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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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雖然後來馬八英親自帶着女兒到縣城結紮,雖然她後來還帶着女婿到政府向劉姐道歉,雖然尹小凡書記在計生工作會議上表揚陳奮生領悟能力強工作效率高,但奮生還是高興不起來,他對這百無聊賴的工作仍舊抱有排斥的情緒。

他覺得自己的生活不該是這樣子的,不該是每天面對一群婦女,因為自己偶爾無精打採給女人辦准生證而被起訴;不該是到了檢查的時候加班加點通宵達旦,而且還是完全面對一堆虛假的數字。他理想的烏托邦,應該是在一個恬靜的鄉村,做着大學生村官,村民喊他們陳書記,小兩口過着簡簡單單的生活。

那天他聽到馬八英說自己跟王貝妮已經訂婚,他就明白了為什麼這幾天陳簡老是躲藏於他,偶爾眼神相對的時候,他還看到她眼神里的怒意。他覺得,是時候主動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他打算,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夏天,帶着陳簡送他的稻草人,跟陳簡講清楚一切,乞求她的原諒。

陽光總在風雨後,他是等來了晴朗的一天,卻又一次與陳簡擦肩而過。他本來那天是要到辦公樓的302宿舍找陳簡的,沒想到會在辦公室里看見王貝妮。

王貝妮跟他打招呼,“嗨,奮生,怎麼抱着一個稻草人啊,莫非政府里有烏鴉。”

奮生可不想計劃中的事又被王貝妮搞砸,面對王貝妮,就哭笑不得了,幾次三番被這個丰韻娉婷的女人給攪拌,他覺得她就是掃把星,是天孤煞星,雖然這樣的形容有點過分,但他還是那樣覺得。

“你怎麼跑到政府里來了?”奮生禮貌性地問了句。

她嫣然一笑,說,“找你來了啊!”

奮生臉立馬煞白,心想,不要嚇我,難不成今天的事又被擠攪黃?

王貝妮竊笑說,“瞧你緊張的,逗你玩的啦。我是來辦我爸辦理養老保險的,好像就是叫什麼新農保吧?”

“是,全名叫新型農村社會養老保險。怎麼,你爸作為村幹部,還沒帶頭交啊?”

“前段時間一直在忙我的事呢。”王貝妮說著還朝她拋媚眼。

她向他拋來媚眼,他就緊張,手掌心全是汗,他以為,她所說的王七朵在忙她的事,就是在張羅他跟她的訂婚。奮生這段時間過得餛飩,噩噩耗耗地過着生活,他甚至以為自己陷入到虛幻的夢幻中,在這個夢幻世界裏,所有人都知道他要跟王貝妮訂婚進而結婚,就只有他蒙在鼓裏。頓時覺得後背心一陣發涼,不知真假的事情,是真實還是虛構,讓人無從猜疑。

王貝妮見陳簡恍惚在原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說,“喂,你發什麼愣啊,你放心,我爸忙我的事是因為我準備要結婚了,不過可惜不是你哦,哈,其實,我對你是一見鍾情的啦,我們又沒有什麼感情基礎,更何況你還有一個漂亮的女朋友了,封閉的蛋殼包裹着你們,我是無縫可乘啊。嘿嘿,不過我可是很花心的,我早就不喜歡你了。”她那樣說,奮生舒緩了一口氣,撓着後腦勺,不好意思起來。

“喂,陳奮生,你還沒告訴我找誰辦理新農保的事呢?”

奮生一時間短了路,想了會,結結巴巴地說,“新農保,是,是,是屬於勞保所管的,勞保所……”

王貝妮見他結結巴巴說不清楚一句話,便打斷他說,“勞保所,不就是去找你老婆啊,她住哪個房間?我上去找她。”

奮生本想讓她別跟着自己一起上去,以免讓陳簡撞見,如今是非常時期就不能不小人一把,凡事都得防着。他提醒自己,陳簡不僅是勞保所所長,分管新農保,還是楊橋鎮婚姻登記員,分管結婚離婚的事。她跟他一起前往去找陳簡,也是可以像謠言說的那樣,訂婚之前就把結婚證給打了。

還沒等奮生回答她,她就踮起腳,趿拉着高跟鞋踩在樓梯上。那是一雙鞋跟尖尖的紅色高跟鞋,滴答滴答地在樓梯上發出響聲,奮生抱着稻草人隨後,兩人間隔着點距離一前一後地爬着樓梯。

剛上到第三樓層的時候,突然“吱嘎”一聲,悲劇的事情發生了,王貝妮紅色的左腳高跟鞋鞋跟斷裂,緊接着是“啪”的一聲,左腳上的絲襪被刮破,最後是“哎呦”的一聲,王貝妮整個人望階地下傾斜,準備撲街狼狽落地。陳奮生與她相隔的距離很尷尬,不遠不近,王貝妮落地倒下的位置正好就是他所佔的上下兩個台階。他本能地把手上的稻草人扔放在地上,準確無誤地接住了王貝妮,奮生“噓”地嘆了口氣,幸好身手敏捷,接住了,要不那王貝妮會像個西瓜一樣摔了個稀巴爛。奮生雙手彎曲掌心朝上,兩隻手掌托住她的後背,兩隻腳一上一下踩着階地,借力撐住了她。

人是接住了,但奮生此時的表情很尷尬,他的臉與她的臉就只有一根手指厚的距離,而他的眼睛視線停留在她凸起的雙峰30秒。30秒,能做的事情很少,但陳簡就出現在這30秒里,不是31秒出現,也不是在30秒之前出現。

陳簡剛剛從宿舍準備下樓去辦公室,正下樓梯,就看見了那麼一出。她送給他的稻草人被扔落在奮生身後,王貝妮在樓梯道里彎腰和奮生對視,奮生雙手撐着王貝妮,一副色咪咪地盯着王貝妮鼓鼓的胸前。

她既傷心又難過,她不知道陳奮生和王貝妮在她面前上演哪一出,她也不關心他們究竟在做何事。她氣沖衝起從他們身邊穿梭而過,眼眶噙着淚珠。

兩人的動作仍舊定格在那30秒里,王貝妮說了句,“完了,這會我闖大禍了。”

奮生趕緊把王貝妮推了起來。沒錯,王貝妮這個不合時宜的摔倒,是給他釀成了大禍,原來出門前右眼皮胡亂跳的前兆是正確的。

“你還傻愣着做什麼,趕緊追去啊?”王貝妮見奮生傻乎乎地還愣站在原地,對他喝斥道。

這回,奮生是追到了陳簡,他擋在她前面,說,“陳簡,你聽我說,你聽我解釋啊!”

陳簡是停下了腳步,卻哭泣着說,“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枉我還一直在心裏給自己找台階下,以前那只是誤會,我會原諒你的,你會回到我身邊的。”

那是他們分開最長的一次,之前也有過大吵,但最多不會超過一個禮拜,兩個人又會和好如初,如今,竟然過了大半年。大半年裏,今天是他們相互說的第一句話。奮生可以在陌生人一天不說話,卻不能在陳簡面前一秒鐘不說話,很多人都羨慕他們,在一起那麼多年了,還能天天想初戀一樣沒完沒了地一整天一整夜地說著話,365天說著不同的話題,話題就像永不幹涸的水井。半年裏能天天看見對方,兩人擦肩而過而不說任何一句話,就讓話在心中憋着,這種痛苦可想而知有多難以煎熬。

陳奮生在陳簡面前焦急地解釋說,“事情並不是你看的那樣子。”

“不是那樣子還是哪樣子?”陳簡強忍着不哭泣,但眼淚還是不聽話地冒出來,她時不時伸手捏掉流淌在臉頰上的一顆淚珠,捏掉一顆,又冒出了一顆來。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子!”此時奮生恨不得有分身術,有好幾個奮生,好幾張嘴巴,可以好好地向陳簡解釋這一切。越是想把事情一下子說清楚,就越是難以說清楚,以至於陳簡是給了他時間解釋,卻讓他白白浪費。

陳簡見奮生不說,便跟他說,“你不知道如何說是吧,那我幫你說,我幫你說,你是想把那個稻草人歸還給我,是吧,你是想跟我沒有任何瓜葛,甚至還想把你留存在我的記憶里也給刪除,是吧?那就按一下Delete鍵好了,然後把我從回收站里永遠刪除。”

陳奮生仍舊嘮叨着那句,“妞,你聽我說,事情遠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陳簡沒有理他,仍舊繼續哭着說,“我一直不敢相信那些謠言是真的,因為鄉下本來就嚼舌根的多,但謠言也是恐怖的,許多人在你面前說多了,我就會信以為真,現在看來,那確實是真的,你們剛剛來找我,不就是要來找我領結婚證啊?陳奮生,我想不到你居然那麼王八蛋,我給了你那麼多次機會,甚至還打算不計前嫌地原諒你,沒想到你一次又一次地來傷害我?陳奮生,算是看走了眼,你們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被眼淚嗆得說不下去,停頓了會,強忍着,說了句,“陳奮生,我們分手吧,這次是很正式的說分手,希望,希望你……”最後嘴巴嘀咕着那“幸福”兩字沒有說出口,便沖了出去。

這回,奮生沒攔住陳簡,陳簡從他舉起的右手沖了出去,跑得越來越遠。

奮生杵在原地,罵自己不是個東西。然後是撕心裂肺地吼哭。他知道,這會,兩個人要分手了,真正的分手。

王貝妮在身後目睹了這一幕,她上前觸摸着他的腦袋,跟着他很內疚地痛苦着。她邊哭邊捶打自己,流着口水說,“都是我不好,都怪我,穿什麼高跟鞋,也怪我爸,辦什麼新農保,把你們給拆散了,都怪我。”話落,哇哇地哭了起來。

陳奮生抬頭跟她說,“不怪你們,怪我,怪我!”

即使奮生如何懺悔,如何責怪自己,陳簡也不會再回到他身邊。第二天早上,陳簡提着一個箱子離開了。她是在一個大清早靜悄悄地離開的,她沒有跟任何請假,也沒有跟任何人說自己要去哪裏,更沒有說起什麼時候回來。

他給她打電話,關機,去找她,更是沒有方向。他想,她應該是回家去了,回家工作找個人嫁了,也許可以找一個台灣的有錢人,因為他們家離台灣近,還有親戚在台灣。他想,她家人一定會非常痛恨他的,不僅她家人,一直看好他們倆的親戚朋友,都會痛恨他的。

他不敢繼續往下想,意志消沉,一副愁眉鎖眼的神態,徹夜難眠,沒有了她,他要如何活下去了?他從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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