陣線!我不要認那個兒子,你也不要再糊塗了!你看,都是你帶天虹出去,闖下這樣的大禍!”
夢嫻聽了,心中一痛。挺了挺背脊,她眼神凄厲地看着他,義正詞嚴地說:“我嫁給你三十幾年,沒有對你說過一句重話!現在,我已經來日無多,我珍惜我能和兒子相聚的每一刻!你不認他,並不表示我不認他,他永遠是我的兒子!如果你對這一點不滿意,可以把我一起趕出門去!”
她說完,傲然地昂着頭,出門去了。
祖望震動極了,不能相信地瞪着她的背影,怔住了。這個家,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分崩離析,問題重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