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2.30

2.30世界最遙遠的距離,並不是男女朋友兩個人的兩地分居,而是兩個相愛的男女見面卻不能說話。而如今,陳奮生覺得,這最遙遠的距離,就是相愛的兩個人,卻不能相愛。

你如果不去認真端詳他,你肯定無法辨認出他就是當年那個楊橋村風華正茂書生意氣的陳奮生。如詬病街頭的乞丐,頭髮凌亂,滿臉胡茬,身上的衣服骯髒得可以擠出油。24小時躺在床上,從不下地,飯來張口,屎尿憋得實在受不住才勉強下床走幾步。

尹小凡書記到做思想工作,沒用,平時跟他比較好的村民來勸說,還是沒用,不知道誰把這個事告訴了他父親陳時安,他接着電話哭着跟父親說,“老爸,我失戀了,我失戀了。”然後又是倒下床一蹶不振。直到一個女孩的到來。

污垢的長發擋住了他的視線,但他還是能夠認清那女孩是誰?那是喜歡跟陳簡在一起的陳芬。

陳芬來到養雞場,是一個人前來,看見屋子裏不少人也不膽怯,走到奮生床邊,瞄了他一眼,蔑視着他,說,“這是陳簡姐姐讓我給你的,她讓我在她走後的第七天再給你。”

奮生聽到陳芬嘴裏說出陳簡兩字,頓時情緒激動,忙抓住她的手問,“她有沒有告訴你,她去哪裏了,你趕緊告訴我,我要去找她。”

他似乎抓痛了她的手,她掙脫開來,說了句絕情話,“不知道,即使知道,也無可奉告!”也是,自己傷害了她心愛的陳簡姐姐,還把陳簡姐姐趕跑了,懂事的陳芬又怎能善意相待他呢?

陳芬把一封信放在他床邊,然後就離開了。奮生立馬從床上躥了起來,慌慌張張地拾起信件,拆了封,仔細地看了起來。

“哥,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今年是我們相識的第七年,我一直以為,所謂的七年之癢,只是對於結婚夫妻而言的,沒想到這七年之癢,對於情侶來說,同樣是難逃的一個劫。我一直相信,這世上是有永恆的愛情。如此,這種對愛情的信念已經成為一種稀罕物了,當你在眾人面前說你相信愛情的時候,肯定還會遭到不少人玩笑。但,我還是相信永恆的愛情。

我家中的好姐妹,一直羨慕我。每次回去,她們都羨慕地對我說,她們怎麼就不會想我一樣地幸運遇見一個像你那樣的男朋友了?會幫我洗衣服,會做飯,還有層出不窮的點子逗我開心給我驚喜,真的,能夠遇見你,我已經很滿足,而且,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雖然你不在我身邊了,我想,這種幸福還是會持續下去的。她們常常笑着說我是個幸福的小女人,我心裏一直滋滋的。

我一直覺得,沒有了你,我將生活不下去。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為分別流淚嗎?那時候你邊往火車站跑邊哭着說想我,我就已經把你當家人看了,那時候我也哭得跟淚人似的,那種分別時候的疼痛,至今回想起來也會跟着疼痛起來。我想不到,這天底下還有一個那麼愛哭的男孩,雖然你只在我面前哭過,但我覺得,男人哭並不代表一男人沒有用,在我看來,那是一個有血有肉男人的真實寫照。

我知道,這天底下沒有人會因為沒有了一個人的陪伴就生活不下去,就想地球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消失而停止轉動一樣。但我想,我會在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傷心難過下去,我們都是有血肉之軀的人,不是冷血動物,更何況我們在一起七年了,突然說分手了,怎麼能一下子就恢復到跟沒事的呢?

我很不情願去提分手兩字,從前我們吵架,我動不動就說,要不我們分手吧,如今真正分手了,這估計就是報應吧。我現在在想,我們算不算和平分手了?很多人都說,男女朋友分手后很難再做朋友,至於這個問題,我想要等到我們都安靜下來的時候再做考慮吧!

你送給我的所有東西,我會把它們全部寄還給你。這樣做,並不是還在為之前的事生氣,過去就讓它過去,如今,誰對誰錯,都已經不太重要了,可不是嗎?

你好久沒喊我妞妞了,你能在看完這封信的時候對着信喊我一聲妞妞嗎?我想,我在這邊能夠感受到你的呼喊。我終於知道當初下來的時候你為什麼給我取陳簡這個名字了,簡單快樂生活,那時候你還開玩笑跟我說,以後我給你生的可愛女兒就取這個名字。沒想到,這個名字在楊橋鎮已經被眾多人熟知,估計沒有幾個人記得我的真名了。史哲雅。同樣好聽的名字。(臭美下O(∩_∩)O~)

我要學會堅強,你放心好了,我會好好的。我知道,你現在肯定頹廢着,請你答應我最後一件事,那就是好好地生活着,要在楊橋鎮繼續呆下去,經營好的你養雞場,那裏有我們美好的回憶,我走的時候沒有來得及帶走,你可以幫我好好保存在那裏,好嗎?

愛你的:簡

2011年9月14日

陳奮生看完那封信,頓時覺得那曾經的美好回憶一幀定格,她飛揚的裙擺藏匿着如煙往事,便淚流滿面,對着信,喊了一聲,“妞妞,史哲雅,陳簡,我愛你!”

那封信似乎給了奮生一個重生的機會,他第二天就跑到街上,把胡茬剃掉,把長發剃掉,理回那個陳簡常說的精神面貌煥發的平頭。

幾天之後,父親陳時安打來電話,“兒子啊,要不你去縣城找下趙縣長,我託了幾層關係,他才同意把你借調到縣裏的部門上班。”

奮生接電話的時候是在養雞場喂着雞,他讓一隻溫馴的土雞啄着自己手上的玉米,說,“爸,我不去縣裏上班,我就留在楊橋鎮。”

陳時安說,“兒子,你不是一直在你媽媽面前嘮叨說不想在計生辦上班啊,成天跟婦女打交道沒勁啊?正好你老爸我東山再起,我的廠又重新營業啦,要不,趙縣長怎麼會願意買的賬啊?”

聽到父親說東山再起,他高興說了句,“真的啊?我怎麼不知道呢?”

陳時安在電話里說,“你媽媽沒跟你說啊?瞧瞧你,最近頹廢了吧?這可不是我那奮進的兒子哦。”

“爸,你跟媽說,讓她放心,我還是以前那個奮鬥生活的奮生,這可不能辜負你給我取的名字啊,奮生,奮生,奮鬥生活!”奮生跟父親耍起了幽默。

“那就好,那就好。對了兒子,你真不願意到縣城去啊?”陳時安想起剛剛的話題。

“謝謝你啊,老爸,為我的事煩心了,但我真不去,雖然這邊計生工作我不喜歡,但這裏有我的養雞場,我到了縣城,還不成天惦念着啊,而且合作社剛剛起步,還需要幫助了。”

聽奮生這樣說,作為父親的陳時安只好答應兒子說,“那好吧,我一會找個理由跟趙縣長說下。”

過了一個月,父親陳時安又打來電話問,“兒子,聽你媽媽說你考到市區的警察啦?”

奮生在李山的慫恿下,一起去報了J省的公務員警察考試,那時候奮生也沒敢多想,權當是練兵和陪考。李山為了愛情要到J市發展,作為兄弟的他,總要給足面子陪考下。奮生從小就沒想過自己能夠當警察,一是覺得警察神聖,自己跟神聖的東西基本上不沾邊,二是自己身高和視力不好,與警察這光榮而神聖的職業擦肩而過。只是,沒想到,這陪考卻出乎意外地讓他跟李山雙雙入了圍,筆試第一進了面試,面試又給通過了,體能測試和體檢還給僥倖通過,這讓陳奮生對原本不感興趣的職位倍感珍惜,畢竟往往我們都非常珍惜那些來之不易的東西。

和李山一起考上了警察,本是件開心的事,但奮生卻為此煩惱了,他不知道要不要去,他覺得自己不太適合做警察,再就是他還惦念着他那養雞場,在楊橋鎮生活了三年,說要離開了,竟然還依依不捨。

本不想讓楊橋鎮的人知道自己考上警察這個事,特別是楊橋村的村民們,請假去考試面試體檢,一路過來是遮遮掩掩,只說有事出去。不想,還是讓他們知道了。奮生覺得,鄉下畢竟是個小圈子,即使足不出戶,也能略有所聞窗外事。

他還沒決定走,卻依依有不少人前來提前為他踐行,這會搞得比之前卸任村官還要隆重些。一個月裏,他被叫到挨家挨戶里蹭了不少飯,喝了不少地道的米酒,熱乎乎的枸杞酒,喝得內心暖烘烘的。最早來請他到家中吃飯的,居然是王七朵,他沒有給奮生打電話,而是親自到鎮政府里請他,他嗓門很大,“陳書記,你也快離開了我們楊橋了,今天無論如何你也要到我家吃頓便飯。”,末了還補充一句,“有你愛吃的醬蘿蔔燉土雞和清蒸熏臘肉。”被他那麼一吼,政府里的其他人就不約而同地朝他一看,在逼問下,也就全都知道他考上了市區的警察。他畫蛇添足補充一句,“還沒決定要不要去了。”似乎大夥覺得他是在演戲,從鄉下考回城裏,那是大夥幾經努力卻苦苦追尋不到的結果。

賀健文書羨慕地說了句,“還是你好,我考公務員都考了好幾年,就是沒考上。”

奮生反問一句,“你不已經是公務員了啊?”

“我是說考城裏的公務員,在鄉下呆沒勁!”

奮生明白文書的抱怨,鄉下是悶了點,但簡單、沒那麼多人情世故、沒那麼多恩怨、也沒那麼多事兒,也許大多數人追求的都不只是簡單。

奮生看得出,王貝妮是有在王七朵面前嘮叨過一些東西的,王七朵就最疼這個女兒,什麼都聽女兒的,要不他也不會屈尊到鎮政府里請奮生到家中吃飯。

他以為王七朵會在飯局上向他道個歉什麼的,或者還會說些對不起什麼的,但王七朵沒有,整個飯桌上就他們兩個人,話題全部都是圍繞着奮生考上警察這件事轉。

“警察好啊,多好,進了城,光身上那身警服,就夠威武。”

奮生還想在飯桌上問問王七朵的意見,他說出了那麼一句來,可見觀點已經很明確了,奮生是應該到城裏去做警察。從王七朵家中出來,他突然想起了朱清媛,不知道她帶着一家幾口到G省投奔老公現在如何,還是她做的熏臘肉地道美味。

奮生所認識的人基本一一向他祝賀,除了一個人,唐宗寶。他在奮生面前隻字不提他考上警察一事,奮生心裏明白,他是捨不得自己就這樣貿然離開,丟下養雞場,丟下楊橋村的老百姓。奮生已經想好了,如果自己真的到了市裡做警察,他就把養雞場送給唐宗寶,讓他實現自己沒能實現的夢想。

在還沒決定是去是留的時候,楊橋鎮政府進入了全鎮戒備狀態。自從尹小凡書記知道他考上警察之後,雖然還沒政審和公示,就已經把他架空,政府里的一些分工名單和大小事宜基本上沒他的份,所以當全鎮進入戒備的時候,他一臉茫然。

他到楊橋鎮三年了,他從沒見過政府里出現過這樣一種狀態,全鎮幹部緊張兮兮地,各村幹部三大頭(書記、主任、會計)排班輪流在政府門口守候着,偶爾上有派出所的民警在街上巡邏。奮生納悶,這唱的又是哪一出?

政府辦公室張貼出通知,“本周末不放假,不得離開政府門口半步,如果出了政府門口不跟領導彙報,就可以永遠不用回來了。”

有人“歇菜”,“都已經連續三周末沒休假了!”

奮生倒是對辦公室上的通知感興趣,這明顯是個新人寫的通知,換是賀文書,就會把領導的口頭意見轉化為書面書再寫在板報上。奮生聽說馬上有一批人事調動,賀健提拔到一個鄉鎮做副科,人大副主席。雖然為他感到高興,算是熬出頭了,但奮生不免覺得可悲,人大副主席到副鎮長,副鎮長到組織委員、宣傳委員、紀委書記、副書記,幸福的到鎮長,要走多長的一大段路才能當上一個正科級幹部啊?

在當奮生不知鎮裏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尹夏路過告訴他,鎮裏打算大張旗鼓地推進小城鎮建設,征農民的地,好幾十家都簽約同意賣地,但有位老阿婆堅持不賣,嫌價錢低,尹三仔主任就私底下做她的工作,說價錢可以稍微往上提點,但老阿婆還是不肯賣,這不是找茬啊?政府找來推土機填平田地,老阿婆就擋在推土機前,不讓推。沒幾天老阿婆把她七個兒子全部叫回來,於是和尹三仔他們幾個村幹部發生了衝突,雙雙大打出手,還鬧到了政府里來。

聽尹夏這麼說,奮生覺得這大概就是報紙上所說的群體性事件。奮生看尹夏邊說的時候還有點小害怕和小興奮。奮生跟尹夏說,“這個事可大可小。”

尹夏接了句,“可不是,我叔叔因此失眠了三天。”尹夏和李山的關係公開了,自然在奮生面前也口無遮掩,不忌諱在他面前承認她是尹小凡的侄女。

奮生說,“那我跟着你去看看吧,不定還能辦上忙了。”

尹夏開玩笑地說,“也好,搞不好你這個准警察到了現場還能起點作用了。”奮生白了她一眼,他還正為去和不去煩惱着,她倒拿這個事開刷。

沒想到,奮生的到來,還真起了點作用。兩群人在政府門口對峙着,不用說,一邊是政府工作人員和村幹部,一邊就是鬧事的群眾。其實奮生剛剛也只是那麼一說,畢竟這鬧事的陳簡她們橫岸村的村民,這小城鎮建設跟他們山上的楊橋村扯不上半點關係。奮生突然想,要是陳簡在,搞不好還能化解這場衝突。

“你們這是腐敗的政府,怎麼能夠縱容村幹部打人?”

……

現場亂鬨哄一片,奮生好不容易擠到了雙方對峙的中間,看了群眾那邊,頓時眼前一亮,對面的那個老阿婆,不就是他幫忙找牛的那個?

奮生興奮地朝老阿婆招手,“阿婆,阿婆!”

老阿婆的兒子以為政府這邊要對他們母親要怎麼著,凶神惡煞地對奮生瞪着眼睛。老阿婆湊過臉半蹲看了下陳奮生,也認出了他,兩人走到隊伍正前面說著話。

“老阿婆,你還認得我吧?”

“認得,幫我找過牛的陳書記嘛。”

“你怎麼在這裏啊,這邊鬧哄哄的,你趕緊回家去。”

“不行,我在這裏有事。”

“老阿婆,你是不楊橋村的嗎?這裏是橫岸村的村民糾紛,我送你回去吧。”

“我是楊橋村的,但我嫁到了橫岸村了。我不回去,他們政府強征我的地,我不幹,村幹部就動手打我兒子。”老阿婆傷心一說,奮生才明白尹夏跟他說的那個不肯賣地的老阿婆就是眼前這個老阿婆。

奮生便跟老阿婆說,“阿婆,你相信我不?”

老阿婆點頭說,“相信,我們楊橋村哪個人不相信你這個大學生村官啊,上次還多虧你幫我找到那牛了,那牛沒過幾天就找到了,還生了一窩的牛仔。”

“阿婆,我不做大學生村官一年多了,你相信我就好,你能不能讓你身後的村民回去,我們兩個人好好談談。”

老阿婆看看奮生身後的人群,又轉過身去看看自己身後的人群。奮生趁機說,“阿婆,你看,兩撥人就這樣對峙着,不要說什麼,光影響就多不好,何況這樣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你也是相信政府的,對不對?”

“肯定啊,要不是政府,我每個月怎麼還能領到養老金啊?我只是看不慣他們村幹部胡亂打人。那好吧,陳書記,我聽說你也快要離開楊橋到城裏做領導去了,我就給足你這個面子,我們好好談。”

奮生哭笑不得,糾正到,“阿婆,我不是到城裏做領導,我只是考到了市區的警察,還不知道去不去了。”

只要肯靜下心來談,就沒有談不成的事,奮生跟老阿婆兩個人坐在政府會議室里談,他跟老阿婆說起了小城鎮建設的好處、方向等等,事情最終也得到了很好的解決,尹小仔代表村裡向老阿婆一家道歉。老阿婆出會議室出來的時候,還握着奮生的手問了句,“陳書記,真要離開我們楊橋?”

之前困擾奮生的問題又冒了出來。

他只好問母親,問朋友,諮詢這個,諮詢那個,意見多了,反倒最終更加決定不了。更何況他還是個容易受人意見左右的人!

奮生問父親陳時安,“爸,你說我要不要去?”

“兒子,這個你自己決定好了,你也長大了,什麼事情自己都能做主,自己拿定主意就好,我跟你媽媽支持你了。”

父親雖然沒有給他明確的答案,他的話讓他倍感溫馨。

末了,正準備掛電話,父親語重心長地補充了一句,“你媽讓我跟你說,如果可以,就去把陳簡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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