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傷別
大學畢業前的一個月,皮思平結束在深圳科技園的實習從外地回到北京,下午完成論文答辯,晚上獨自一個人去了北京音樂廳,打算放鬆一下連續十多天因為編撰論文而緊繃的神經。他買了票,進了演播廳剛找好自己的座位,抬眼看到前面幾排有一個女人的背影好像蒙苑,旁邊有一個年輕的男人湊向她正在耳語。皮思平兩眼起霧,踉蹌着繞走過去看清,果然是蒙苑和另外一個男人坐在那裏。他的腦袋“嗡”了一下,全身的血液湧向頭頂,顧不得場合地厲聲喝叫:“蒙苑?”
蒙苑聞聲戰抖了一下,與那個男的同時轉過臉來。那個男人看看皮思平,又看看蒙苑,雖然表情詫異,但很快注意到皮思平的憤怒和蒙苑的驚恐,便立刻有所感覺。蒙苑一句話不說,從座位上起身向皮思平走過來,那個男的緊隨在她身後。
三個人離開音樂廳,蒙苑對皮思平介紹那個男人:“這是吳克華,他爸爸和我舅舅住在一個院裏。”吳克華警惕地問皮思平:“你是誰,敢這麼叫她?”皮思平還沒有張口,蒙苑代他向吳克華回答:“他叫皮思平,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真心愛着的人。”吳克華扭曲了臉,睜大眼睛,對蒙苑叫道:“你喜歡他,那我算什麼?咱們一起去到你家說個清楚。”
吳克華開過來一輛車,把皮思平與蒙苑逼了進去。汽車開到人大經濟學院,吳克華威嚴地像是押着兩個罪犯,一同走進蒙家。蒙德遜和夫人看到三人進來,馬上感覺出了意外,一時目瞪口呆。吳克華向蒙德遜夫婦告狀說:“伯父、伯母,這個皮思平,您們認識么,蒙苑當著我的面,說她愛的是這個人。”蒙德遜還沒有來得及講話,蒙夫人剛一聽到“皮思平”三個字,就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根木棍,劈頭蓋臉就要向皮思平打過去,蒙苑沖向前護住皮思平,對母親說:“我就是愛他,要打,你打我!”蒙德遜奪下妻子手中的木棍,對皮思平說:“你死了這條心,以後再也不許糾纏蒙苑,我們家不接受你這樣的人。你走吧”皮思平囁嚅,說:“校長,我不能沒有蒙苑,請你成全我們!”蒙夫人不容皮思平張口再說下去,一面用儘力氣把他向門外推搡,一面恨恨地說:“少廢話,快滾,不然我打電話喊學校保衛部來人。”蒙苑想衝出來護送皮思平,卻被她的父親和吳克華死死攔住不放。
皮思平被蒙夫人粗暴地趕出門外時,身後傳來蒙苑在屋裏哭叫着大聲抗辯,說:“你們趕走他的人,趕不走我的心,等過幾天拿到大學畢業證書,我就和他一起離開北京去南方!”蒙德遜和夫人擔心女兒說到做到,為怕夜長夢多,夫婦兩個連夜商定,這兩天就把蒙苑送往美國姑姑家,讓她在洛杉磯留學。他們想,吳克華本來就在中國駐美大使館擔任翻譯,蒙苑和他經過一段在美國的交往,慢慢就能走到一起。至於皮思平,蒙德遜打算這兩天研究學生畢業分配去向時,建議把他留校,以防蒙苑萬一從美國私自跑回北京,到時候也能看住皮思平的蹤跡。
吳克華比蒙苑提早三年在外交學院畢業,在國家經貿部外事司混了一段時間,就被派往中國駐美大使館擔任翻譯,他的父親是位海軍中將,與蒙苑的舅舅同住在一個將軍大院裏。蒙苑被舅舅、舅母逼着打胎后的一個月裏,就被看守着住在舅舅家。有一天,吳克華的母親和蒙苑的舅母閑聊,第一眼見到蒙苑,便從心底里十分喜歡這個非常端莊漂亮的姑娘,又知道蒙苑的父親是人大副校長,回家后立即和海軍中將商量,打算把在美國的兒子介紹給蒙苑認識。舅舅、舅母看着吳克華從小長大,知道那孩子體格猛壯,一表人才,對海軍中將妻子的攀親表示贊同。舅舅把這件事和姐姐一說,蒙夫人立刻贊同,一是覺得兩家門當戶對,二是思想蒙苑若是有了一個像樣的男朋友,自然就會疏遠那個叫皮思平的瘸子。等到蒙苑在北京師大即將畢業,學生基本無課可上,母親就和她搬回學院來住,恰逢吳克華回國休假,舅母便把蒙苑母女叫到家裏,讓蒙苑和他見面。吳克華一眼看中蒙苑,心裏很是歡喜。蒙苑心裏裝着皮思平,本想對吳克華不理不睬,但想到如果立刻回絕,不僅招來母親的責罵,還會引起她對自己更加嚴厲的看管。她想,吳克華回國休假僅有兩周,這段時間與他虛意交往周旋,等他返回美國時,正好是自己拿到大學文憑的日子,到時候再與皮思平一雙離開北京不遲。那天在北京音樂廳和皮思平相遇之前,她和吳克華僅有過幾次約會,每次都是他開車到家來接她,在母親面前她不敢推脫,只好隨他上車,兩人單獨在一起,蒙苑對吳克華雖然不甚熱情,但也沒有表現出過分的冷淡,只等吳克華休假結束返回美國便是解脫。
吳克華回家,把蒙苑不愛自己事情向父母一說,又講皮思平是一個跛腳的殘疾人。海軍中將立刻勃然大怒,想自己的兒子竟會輸給一個瘸子,按他軍人的脾氣,恨不得立刻抓來蒙苑和兒子成婚,但當今社會法律嚴明,容不得他仗勢搶親,但看兒子一副對蒙苑依依不捨的樣子,夫婦兩個又不免對望着連聲嘆氣。正在這時,蒙苑的舅舅、舅母過來,說剛剛接到姐姐的電話,一是為了安慰吳家,二是轉達姐姐、姐夫剛有的決定。海軍中將夫婦立刻表示同意,吳克華更是轉悲為喜,願意提前結束休假,守着蒙苑同機飛往美國。
那一晚,皮思平被蒙夫人趕出家門,滿臉羞憤,一個人在空蕩的操場上孤獨地坐了好幾個小時,才心煩意亂地在深夜回到寢室。同宿舍里的學生早已經睡下,皮思平衣服不脫就上了床,拉過毯子蓋住腦袋,回想起幾個小時前的一幕幕,心裏一陣陣發燒發痛,滿臉儘是淚水。他後悔在北京音樂廳里的突然衝動,更後悔和蒙苑、吳克華一起闖入蒙家。蒙德遜逼他對女兒死心的話,以及他妻子的怒斥,一遍遍在皮思平的耳邊迴響。為了與蒙苑的愛情,皮思平甘願接受蒙德遜夫婦對他的的屈辱,但是他本能地感覺到,這件事情突然發生,他似乎已經和蒙苑無法再走到一起。
皮思平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兩天,同寢室的學生問他怎麼啦,他推脫身體不舒服,並謝絕了大家帶他去醫院的好意。第三天上午,班主任通知他到院長室去。皮思平到了經濟學院的院長辦公室,院長恭喜他畢業分配被留校,並且就在經濟學院任教。院長和蒙德遜是近鄰,略微知道一點那天晚上發生在蒙副校長家的吵鬧,也似乎看到了皮思平當時被蒙夫人氣勢洶洶趕出家門的情形,見皮思平並沒有因為留校任教顯出興奮,理解他正在因為蒙苑而悲傷難過。臨別時,院長同情地握住皮思平的手,說“我們以後是同事,有個情況我既然已經知道,就得向你如實告知,蒙校長的女兒,已經在昨天和她的男友一起飛往美國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希望你珍重!”皮思平木然地鬆開院長的手,無力地道了聲“謝謝”就匆忙轉身離去,他不想讓院長看到自己奪眶而出的眼淚。
蒙德遜沒有食言,在皮思平留校任教的第二年,接受他的報考,作為指導老師收皮思平為人大在職研究生。兩人心照不宣,從不提及蒙苑。蒙德遜見皮思平沉默寡言,常常一臉愁苦,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開始學會了抽煙,而且煙癮很是厲害,還見他只把所有心思用在學術研究和論文上,很少和女生溝通,便多少有些心存內疚,所以對他額外的加以課程指導和訓練,皮思平果然不負蒙教授的期望,研究生畢業后沒有幾年,就很快成為國內嶄露頭角的青年經濟學家,二十八歲即被破格晉陞為人大最年輕的副教授,並任命為經濟學院副院長,只是依然孤身一人。
在皮思平擔任經濟學院副院長后那年夏季里的一天晚上,皮思平下課到教師餐廳打飯,忽然看到蒙德遜副校長夫婦、蒙苑、吳克華一行從餐廳門口走進來,蒙苑的手中還牽着一個二三歲的女孩,他們正走向餐廳里的一個圓桌,皮思平躲閃不及,正好與他們迎面,相距只有幾步之遠。蒙苑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到皮思平,面色立刻變得蒼白,一時兩人怔怔相視,默然無語,蒙夫人見吳克華瞪着一雙警惕地眼睛看着他們二人,急忙上前把蒙苑拉走。
皮思平打好飯,無言地從蒙家人旁邊低頭走過。回到宿舍,他沒有胃口吃飯就在床上躺下,直到屋內漆黑一片也沒有起來開燈,只是一個勁的抽煙。深夜,皮思平聽到了敲門聲,他知道是誰,猛然坐起身剛想去開門,腦海里忽然浮現出吳克華敵意地眼神,立刻縮在床上不動。蒙苑在門外繼續敲了一陣門,見屋裏沒有動靜,說:“思平,我知道你在屋裏,求你開門,我們談談好么!”屋裏屋外一片沉默。過了一會,蒙苑轉到了窗子跟前,說:“我知道,思平,你不願意見我,我現在站窗子這裏講話,你一定會聽得清楚。我是來告訴你,我明天就和他一起回美國。自從晚上看到你,北京我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了。這些年我不敢回到中國,更不敢見到你,上天折磨我,偏偏讓我們今天相見。”皮思平慢慢移到窗前,從外面映照的昏暗燈光里,依稀看到蒙苑清瘦的身影,他的臉頰流過兩行眼淚。蒙苑繼續說:“你一定恨我背叛了你,但是思平,你相信么,我是被媽媽、舅舅綁架到機場的。在美國姑姑怕我飛回北京,看管得很嚴,前幾年裏只給我零用錢,我沒法湊夠錢買回國的機票。我想聯繫你,但不知道你在哪裏,直到今天晚上飯後交談,才從爸爸那裏知道你被留校任教,並且曾經做過爸爸的研究生。對吳克華,我起初抗拒了他好幾年,直到她為了追求我,辭去在美國大使館的工作,在洛杉磯謀事去做,我萬般無奈才答應了他的求婚。你知道么,思平,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經常想起你,想你的時候,有時會在半夜裏突然醒來。現在我和他已經有了孩子,可是爸爸說你至今還是孤身一人,我聽了很傷心。答應我,思平,找一個女人和你過日子。不然,我會一直為你難過,會很難過!”皮思平聽到了蒙苑的抽泣聲。又過了一會,他聽到蒙苑絕望而凄涼地向他告別,她說:“好吧,思平,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蒙苑的身影從窗子移開。皮思平拭去眼淚,注視着窗子,彷彿蒙苑的身影繼續嵌在那裏,把一遍遍話語傾注在他的心中。
蒙苑返回美國后的不久,蒙德遜一天突然把皮思平叫到辦公室,說要請他到家吃飯,原因是蒙夫人的近親中有一個女兒,今年二十七歲,在天壇醫院做護士,不僅長相尚可,還有單獨住房,新婚丈夫去年在一起車禍中喪生,蒙夫人有意撮合他們二人。皮思平尋思,這一定是蒙苑央求父母為他成全婚事,立刻向蒙校長婉拒了。他並不嫌惡對方是個寡居的女人,因為之前也有很多人為他張羅對象,介紹人大都首先考慮到皮思平有身體缺陷,所以選中的女方不是沒有職業,就是有過短暫婚史。皮思平只是想到和蒙苑不成夫妻,反倒變為親戚,心裏難免有些悲涼。
皮思平喜歡吃鍋貼餃子。一天,他在教師餐廳照例尋到寫有“水餃、餛飩、鍋貼、炒菜”的攤位,發現除了張姓老闆夫婦,還多了一位十八九歲的姑娘,這姑娘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皮膚略微顯黑,一雙深陷的眼睛使她看上去向歐洲吉普賽女人的混血兒。皮思平後來知道,這姑娘叫張凝芳,是張姓老闆的大女兒,中學沒有畢業就到浙江打工,新近辭了工來北京為父母的生意幫忙。張凝芳知道皮思平是經濟學院的領導,看到皮思平來買飯,總是親切地喊他一聲“皮院長!”,並且多給他盛上幾個鍋貼。學院裏一位和皮思平關係較為親近的會計課陳老師,注意到皮思平自張凝芳來后,經常有意無意地光顧這家攤位,有一次在吃晚飯時和皮思平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思平,那姑娘對你有意,我給你說說合吧。”皮思平漲紅臉,辯說:“你瞎說,不會,不會,年齡懸殊很多,很多呢!”陳老師彷彿看穿皮思平的心思,真的向張姓老闆夫婦提出為張凝芳和皮思平做媒,張姓老闆夫婦徵求女兒的意見,張凝芳應承全憑父母做主。張姓老闆夫婦也是安徽人,知道皮思平是同鄉,想皮思平既然是學院的領導,又是一位出名教授,這門親事若成,在北京將來會有一個落腳之處,對人大教師餐廳的攤位生意也自然有所照應。二千零三年的秋天,“非典”疫情剛過,皮思平與張凝芳成婚了。婚後,張凝芳被皮思平送進北京舞蹈學院成人大專班學習,畢業後為她在人大附屬幼兒園謀到一個並不在編的舞蹈老師職位。兩人前幾年感情尚好,但自皮思平從人大調進現在的部里,關係急劇惡化,從瑣事小吵到各不相讓的夫妻大鬧,繼而發展到十天或是一個月互不搭理的冷戰,甚至還有過兩次動手格鬥。起因,一是張姓老闆夫婦因為使用“地溝油”被學校查出來,在被趕出教師餐廳時皮思平沒有站出來說話;二是張凝芳的弟弟參加高考,全家重託皮思平利用關係招生到人大,皮思平沒有幫忙,使得弟弟沒能上成大學。
如今,皮思平想到自己剛從西藏回來,突然被部里派去西華州,夜裏就得離京出發,說是一年期限,並不知道要待上幾年,如今和張凝芳再次相別,夫妻關係不知哪年才能和好如初,心裏不由得生出一陣的傷感。因為明天清晨就要乘車離開北京,皮思平打算晚飯時親自下廚,好好做幾個小菜,對妻子表示一番歉意,但是張凝芳向家裏打來電話,說晚間還有兩節輔導課,會在外面和同事吃飯。果然,張凝芳繼續很晚才回,只是與昨天不同,她不僅沒有喝酒,還為皮思平買回一件新的風衣外套。
皮思平決定和張凝芳好好談談,等她洗了澡換上那件鵝黃色的睡裙,就主動示好地沖了兩杯咖啡端到她的跟前。張凝芳並不領情,說晚上喝咖啡夜裏不好睡覺,皮思平沒趣,說這兩杯咖啡自己會全喝掉。張凝芳很不高興地說,倒掉一杯咖啡並不能省出很多錢來,反怪他給自己添堵。皮思平努力剋制住自己,說:“凝芳,我知道這些年委屈你了。其實從西藏回來,我就下定決心和你好好過生活,今後不會只想到工作,更沒有想到要再次離開你。可是我,明天早上又要出發了,向下又是你一個人過孤獨的生活,這對你實在不公平,真是覺得對不住你。”
張凝芳點上一根煙,沉靜了一會,說:“其實,你一個人在外飄泊,也很不容易。”她的這句話,讓皮思平感動得差點流出眼淚,他向前伸出雙臂擁住她的肩,說:“芳,咱們要個孩子吧!”張凝芳已經很久沒有被皮思平擁抱過,感覺似乎有些不太習慣地掙脫出身子,像是表示歉意,又像是怕皮思平誤會,說:“你知道的,從你回來那天起,我這身子就一直不方便。”她這話,好像是說身上這幾天的例假是皮思平帶給她的,並不是她每月都有。皮思平連忙解釋:“我是說以後,咱們考慮生個孩子。離春節已經沒有多久,到時我無論如何是會回到北京過年的,而且到西華州掛職也只是一年,時間很快就會過去。”
皮思平沒想到,他的這幾句話一下子讓張凝芳勾憶起許多事情,她突然恨恨地看着他,語音不高,卻明顯地滿腹怨氣,說:“春節是快到了。但是皮思平,你以為我還會信你么!當初,你去西藏,說好兩個月回一趟北京,可是二年時間裏你回來幾次?剛結婚的時候,你是經濟學院的領導,事情雖然很多,咱們還能天天見面。等你調工作到部里,全國各地的出差,不是去調研,就是去檢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有三百天不在北京。”皮思平無法反駁,因為張凝芳句句實話,並且越說越多,後來她免不了把父母因為“地溝油”被趕出人大、弟弟沒有能讀大學這兩件事情,再向皮思平一番問罪。這是她耿耿於懷,每次和皮思平發生不愉快時必不可少的爭鬥話題。
張凝芳繼續說:“工作你是乾的不錯,由處級到副局級,現在又到正市級。可是在北京,像你這樣級別的幹部多的是,和普通職員有什麼區別,還不照樣乘地鐵、擠公交。再說,你工資也不是很高。結婚七八年了,我們連像樣的房子都買不起。這次你去外地掛職,說是一年時間,天知道我們又要分手到什麼時候。”皮思平好容易插嘴,爭辯說:“部長親口向我保證的,確實掛職一年。”張凝芳把頭搖了又搖,嘆了口氣,說:“皮思平,我真無法想像,你是怎樣當上領導幹部的。你好糊塗,一點政治智慧都沒有。”她站起身,似乎不願意再和皮思平交談下去,走到梳妝枱前在臉上塗抹面膜。
夫妻之間的這場臨別談話,最終以雙雙的不愉快而結束。皮思平躺在床上端詳着妻子的背影,記起套在她身上的這件鵝黃色真絲睡裙,是自己去年從拉薩到印度做訪問學者時,回國前為張凝芳帶回來的,睡裙的底邊用金線鑲有一圈玫瑰圖案。如今,只有一年多的時間,皮思平想不到張凝芳後背變得又尖又瘦,睡裙穿在她身上如同是被棍子撐起來一般。他想,看來自己離家的日子,她的生活過的一定很不如意。張凝芳做面膜,前後敷臉一個多小時,她以為皮思平睡了,就關上了房間的大燈。皮思平迷迷糊糊不知道張凝芳還要折騰到多久,見她一時回到卧室,一時又去了客廳,拖在地板上的睡裙,在沉寂的夜裏不時發出“啪啪”的恐怖聲響,尾隨着張凝芳的每次來回走動,彷彿是一條響尾蛇跟着她爬來爬去。皮思平被這“啪啪”的聲響,聽的心驚肉跳。後來,張凝芳終於上床,忽然好意地提醒了一句:“皮思平,你可不要睡的太死,別誤了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