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說西來意
不能說西來意
因僧問我西來意,我話居山七八年。
草履只栽三個耳,麻衣曾補兩番肩。
東庵每見西庵雪,下澗長流上澗泉。
半夜白雲消散后,一輪明月到床前。
——散聖《西來意頌》
《碧岩錄》中有這樣一則公案:
僧問馬大師:“離四句絕百非,請師直指某甲西來意。”
馬師云:“我今日勞倦,不能為汝說,問取智藏去。”
僧問智藏,藏云:“何不問和尚?”
僧云:“和尚教來問。”
藏云:“我今日頭痛,不能為汝說,問取海兄去。”
僧問海兄,海云:“我到這裏卻不會。”
僧徒問達摩祖師西來意,幾個和尚都不回答,只在互相踢皮球。所謂“至道無言”,絕對的真理都是不能說的,相信那個和尚不是不知道,只是一說出來就不對了。
五代時,長樂老馮道讓人讀《老子》,他自己卧而聽之。其人開卷,第一句中便有“道”字,為了避“馮道”的諱,只好讀作“不可說可不可說,非常不可說。”
初聽此故事,也許會啞然失笑,但細思量,卻別有一番味道。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者,其意豈不正是小吏所說的那句“不可說可不可說,非常不可說”嗎?小吏所說的正得老子之意啊。據說長樂老馮道當時聞之,亦不禁為之莞爾。
真境界,說而非說,聞而非聞。《莊子》中輪扁斵輪的寓言也說明了這一點:
桓公在堂上讀書,輪扁在堂下砍削車輪,他放下椎子和鑿子走上朝堂,問齊桓公說:“冒昧地請問,您所讀的書說的是些什麼呢?”
齊桓公說:“是聖人的話語。”
輪扁說:“聖人還在世嗎?”
齊桓公說:“已經死了。”
輪扁說:“這樣,那麼國君所讀的書,全是古人的糟粕啊!”
齊桓公說:“寡人讀書,製作車輪的人怎麼敢妄加評議呢!有什麼道理說出來那還可以原諒,沒有道理可說那就得處死。”
輪扁說:“我用我所從事的工作觀察到這個道理。砍削車輪,動作慢了鬆緩而不堅固,動作快了澀滯而不入木。不慢不快,手上順利而且應合於心,口裏雖然不能言說,卻有技巧存在其間。我不能用來使我的兒子明白其中的奧妙,我的兒子也不能從我這兒接受這一奧妙的技巧,所以我活了七十歲如今老了還在砍削車輪。古時候的人跟他們不可言傳的道理一塊兒死亡了,那麼國君所讀的書,正是古人的糟粕啊!”
輪扁認為桓公所讀的書只是聖人糟粕,因此桓公要求輪扁說出理由,否則就得處死。輪扁以他自己的職業為例,說明他砍輪的技巧在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其中奧妙的道理是無法以語言文字形容的。
輪扁的心路歷程是必須要每一個人從感官知覺到智能思考再到精神冥契,實際去體證才能了解,是沒有辦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即使是自己的兒子,也無法將上乘的技藝精確地傳授。
便是生活中的很多事情也是這樣,很多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想着小時候上學,讀着某句好詩心裏只覺得實在是妙,但是老師偏偏要把它譯成白話文,這樣一讀就完全沒有味道了。再比如身處某種環境當中感受到的特殊氛圍;別人一個表情給你的某種特別感動……都是不可言說的。
何況,輪扁雖然行年七十而斲輪,絕技終屬小技,所以尚能說出兩句。然而這樣的兩句即使是對他的親兒子,也恰似東風吹馬,沒得絲毫的用處。像“佛祖西來意”這樣的問題,更是心有所悟而口不能言的,也難怪和尚們要踢皮球,打馬虎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