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貳 TWENTY-TWO
貳拾貳TWENTY-TWO
雲飛帶回來的東西里,百分之八十都是書。還好,這新租的房子裏有一間現成的書房。這天下午,阿超忙着把雲飛的書本搬進房。雨鵑幫忙,把大沓大沓的書拿到書架上去。兩人一邊收拾,一邊談話:“這麼說,慕白和展家是恩斷義絕了!”
“是!大少爺說……”
“你這聲大少爺也可以省省了吧!”
“我真的會給你們弄瘋掉,叫了十幾年的稱呼,怎麼改?”阿超抓抓頭。
“好了,他說什麼?”
“他說,要出去找工作。我覺得,我找工作還比他容易一點!什麼勞力的事,體力的事,我都能做。他最好還是寫他的文章,念他的書比較好!”
雨鵑愣了愣,深思起來。
“我們現在加起來,有七個人要吃飯呢!從今天起,要節省用錢了!不能再隨便浪費了!你看,我就說不要那麼快辭掉待月樓的工作,你們就逼着我馬上去說!”
“如果我們兩個大男人,養活不了你們,還要你們去唱曲為生的話,我和大少爺就去跳河算了!”
雨鵑低頭,若有所思。心裏一直縈繞着的念頭已經成了“決定”。
“阿超,我有話跟你說!”
“你說!”
雨鵑正視着他,看到他一臉的正直,滿眼的信賴,心裏一酸。
“我想……我想……”她支支吾吾,說不出口。
“你想什麼?快說呀!我可是個急脾氣!”他着急地喊,有些擔心了。
雨鵑心一橫,堅定地說出來:“我想,我還是嫁給鄭老闆!”
阿超大震,抬頭看她,瞪大眼睛叫:“什麼?”
她注視着他,婉轉地,柔聲地說:“你聽我說,自從我們被展夜鴞欺負,雨鳳又差點兒病得糊塗掉,我就覺得,我們這個家真的需要有力的人來照顧!現在,慕白和展家決裂了,等於也和展家對立了!如果我再拒絕鄭老闆,我們就是把‘城南’‘城北’一起得罪了!想我們小小的一個蕭家,在桐城樹下這麼龐大的兩個敵人,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我絕對不能讓雨鳳、小三、小四、小五再經歷任何打擊!現在,只要犧牲我自己,就可以換得全家的平安和保護……我,決定這麼做了!”
“你說你‘決定’了?”
“是!我想來想去,別無選擇!”
阿超呆了片刻,把手裏的一摞書用力地擲在地上,發出好大的響聲。然後,他一甩頭,往房外就走。
雨鵑跑過去,飛快地攔住他,柔腸寸斷,委屈地說:“不要發脾氣,你想一想我說得有沒有道理?這樣的決定,我的心也很痛,也很無可奈何,我們真的不能再得罪鄭老闆……再說,我跟了他,你們要找工作要生存,就容易多了!他是敵還是友,對我們太重要了!我是顧全大局不得已呀,你要體諒我!”
阿超大受打擊,雨鵑這個決定粉碎了他所有夢想,打碎了他男性的自尊。他啞聲地、憤怒地喊:“反正,你的意思就是說,我沒有力量保護你們,我不是‘有力’的人,我沒權沒勢又沒錢,你寧願做他的小老婆也不願意跟我!既然如此,何必招惹我,何必開我的玩笑呢?我早就知道自己‘配不上’嘛!本來,根本不會做這種夢!”
阿超說完,把她用力一推,她站不穩,跌坐於地。他看也不看,奪門而去了。
雨鵑怔住,滿眼淚水,滿心傷痛。
然後,她聽到後院裏,傳來劈柴的聲音,一聲又一聲,急急促促,乒乒乓乓。她關着房門,關不掉那個劈柴的聲音。她躲在房裏,思前想後,心碎腸斷。當那劈柴的聲音持續了一個小時,她再也忍不住了,跑到後院裏一看,滿院子都是劈好的柴,阿超光着胳臂,還在用力地劈,劈得滿頭大汗。他頭也不抬,好像要把全身的力氣都劈碎在那堆木柴里。她看着,內心絞痛,大叫:“阿超!”
他繼續劈柴,完全不理。
她再喊:“阿超!你劈這麼多柴幹什麼?夠用一年了!”
他還是不理,劈得更加用力了。她一急,委屈地喊:“你預備這一輩子都不理我了,是不是?”
他不抬頭,不說話,只是拚命地劈柴,斧頭越舉越高,落下越重越狠。
她再用力大喊:“阿超!”
他只當聽不見。
她沒轍了,心裏又急又痛,跑過去一屁股坐在木樁上。阿超的斧頭正劈下來,一看,大驚,硬生生把斧頭歪向一邊,險險地劈在她身邊的那堆木柴上。阿超這一下嚇壞了,蒼白着臉,抬起頭來。
“你不要命了嗎?”
“你既然不理我,你就劈死我算了!”
他瞪着她,汗水滴落,呼吸急促。
“你要我怎麼理你?當你‘決定’一件事情的時候,你就這麼‘決定’了,好像我跟這個‘決定’完全無關!你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睛裏!沒有把我放在心裏!你說了一大堆理由,就是說我太沒用,太沒分量!我本來就沒有‘城南’,又沒有‘城北’,連‘城角落’‘城邊邊’都沒有!你堵得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還叫我怎麼理你?”
雨鵑含淚而笑。
“你現在不是說了一大堆嗎?”
阿超一氣,又去拿斧頭。
“你走開!”
她坐在那兒,紋絲不動。
“我不走!你劈我好了!”
阿超把斧頭用力一摔,氣得大吼:“你到底要幹什麼?”
她奔過去,把他攔腰一抱,把面頰緊貼在他汗濕的胸口,熱情奔放地喊着:“阿超!我要告訴你!我這一生除了你,沒有愛過任何男人!我好想好想跟你在一起,像雨鳳跟慕白一樣!我從來沒有跟你開過玩笑,我的心事天知地知!對我來說,和你在一起,代表的是和雨鳳、小三、小四、小五、慕白都在一起,這種夢、這種畫面、這種生活,有什麼東西可以取代呢?”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做那個荒唐的‘決定’?你寧可捨棄你的幸福,去向強權低頭嗎?”
“今天,我做這樣的決定,實在有千千萬萬個不得已!你心平氣和的時候,想想我說的話吧!我們現在,是生活在一個強權的社會裏!不低頭就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一個展夜鴞,已經把我們全家弄得凄凄慘慘,你還要加一個鄭老闆嗎?我們真的得罪不起。”她痛苦地說。
阿超咽了口氣。
“我去跟大少爺說,我們全體逃走吧,離開桐城,我們到南方去!以前,我和大少爺在那邊,即使受過苦,從來沒有受過傷!”
“我這番心事,只告訴你,你千萬不要告訴雨鳳和慕白,否則,他們拼了命也不會讓我嫁鄭老闆!我跟你說,去南方這條路我已經想過,那是行不通的!”
“怎麼行不通?為什麼行不通?”
“那會拖垮慕白的!我們這麼多人,一大家子,在桐城生活都很難了,去了南方,萬一活不下去要怎麼辦?現在,不是四五年前那樣,只有你們兩個,可以到處流浪,四海為家!我們需要安定的生活,小四要上學,小五自從燒傷後身體就不好,禁不起車啊船啊的折騰!再說,這兒到底是我們生長的地方,要我們走,可能大家都捨不得!何況,清明節的時候,誰給爹娘掃墓呢?”
“那……我去跟鄭老闆說,讓他放掉你!”
她嚇了一大跳,急忙喊:“不要不要!你不要再樹敵了,你有什麼立場去找鄭老闆呢?你會把事情弄得更加複雜……再說,這是我跟鄭老闆的事,你不要插手!”
他一咬牙,生氣地嚷:“這麼說,你是嫁定了鄭老闆?”
她的淚,撲簌滾落。
“不管我嫁誰,我會愛你一輩子!”
她說完,放開他,奔進房裏去了。
阿超獃獃地站着,半晌不動。然後大吼一聲,對着那堆木柴,又踢又踹,木柴給他踢得滿院都是,乒乒乓乓。然後,他抓起斧頭,繼續劈柴。
吃晚飯的時候,雨鵑和阿超一個從卧室出來,一個從後院過來,兩人的神色都不對。雨鵑眼圈紅紅的,阿超滿頭滿身的汗。
雲飛奇怪地看着阿超:“怎麼一個下午都聽到你在劈柴,你幹嗎劈那麼多柴?”
“是啊!我放學回來,看到整個後院堆滿了柴!你準備過冬了嗎?”小四問。
“反正每天要用,多劈一點兒!”阿超悶悶地說。
雨鵑看他一眼,低着頭扒飯。
阿超端起飯碗,心中一陣煩躁,把碗一放,站起身說:“你們吃,我不餓!我還是劈柴去!”說完,轉身就回到後院去了。
雨鳳和雲飛面面相覷,小三、小四、小五驚奇不已。劈柴的聲音一下一下地傳來。
“他哪裏找來這麼多的柴?劈不完嗎?”雲飛問。
“他劈完了,就跑出去買!已經買了三趟,大概把這附近所有的柴火都買來了!”小三說。
雨鳳不解,看雨鵑。
“他發瘋了嗎?今天是‘劈柴日’還是怎麼的?”
雨鵑把飯碗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來,眼圈一紅,哽咽地說:“他跟我慪氣,不能劈我,只好劈柴!我也不吃了!”
“他為什麼跟你慪氣呢?”雨鳳驚問。
雨鵑大聲地喊:“因為我告訴他,我已經決定嫁鄭老闆了!”喊完,就奔進卧室去了。
滿屋子的人全體呆住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雨鳳就跳起身子,追着雨鵑跑進去,她一把拉住她,急急地、激動地問:“什麼叫作你已經決定嫁給鄭老闆了?你為什麼這樣騙他?”
“我沒有騙他,我真的決定了!”雨鵑瞪大眼,痛楚地說。
“為什麼?你不是愛阿超嗎?”
“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嫁這個人!”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怎麼回事?你為什麼突然做這樣的決定?阿超得罪你了嗎?你們鬧彆扭嗎?”雨鳳好着急。
“沒有!我們沒有鬧彆扭,我也不是負氣,我已經想了好多天才做的決定!就是這樣了,我放棄阿超,決定嫁鄭老闆!”
雨鳳越聽越急,氣急敗壞。
“你不要傻!婚姻是終身大事,那個鄭老闆已經有好多太太了,還有一個金銀花!這麼複雜,你根本應付不了的!阿超對你是真心真意的,你這樣選擇,會讓我們大家都太失望、太難過了!不可以!雨鵑,真的不可以!我不同意!我想,小三、小四、小五都不會同意,你趕快打消這個念頭吧!”
“婚姻是我自己的事,你們誰也管不着我!”
“你不是真心要嫁鄭老闆,你一定有什麼原因!”雨鳳繞室徘徊,想了想,“我知道了,你還是為了報仇!你看到阿超和慕白從展家回來,沒有殺掉展夜鴞,你就不平衡了!你認為,只有鄭老闆才能報這個仇!”
雨鵑垂着眼帘,僵硬地回答:“或者吧!”
雨鳳往她面前一站,盯着她的眼睛,仔細看了她片刻,體會出來了,啞聲地說:“我懂了!你想保護我們大家!你怕再得罪一個鄭老闆,我們大家就無路可走了,是不是?那天你去待月樓辭掉工作,金銀花一定跟你說了什麼。如果你想犧牲自己來保護我們,你就大錯特錯了!你想,你做這樣痛苦的選擇,我們六個人還能安心過日子嗎?”
雨鵑被說中心事,頭一撇,掉頭就去看窗子,冷冷地說:“不要亂猜,根本不是這樣!我只是受夠了,我不想再過這種苦日子,鄭老闆可以給我榮華富貴,我就是要榮華富貴!你們誰也別勸我,生命是我自己的,婚姻更是我自己的!我高興嫁誰就嫁誰!”
雨鳳瞪着她,難過極了,悶聲不吭。
這天晚上,家裏沒有人笑得出來,小三、小四、小五都在生氣。雨鵑閉門不出,雲飛和雨鳳相對無言。而阿超,居然劈了一整夜的柴。
第二天,雨鵑和鄭老闆,在待月樓的後台見面了。
金銀花放下茶,滿面春風地對鄭老闆和雨鵑一笑,說:“你們慢慢談,我已經關照過了,沒有人會來打攪你們的!”
鄭老闆對金銀花微微一笑,金銀花就轉身出去了。
雨鵑坐在椅子裏,十分局促,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鄭老闆眼光深沉而銳利地看着她。
“你都考慮好了?答案怎樣?是願意還是不願意?”他開門見山地問。
雨鵑抬眼看他,真是愁腸百結。
“如果我跟了你,你會照顧我們全家,包括慕白在內?慕白為了雨鳳,已經被展祖望趕出大門,斷絕了父子關係,他現在是蘇慕白,不是展雲飛了!你會保護他們,是不是?你不會讓展夜鴞再欺負他們,是不是?”她問。
鄭老闆仔細看她,眼神深邃而銳利。
“哦?展祖望和雲飛斷絕了父子關係?”
雨鵑點頭。
鄭老闆就鄭重地承諾了:“是!我會保護他們,照顧他們!絕對不讓展家再傷害他們!至於展夜鴞,我知道你的心事,我們慢慢處理,一定讓你滿意!”
“那麼,你答應了我!”她盯着他。
“我答應了你!”他也盯着她。
雨鵑眼淚掉落下來,哽咽地說:“那麼,我也答應了你!”
鄭老闆用手托起她的下巴,深深地注視着她的眼睛。那炯炯的眸子,似乎要穿透她,看進她靈魂深處去。
“你是第一個答應嫁我,卻在掉眼淚的女人!”他沉吟地說。
她把頭一歪,掙脫了他的手,要擦眼淚,眼淚卻掉得更多了。
他靜靜地看着她,很從容地問:“你為什麼答應嫁我?你喜歡我嗎?”
她擦擦淚,整理着自己凌亂的思緒,說:“我很喜歡你,自從認識你,就很崇拜你、尊敬你,覺得你很了不起,是個英雄,是個‘人物’!真的!”
鄭老闆深為動容,更加深思起來。
“你說得很好聽!”他忽然神色一正,“好吧!告訴我,你心裏是不是已經有別人了?那個人是誰?”
雨鵑一驚。
“我沒有說……我心裏有別人……”
他沉着地看着她,冷靜地問:“和雨鳳一樣,你們都喜歡了同一個人,是不是?”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她急忙喊。
“那麼,是誰?”他盯着她,“不要告訴我根本沒有這個人,我不喜歡被欺騙!我對於我要娶的女人,一定要弄得清清楚楚!說吧!”
她搖搖頭,不敢說。
他命令地:“說吧!不用怕我!我眼裏的雨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現在的我不是這樣,現在的我怕很多東西!”
“也怕我?”
“是。”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溫和地說:“不用怕我,說吧!”
她不得不說了,囁嚅片刻,才說出口:“是……是……是阿超!”
他一個震動,滿臉的恍然大悟。好半天他都沒有說話。然後,他站起身,在室內來回踱步,不住地看她,深思着。
她有點着急,有點害怕,後悔自己說出口,輕聲地說:“你不能對他不利,他已經是我們家的一分子,你答應要保護我的家人,就包括他在內!”
他停在她面前,雙眼灼灼有神,凝視着她。
“你剛剛說你崇拜我,尊敬我,說我是個‘英雄’‘人物’什麼的!說得我心裏好舒服。你想,我被你這樣‘尊敬’着,我還能奪人所愛嗎?”
她震動極了,抬起頭來,睜大眼睛看着他,簡直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他微笑起來。“我真的好喜歡你,好想把你娶回家當老婆,但是,我不能娶一個心裏有別人的女人,我有三個老婆,她們心裏都只有我!我喜歡這種‘唯一’的感覺!既然如此,我的提議就作罷了!”
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不知道他有沒有生氣,懷疑地看着他。
“你……你……生氣了?”
他哈哈大笑了。
“你放心!那麼容易生氣,還算什麼男人!至於我承諾你的那些保護,那些照顧,也一定實行!你和雨鳳,在待月樓唱了這麼久的曲,我早就把你們當成自己人,誰要招惹你們就是招惹我!你們的事,我是管定了!”
雨鵑喜出望外,喊:“真的?你不會生我氣?不會對我們不利……”
他眉頭一皺,沉聲說:“你以為,每個人都是展雲翔嗎?”
她大喜,眼淚又湧出眼眶。
他搖搖頭。
“這麼愛哭,真不像我認識的雨鵑!讓我坦白告訴你吧,今天早上,你那個阿超來找我,對我說,要娶你的話,應該弄清楚你真正愛的是誰!否則,搞不好你睡夢裏會叫別人的名字!撂下這句話,人就走了!我當時還真有點兒糊塗,現在,全明白了!你回去告訴他,我敬他是條漢子,敢來對我說這句話,所以我把你讓給他了!將來他如果讓你受委屈,我一定不饒他!”
雨鵑驚愕極了,看着他,小小聲地問:“他來找過你?”
“是啊!當時,我還以為他是為展雲飛來出頭呢!”
她驚喜地凝視他。半晌,才激動地跳起身,對他一躬到地,大喊:“我就知道你好偉大!是個英雄,是個人物!謝謝你成全!”
他看着欣喜若狂的她,雖然若有所失,卻瀟洒地笑了。
“好說好說!大帽子扣得我動都動不了!想想我比你大了二十幾歲,當不成夫妻,就收你們兩個做乾女兒吧!”
雨鵑心服口服,立刻往他面前一跪,大聲喊:“乾爹!我會永遠感激你,孝順你!”
“這聲乾爹,倒叫得挺乾脆!”他笑着說。忽然,臉色一正,神態變得嚴肅了,“現在,好好地坐下來,你們為什麼匆匆忙忙搬家,受了什麼委屈?現在是什麼情況?雨鳳和雲飛,你和阿超,以後預備怎麼辦?所有的事情,都跟我仔細說說!把我當成真正的自己人吧!”
她又是感激,又是感動,心悅誠服地回答:“是!”
和鄭老闆見完面,雨鵑騎着腳踏車,飛快地回到家裏。停好車子,她從花園裏直奔進客廳,大聲地喊:“阿超!阿超……阿超……你給我出來!我有話問你!”
全家人都驚動了,大家都跑了出來,阿超跟在最後面,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雨鵑就一直衝到他面前站住,故意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地嚷:“你早上出去幹了什麼好事?你說!”
阿超恨恨地回答:“我幹什麼事要跟你報備嗎?你管不着!”
雨鵑瞪大眼,對他大喊:“什麼叫我管不着?如果你這樣說,以後,我就什麼事都不管你,你別後悔!”
“奇怪了,以後,我還要勞駕你鄭家四姨太來管我,我是犯賤還是有病?你放心,我還不至於那麼沒出息!”阿超越想越氣,大聲說。
雨鵑的眼睛瞪得更大,罵著說:“什麼鄭家四姨太?鄭家四姨太已經被你破壞得乾乾淨淨了!你跑去跟人家說,要人家弄清楚我心裏有誰,免得娶回去夜裏做夢叫別人的名字!你好大膽子!好有把握!你怎麼知道我夜裏會叫別人的名字?你說你說!”
雲飛大驚,看阿超,問:“你去找了鄭老闆?”
阿超氣呼呼地瞪大眼,咬牙說:“我找了!怎麼樣?我說了!怎麼樣?斃了我嗎?”
雨鵑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你找了,你說了!你就要負責任!”
阿超氣極了,一挺背脊。
“負什麼責任?怎麼負責任?反正話是我說的,你要怎麼樣?”
雨鵑不忍再逗他了,挑着眉毛,帶着笑大喊:“現在人家不要我了,四姨太也當不成了,你再不負我的責任,誰負?我現在只好賴定你了!”
阿超聽得糊裏糊塗,一時間還弄不清楚狀況,愕然地說:“啊?”
雨鳳聽出名堂來了,奔過去抓住雨鵑的手,搖着,叫着:“你不嫁鄭老闆了,是不是?你跟鄭老闆談過了,他怎麼說?難道他放過了你?趕快告訴我們是怎麼回事?別賣關子了!”
雨鵑又是笑又含淚,指着阿超,對雨鳳和雲飛說:“這個瘋子把我的底牌都掀了,人家鄭老闆是何等人物,還會要一個另有所愛的女人嗎?所以,鄭老闆要我告訴阿超,他不要我了,他把我讓給他了!”
雨鳳還來不及說話,小三跑過去抱住雨鵑,大聲地歡呼:“萬歲!”
小五跟着跑過去,也抱着雨鵑大叫:“萬萬歲!”
雲飛笑了,一巴掌拍在阿超肩上。
“阿超,發什麼愣?你沒話可說嗎?”
阿超瞪着雨鵑,看了好一會兒,忽然,一掉頭就對後院衝去。
“他去哪裏?”雨鳳驚愕地問。
後院,傳來一聲聲劈柴的聲音。
雲飛又好氣,又好笑,說:“這個瘋子,失意的時候要劈柴,得意的時候也要劈柴,以後,我們家裏的柴,大概用幾輩子都用不完!”
“他這種表達感情的方式,你怎麼受得了?”雨鳳笑着看雨鵑。
雨鵑笑了,追着阿超奔進後院去。後院,已經有了堆積如山的木柴。阿超還在那兒劈柴,一面劈,一面情不自禁地傻笑。她站住,瞅着他。
“人家生氣,都關着房門生悶氣。你生氣,劈了一夜的柴,鬧得要死!人家高興,總會說幾句好聽的,你又在這兒劈柴,還是鬧得要死!你怎麼跟別人都不一樣?”她問。
他把斧頭一丟,轉身把她一把抱住。
“都跟別人不一樣,你幹嗎單單喜歡我?”
她急忙掙扎。
“你做什麼?等會兒給小三、小四、小五看見!多不好意思,趕快放手!”
“管他好不好意思,顧不得了!”他抱緊她,不肯鬆手。
小三、小四和小五早就站在房間通後院的門口看,這時,大家笑嘻嘻地齊聲念:“阿超哥,騎白馬,一騎騎到丈人家,大姨子扯,二姨子拉,拉拉扯扯忙坐下,風吹簾,看見了她,白白的牙兒黑頭髮,歪歪地戴朵玫瑰花,罷罷罷,回家賣田賣地,娶了她吧!”
阿超放開雨鵑,對三個孩子大吼一聲:“你們沒事做嗎?”
小三、小四、小五笑成一團。
雨鵑笑了,阿超笑了,站在窗口看的雨鳳和雲飛也笑了。
這天晚上,幾個小的睡著了,雨鳳、雲飛、雨鵑、阿超還在燈下談心。
雨鵑看着大家,帶着一臉的感動,正經地說:“今天,我和鄭老闆談了很多,我把什麼事都告訴他了。我現在才知道真正做大事業的人,是怎樣的。不是比權勢,而是比胸襟!‘城北’和‘城南’真的不可同日而語!”說著,看了雲飛一眼,“抱歉!不得不說!”
雲飛苦笑。
“不用跟我抱歉,‘城南’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姓蘇!”
雨鵑看着雨鳳,又繼續說:“鄭老闆說,我們姐妹兩個在待月樓唱了這麼久的歌,等於是自己人了。他知道你要和慕白結婚,馬上把金銀花找來,翻着黃曆幫你們挑日子!最接近的好日子是下個月初六!鄭老闆問你們兩個的意思怎樣?因為我們現在沒娘家,鄭老闆說,待月樓就是娘家,要把你從待月樓嫁出去,他說,所有費用是他的,要給你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白天迎娶,晚上,他要你們‘脫俗’一下,新郎新娘全體出席,在待月樓大宴賓客!”
雨鳳怔着,雲飛一陣愕然。
“這樣好嗎?”雲飛看雨鳳,“我們會不會欠下一個大人情?將來用什麼還?”
“鄭老闆說了,雨鳳既然嫁到蘇家,和展家無關!”雨鵑接口,看雲飛,“他希望你不要見外!他說,我們受了很多委屈,結婚,不能再委屈了!”
雨鳳看雨鵑。
“那麼你呢?要不然,我們就同一天結婚好了!難道還要辦兩次?”
阿超急忙說:“不不不!我跟雨鵑馬馬虎虎就好了!選一個日子,拜一下堂就結了,千萬不要同一天!雨鵑是妹妹,你是姐姐,不一樣!”
雨鵑瞪了阿超一眼。
“我看,我們乾脆連拜堂都免了吧!多麻煩!”
“是啊,這樣最好……”阿超看到雨鵑臉色不對,慌忙改口,“那……你要怎樣?也要吹吹打打嗎?”
“那當然!”雨鵑大聲說,“一輩子就這麼一次,可以坐花轎,吹吹打打,熱熱鬧鬧,我連和雨鳳同一天都覺得不過癮,我就要辦兩次!”
“我累了!”阿超抓抓頭。
雨鵑一笑,看向雨鳳。
“我本來也說辦一次,鄭老闆和金銀花都說不好,又不是外國,辦集體結婚!我也覺得,你們兩個應該有一個單獨而盛大的婚禮,主要是讓桐城‘南南北北’都知道你們結婚了!鄭老闆還說,不能因為慕白離開了展家,就讓婚禮遜色了!一定要辦得風風光光,有聲有色。所以,我就晚一點兒吧!何況,這個阿超,我看他對我挺沒耐心的,我要不要嫁,還是一個問題!”
“我真的累了!”阿超嘰咕着。
雨鳳心動了,看雲飛。
“你怎麼說呢?覺得不好嗎?我以你的意見為意見!”
雲飛深深地看雨鳳,看了半晌,鄭重地一點頭。
“人家為我們想得如此周到,我的處境、你的名譽,都考慮進去了!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就這麼辦吧!”
雨鵑高興地笑開了。
“好了,要辦喜事了!我們明天起,就要把這個房子整理整理、佈置佈置,要做新房,總要弄得像樣一點兒!阿超,我們恐怕有一大堆事要忙呢!”
阿超對雨鵑笑,此時此刻,對雨鵑是真的心悅誠服、又敬又愛,大聲地說:“你交代,我做事,就對了!”
雲飛和雨鳳相對凝視,都有“終於有這一天”的感覺,幸福已經握在手裏了。兩人唇邊,都漾起“有些辛酸,無限甜蜜”的微笑。雨鳳把手伸給雲飛,雲飛就緊緊地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