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黑雲壓城
從韓都新鄭東行赴魏都大梁,對宋武而言出入兩個國家的首都也就是一日內的事情。韓魏這對姬姓分家余脈後起之秀可以說是苦命兄弟,國都都是緊挨着的。
甚至,在戰國初期,魏國強盛的時候,韓魏的版圖是十分有意思的。韓國、東周南北連成一條線,將魏國一分為二!那時候的魏國稱霸中原威震列國,原因就是韓國順服魏國。
韓國開始申子變法,註定了要與魏國死磕。畢竟,他將魏國一分為二,註定了魏國要滅韓才能穩固真正的後方,韓國是站在滅國邊緣開始的申子變法。韓國的變法圖強,魏國能忍?
在申子變法初步成績出現后,韓魏這對兄弟國家不顧一切打了起來,韓國被一戰打斷了雙手,魏國則累壞了雙腿。龐涓率領的這支疲憊之軍到馬陵時,被等待已久的齊國伏兵打的全軍覆沒,魏軍跑都跑不動,只能全滅。
東邊孫臏指揮齊軍,西邊商鞅指揮秦國新軍,中間還有一個戰敗后依舊扯後腿的韓國,北邊的趙國,南邊的楚國看熱鬧,於是魏國的河西之地丟了。被折騰的遷都,不復霸主之位,就在中原大地上,與韓國抱團取暖。
一日至魏都大梁,沿途宋武看到的都是源源不絕的軍隊,除了軍隊外還有數量更為龐大的輜重運輸隊伍。
自天柱崩塌后,不僅妖術、仙術等異術威力擴增,就連軍氣影響的範圍也增加了不少,隔着遠遠就能看到一頭頭凝聚成各類獸形的軍氣在咆哮、運動。
夕陽下,大梁城南門外羊馬牆柵欄處,宋武雙臂環抱在胸夾着商闕劍,看着柵欄上貼着的木牘告示。
各類木牘告示上,主要消息還是不離求賢求將,招募遊俠健兒或收購糧秣、兵器、軍械等等與戰事相關的信息。還有各種三令五申的禁令,如警告內外商家不準囤積糧食等重要物資,還有催促各處封君動員家兵助戰的令文。
宋武看到了一個有意思的消息,是魏王圉鼓勵山野賢才將種效仿趙國‘毛遂自薦’。
毛遂這個人宋武認識,是平原君趙勝的門客,在劍術上曾多次與宋武的父親蕭懷君進行研討。長平之戰後,就是毛遂出使楚國請求援兵,他憑三寸之舌說動楚國,直接影響觀望的列國使之先後起兵救趙,可謂是功勛昭著。
佇立羊馬牆外,宋武眨眨眼睛看一眼東邊,若以他現在的速度,天亮之前就能抵達商丘,殷商、宋國故土。
雙拳捏緊,什麼時候才能打回父祖之地,將父祖遺骸風光大葬?
過了羊馬牆、護城河、城門三道崗哨,駐守的魏軍軍士理都不理帶劍的宋武。這年頭出門不帶劍,才是怪事情。
大梁城很大,南城區域屬於市肆、游商客旅、魏國百姓的生活區域,北城則是王宮宮城、各類封君府邸、軍營、奢侈品店鋪、各類府庫所在。
漫步在夕陽下的大梁城街道上,宋武腳步悠閑在嘈雜議論聲中獲取信息。宋國滅亡后,因為齊國的殘暴,導致宋國遺民大批量的投靠周圍的趙國、魏國、楚國,就在這大梁城中,宋武能明顯感受到當地百姓口音中的宋之民風。
南城與北城的分界線,是貫穿東門、西門的主街道,巡哨的治安軍士明顯增多,街道上也猛地清靜不少,除了車軲轆聲外,再無嘈雜聲響。
這條主幹街道十字路口周邊,足足修建了八座叢台,每座叢台上有五名背弓的皮質輕甲紅袍魏軍弓手在四處觀望。配合重甲大盾步軍及配屬各兵種,攏共二百人,就是一個典型的城中防禦單位。
大梁城相對於縣邑實在是太大,防禦時要對付的敵人不僅僅在於城池之外,更在於內部。戰時,城中各處街道緊要路口都會駐守軍隊以防備姦細、穩定秩序。
進入草木繁盛、鳥鳴聲多過人聲的北城區域,宋武徑直來到最北,魏王王宮後門側旁的一處府邸。王宮是一座宮城,圍繞王宮宮城修建的各封君府邸也是一座座小小堡壘,每座封君府邸院牆高壘,尋常的封君府邸四角會修建防禦性質的叢台,而權勢高隆的,則不會僅僅只是四個叢台。
如宋武面前的龍陽君府邸,光正門左右就有一共六座叢台,外圍一面六座,再加上中心的四座,光龍陽君的府邸就有二十四座叢台。
這不僅僅是龍陽君防禦自己宅院的防禦力量,也是拱衛王宮宮城的重要防禦支點。
龍陽君府邸正門前,左右各有十二名持戟重甲紅袍武士充當儀衛,宋武從東面走來細細觀察龍陽君府邸及周邊的防禦佈局。
而宋武對面緩緩駛來一輛馬車,王平微微垂首,神態專註駕車,只是眉梢止不住的跳動。
車上,一襲玄黑底色水白暗花,腰扎玉帶的趙政微微側頭,觀察着龍陽君府邸面前的守衛力量,側頭:“先生,這可都是百戰之士呀。要圖龍陽君,恐非易事。”
在魏國國都內,不管是宋武還是趙政,一身異術被魏國王氣鎮壓,點滴都難施展,此刻都是尋常人物,尋常的刀劍就能殺死他們。
他旁邊,李斯高高揚起下巴,抬手撫須一副思考的樣子。在宋武看來,只看到少年趙政身旁之人一雙大鼻孔,再無旁的東西。
趙政看着宋武模樣神態,心中止不住的生出好感,親近之意頓生不可遏止,這讓他更為驚奇,看着宋武的目光有異,引起宋武注意。
趙政微微頷首微笑,宋武也微微頷首露笑,車軲轆悠悠碾過,兩人都斂去笑容。
“來者止步,此龍陽君府邸,君上並無招攬門客之意。”
門前,衛士橫臂上前攔住宋武,上下打量宋武見氣度類似士子,可武人直覺讓他心驚,目光懷疑:“望先生見諒。”
宋武從懷中取出龍陽君在內黃縣所書的布帛,遞給衛士,聲音朗朗:“我乃你家君上友人,今赴約而來。”
這衛士抖開布帛掃一眼,抱拳:“先生見諒,某去去就來。”
說罷,後退幾步轉身就趨步入府,沒多時龍陽君的貼身武士大步走出,看着宋武抱拳朗笑:“我家君上正會見外客,不便出迎。還請先生海涵,先生請。”
宋武點頭:“如今中原風起雲湧,魏國地處要衝,龍陽君日理萬機,子武也非不通情理之人,請。”
府中後院,大廳。
龍陽君面前焚燒着一爐木香,他雙手在銅爐上熏香,斜眼看着左首客位的子源:“本君貴客來訪,也就不強留先生用餐了。還請先生轉告無忌,本君絕不是從中作梗之人。無忌與大王兄弟和睦,本君心中比任何一人都要迫切。”
子源如今焦黃色的面容,鼻唇之間留着細細如線鬍鬚,修剪精緻,神態專註認真:“龍陽君的信用,在下是信得過的。不過,如今形勢已不是君上、龍陽君、大王三人精誠合作所能挽回的了,秦國想要魏國內亂,列國想要的是今後的內亂。於外部而言,如今魏國可謂是虎狼環視,不知龍陽君有何看法?”
“呵?瞧先生這話說的,本君能有什麼看法?總不能讓大王遜位,禪位於無忌吧?請轉告無忌,不論列國如何威逼,本君寧願血濺宮闕,也要捍衛大王王位,報答大王知遇之恩。”
“龍陽君此言多有偏頗,我家君上對於王位並無覷覦之心。從公而論,我家君上在人心、治國、治軍各處,都比大王適合監管魏國,此事龍陽君不否認吧?而我家君上又非謀逆之輩,可內外形勢如火如荼,如今何不各退一步?”
龍陽君摸着下巴,沉吟:“怎麼個退法?”
子源伸出兩手比劃,微笑着:“也不難,大王退位於太子,以我家君上為丞相。在太子成年親政前,國事由丞相節度。如此,大王所擔心的嫡脈更易將不會發生,列國希望魏國強大后抗秦之事也是可期。而我家君上一腔強國之心可安,更不需如眼前這般顧忌兄弟手足之情,而內外受氣。”
信陵君這段時間受的窩囊氣實在不少,內部、外部的人都希望他發兵推翻魏王圉,可信陵君不願意。偏偏,鼓動他的人不論懷的什麼心思,就那麼偏偏是符合大勢的,是符合魏國上下利益的。
唯一受害的就魏王、信陵君、龍陽君這三個魏國權勢最鼎盛的人。尤其是信陵君,他完美的形象將會破滅。哪怕,如今是天下人都希望他當魏王,可後人不會體會到此時的國際形勢,是不會了解信陵君所處的無奈、被動地位。
“至於龍陽君,可能會有損權勢。可這是在下能想到的三全之策,除此之外,在下受限於短淺目光,再無良策可行。”
龍陽君眯眼,目光凝着:“依先生這三全之策,的確是如今保我魏國元氣的妥善良策。至於本君權勢,都來在大王榮寵,能讓大王安心,還給大王一家也是應該。不過,此事本君做不了主,還請先生回告無忌,待本君說服大王后,再做決議。”
送走子源,龍陽君衣服都沒換,一襲緋紅黑紋錦袍找到宋武,講述自己、魏國的狀況:“子武,如今聯軍主力二十萬還在大梁城外。無忌想要帶兵西進與秦邀戰,可所部軍士無有聽令者。意圖逼迫無忌奪下王位后,再以魏王之尊親征三川之地,復辟成周。復辟成周后,再以天子詔書為無忌正名……唉,誰都有理,攪在一起說不清。”
宋武聽的頭大,信陵君已經將能趕走的軍隊都趕到前線去了。現在留下的軍隊都是他趕不走,鐵了心要逼死魏王圉的人。
毫無疑問,他現在就是魏王圉這邊的客將,他要重建復國軍隊只能依靠龍陽君、魏王圉。可萬一信陵君表裏不一,或者控制不住軍隊,導致大梁內亂……搞不好他宋武入城簡單,可能就出不了城了。
眼前魏國內外的形勢讓龍陽君苦惱,長嘆:“朱亥一戰重傷蒙驁,韓軍在張平指揮下奮勇爭先已克複伊闕以東除洛陽之外的地域。若列國心齊,早早如無忌計劃的那樣增援前線,不給秦軍收縮機會,可能如今光洛陽一地就能圍困五萬秦軍,而不是一座空城!”
是的,洛陽就是空城,秦軍就是送,韓軍也不要,除了秦國外,其他國家沒一個想要。攻滅天子的罵名讓秦國背負就成了,如果誰把洛陽從秦國手裏搶回來,你是要洛陽呢,還是要復辟成周?
你將已滅亡的東周復辟,那其他各國會厭恨你,給你下絆子;你若攻佔洛陽后吞併,不復辟天子之國,那其他國家又會罵你……所以,洛陽實在是燙手。
“若早早進軍,不給秦軍整頓機會,乘秦軍膽寒之際,甚至有攻克函谷天險的機會!”
這句話龍陽君語氣鑿鑿,可不是賭氣的話,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美麗、水亮的雙眸看着宋武,讓宋武汗毛炸起。
看龍陽君那眼神,好像攻克函谷天險有秘密手段一樣,似乎還跟他宋武有密切關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