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屆六十的薛鵬舉教授從東海大學校長的崗位上卸任了。卸任那天傍晚,他踩着落日的餘暉回到家來,把公文包往沙發上重重地一扔,滿臉燦爛地對妻子說:“這下輕鬆了,終於結束非人的生活了。”

妻子說:“誇張了吧?準確地說,是結束非正常人的生活了!”

妻子黃墨玉和他一樣是學哲學的,擅長名實之辯,對概念的釋義不惟敏感,而且有着濃厚的興趣。在她看來,卸任之前的丈夫那種高度緊張忙碌的生活,雖然和“正常人”有很大區別,終未脫離“人”的生活形態。

薛鵬舉平日無暇與她理論,往往退避三舍,今天難得有閑兼有興,便為自己辯解說:“以往每天像老牛一樣不堪重負,像兔子一樣提心弔膽,謂之‘非人生活’,何誇張之有?”黃墨玉望着他兩鬢盛開的霜花,不想破壞他難得一見的愉悅情緒,便主動高掛免戰牌:“好好好,歡迎你重新做‘人’!不!應該說,歡迎你回歸‘人’的生活。但願你能真的輕鬆下來。”

薛鵬舉很欣賞妻子使用的“回歸”這個詞。他早就想好了,卸任后,不僅要回歸“人”的生活,而且要回歸“哲人”的生活。他的本來身份就是哲學教授嘛!

可是,他真的就能輕鬆自如地回歸嗎?

忽然,他想起了一雙眼睛,一雙依然顧盼生輝卻不無幽怨失落之意的眼睛,剛剛輕鬆下來的心情又有點沉重了。這時,交接大會的場景開始在他腦海里回放,而那雙眼睛則揮之不去地迭現於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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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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