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紅襖巨寇補
其一,李氏世家。
其實,我還是小覷了紅襖軍姑父李全,我一直以為這不過是一個草莽梟雄。不是的,他是有來歷的。其祖、父皆可考,他也算是出身世家了,並且李氏世家也是伴隨着整個南宋時期的全過程了。
乃祖,李成。大宋宣和人士,在宋將與金將間無縫轉換。懷疑是水滸中天王李成的原型,因為他也稱天王,同樣在以大名為都之下效力,能挽300石強弓。作為劉豫的偽將,在襄陽被同樣能挽300石強弓的岳飛擊敗(襄陽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能同時為中國知名作品“水滸”與“岳傳”所記錄名字,這李成也算是個文化名人了。
《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三十二云:“建炎三年閏八月,李成遣人詣行在,受招安,未回,復反。李成在泗州,聲言願歸朝廷,因曾劫杜充老小於汴河,殺二萬餘人皆盡,不敢赴行在。朝廷聞之,遣人齎文字往招安,成大喜,待使人甚厚。成欲遣人隨使人赴行在,軍中皆恐懼,不敢行。有張琮者,安肅軍人,語言稍辨利,略知書,能謳小詞。……於是諸軍將佐皆舉琮行。成遂命琮。琮亦願赴行在,具受招安之狀,隨使人至行在。……琮遂齎文字復往招成,未至泗州,成已復反。”
乃身,李全。也非紅襖軍時期才出頭。(宋史嚴重偷工減料,紅襖軍之前的事一概沒有。元人修的嘛。)《續資治通鑒》說,韓侂胄開禧北伐,(記着,那時還沒有蒙古什麼事。)聯絡中原豪傑,李全以豪俠之姿,屈尊大金國弓手,與朱裕等焚漣水起兵呼應,又因此與開禧北伐捆綁被送入歷史的灰燼。作為成王敗寇、秋後算賬,李全名姓得以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嘉定元年的宋金議和條款上,跟堂堂“師王”韓侂胄並列。朱裕被斬,與韓侂胄一樣,首函金廷,李全被縛送金廷,北上途中以江湖手段逃脫。(這李全被宋廷也是坑慣了啊。)《絜齋集》卷十三所載袁燮所撰黃度行狀“初王師北伐取泗州,既而棄之,拔其民南遷,漣水人李全與其孥來歸,賜名孝忠。既複議和,散約歸濠、梁三關,求侂胄首,且欲得李全與其家,及泗人之在本朝者。公言於廟堂,謂‘函侂胄首,古無是事,李全決不可殺,泗人決不可還。’時廟議已定,莫能用之”。這也充分證明了李全日後得勢時視楚州為禁臠的心態,(楚州,現為淮安,淮安的機場叫漣水機場。論史果然熟地理。)以及後來一直與朝廷欲迎還拒的忸怩之態。
李全再次出現在歷史上已是數年後的嘉定七年,身畔是妙齡的姑姑,身後是浩浩蕩蕩的紅襖大軍。李全等人後又歸宋,受楚州節制。(南宋詩人戴復古詠李全曰,“匹馬徑趨府,將軍意氣多。來依漢日月,思復晉山河。邊將慚屍素,朝臣奏凱歌。分明御徂詐,得失竟如何。”何等的愛國豪情啊。)這年冬天,李全軍徙屯淮陰的龜山。繼李全之後,紅襖軍將領石珪、夏全、時青等相繼率軍附宋抗金,與先前的季先、沈鐸、葛平、楊德廣等人一起通號“忠義軍”。時宋淮東提刑知楚州賈涉負責節制忠義軍。(提起這個賈涉,大大滴有名。他就是宋末賈相爺、賈貴妃的爹。所以誰說紅樓四大家族賈薛王史與南宋四大奸臣秦韓史賈毫無關係,我跟誰急。賈史乾脆一致;韓者寒也,薛者雪也,意向一致;由秦到王,也很順暢,古籍中秦王連用實在是太多了,有大怒的,有破陣的。。。)賈涉並不信任忠義軍,於是李全楊妙真就開始利用賈涉,暗中勾結賈涉任派的官員莫凱,說季先欲反,誘賈涉殺了季先。季先部不服,歸石珪。后又激變石珪,石珪投敵,李全就切底吞併了駐漣水的忠義軍。后又與張林翻臉,逼反之。然後與彭義斌爭權,逼得彭義斌攻金以死明志。至此,李全楊妙真徹底控制了忠義軍。不愧為造反世家,豈是其他泥腿子混混可以比擬的?李全這一撥操作可謂是血賺不虧666啊。
而南宋歷屆淮東制置使的昏庸無能,則成全了李全一世威名。賈涉最後竟因經受不住楊妙真把他關在城外的恫嚇得病辭職而死;許國自以為有豪傑之才,能消弭李全勢力,但他剛愎自用,妄自尊大,一味蠻幹,最終落得個縋城外逃自縊身亡的結局;至於徐晞稷以討好李全而得任淮東制置使。他竭力奉承李全楊妙真的肉麻相令人作嘔,見李全則稱“恩府”,見楊妙真則稱“恩堂”,(令堂則,貴母上也。楊一介匪婆,至此也算攀上了人生的頂峰。哦,後面還有更高的大蒙古行省哩。)卑微和無能不言自明;劉琸自吹得盱眙忠義軍四總管歡心,“討賊有餘力”,但一旦當上了淮東制置使,與夏全謀楊妙真,反被楊夏聯手算計,楊再算計夏,“時琸精兵尚萬餘,窘束不能發一令,太息而已,夜半縋城,僅此身免”(楊以蒲柳弱質獨自經營楚州,縱橫於沙場之上、周旋於豪傑之中,在李全死後,還能獨霸一方,證明她並不是以床上征服世界的,而在女子上不得台盤的古代,尤可稱奇女子。初,“世忠披草萊,立軍府,與士同力役。夫人梁親織薄為屋。”楚州與女英雄有緣,即在於此);姚翀也以投靠李全而為淮東制置使,他不敢入城,就在官船上辦公。有事必須入城,就用徐晞稷故事見楊氏,而禮猶過之。后楊准許姚忡入城,姚乃入城。到後來李福因未能及時得到軍糧而欲加害於他,他剃去鬍鬚鬢髮縋城夜逃,不久死去。(這楚州城的城牆,也太容易縋爬了吧,難道有制置使專用縋城處?)朝廷看到這種局面,只能得出“淮亂相仍,遣帥必斃”的結論。
但是,這一切還不是李全與朝廷決裂的全部。他的徹底失去信用,是因為“濟王案”。在忠義軍叱吒北方的同時,南方湖州又發生了黃袍加身的鬧劇,濟王之亂外結的對象,就是忠義軍。不管是雙方議定的,還是濟王對李全有所寄望,還是李全對濟王有所寄望,反正這一把下來,李全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乃子,李璮。堂堂蒙古金刀駙馬,娶得是滅金都帥塔察爾的妹妹,成吉思汗幼弟的孫女,按蒙古幼子守灶的傳統,應該是蒙古所有人的正根兒。
拉施都丁的說,1262年,當阿里不哥出和林西討阿魯忽后,忽必烈曾親率部隊進至和林。正值此時,漢地變起,他被迫疾馳南返。拉施都丁所謂漢地變起,是指中統三年二月爆發的李璮之亂。忽必烈親征一事,漢文史籍無可印證。
中統三年初,乘朝廷與阿里不哥戰爭之機,李璮密令納為質子的李彥簡(即蒙古公主所出)竊歸,隨即殲漣、海三城蒙古戍兵稱反,獻城於宋,勒兵趨益都,進據濟南,趕跑了濟南的世侯張宏(張榮孫)。李璮造反時聯結南宋朝廷與其他世侯,但南宋朝廷與其他世侯均採取坐山觀虎鬥的策越。李璮要求南宋為其父恢複名譽,朝廷卻只給個“齊郡王”的空號。(南宋也學乖了,也開始萬里封王了。)李璮卻還在寄希望於別人的支持,在造反初期頓兵觀望。忽必烈曾問計於姚樞。姚樞回答,“使璮乘吾北征之釁,留後兵寡,瀕海搗燕,閉關居庸,惶駭人心,為上策;與宋連和,負固持久,令數擾邊,使吾疲於奔救,為中策;如出兵濟南,待山東諸侯應援,此成擒耳。”忽必烈問,“若是賊將何出?”樞對:“出下策。”果如其爾。(上策是與天下爭雄,中策是真心投宋,下策是賭博爭利。事實證明李璮不過是一賭徒。)
元廷逐漸完成了圍攻濟南的軍事部署。四月初,濟南郊外已集結了“十七路人馬”《元史王綧傳》,高麗軍隊也奉調助攻。元軍開始樹柵鑿塹,圍困濟南。四月底,詔右丞相史天澤專征山東,諸將皆受節度。史天澤接受軍前行中書省參議宋子貞的建議,與前線統帥宗王合必赤商定,急增深溝高壘,“以歲月斃之”《元史史天澤傳》。李璮日夜拒守近四個月,城中糧草難以為繼,最後至於“人將相食”的地步。至七月下半月,人心渙散。李璮自知大勢已去。“分付眾人出,各討路去’。自己手刃愛妾,乘舟入大明湖投水。因水淺不死,(這個也是搞笑,大明湖盡出么蛾子)被攻入城內的大軍擒獲。
李璮被擒后,即被帶到宗王合必赤帳前。史天澤向合必赤建言:“宜即誅之,以安人心。”但還是決定會審李璮。據《前聞記》的描述,嚴相公(嚴忠范)首問曰:“此是何等作?”王(李璮)答曰:“你每與我相約,卻又不來。”嚴就肋下刺一刀。史丞相問之曰:“何不投拜?”王不答。又問曰:“忽必烈有甚虧你處?”王曰:“你有文書約俺起兵,何故背盟?”史喚黃眼回回砍去兩臂,次除兩足,開食其心肝,割其肉,方斬首。(真是一場好戲!畫面感極強!李璮王的談笑風生,諸世侯的氣急敗壞,蒙古人看狗咬狗的老神在在,甚是傳神。各位的表演都很精彩,奧斯卡欠各位一座小金人。史等人的言行足值得人回味了。忽必烈盡罷世侯也不是沒有原因。)
其二,三張列傳。
河北張柔,濟南張榮,益都張林,應該是中原大地上最大的三個張姓漢人武裝集團。
益都張林,前面已說過,早早地輸光了手中的籌碼,退出了歷史賭枱。河北張柔、濟南張榮等榮列大元七大世侯,世代襲承。但都在李璮之亂后受到了衝擊。面對蒙古人懷疑的目光與色目人爭寵的諂媚,漢人地位節節敗退,連史天澤都被奪了軍權。取消了漢人諸侯的封邑,坑了一把首鼠兩端的其他世侯,也算是李璮之亂的意外收穫吧。
這個,也是大元野蠻地把人分成四種位階,而色目人在北人之上的原因吧。可就是這樣,史天澤還為蒙古培養出了東天神將郭侃,張柔還為蒙古培養出了滅宋大師張弘范,人至賤則無敵!
其三,中國人心靈深處的賭性。
縱觀山東淮上群豪,有個共性令人印象深刻,即人生處處是賭場。在逢選必賭的人生狀態下,石珪、夏全、時青、彭義斌、張林、李全。。。。一個個好漢子走向了末路。唯一的例外是楊妙真,她作為妹子,相對的賭性弱點,在大賭面前肯撒手、敢撒手,好歹保全首領。到了她兒子,又賭一把大的,結果把一家一檔全賠進去咯。
關於中國人好賭這一點,全世界的賭場已經達成了共識,最最歡迎中國人去賭。因為中國人贏了不知道結利,輸了必須翻本。甚至有的周邊國家禁止本國人賭卻專門吸引中國人去賭。比如朝鮮、緬甸。。。我懷疑這是否有基因方面的原因。中華自古生存競爭嚴酷,凡沒有爭取好勝、放手一搏的人的基因,均已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這個也算是進化論在社會科學中的體現?這個從其他方面也有佐證。中華美食冠天下,但號稱食譜中“四條腿的不吃桌子,兩條腿的不吃人(這條存疑)”。什麼都吃的勁頭是頗驚詫友邦的。比如,淡水水產品、動物內臟等,我也是頗驚詫於外夷之不食的。這隻能證明中華在頗長的歷史歲月里食物匱乏,生存需要智慧。
只可惜,久賭必輸,不賭為贏。輸的不單是籌碼,還有心態;贏的不單是生活,還有名聲。為忠義軍群豪們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