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三]課間,我看到楊惜雨跑到顧曉彤位置上說話,疑惑她們兩個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熟了,又想到了那個草莓形狀的熱水袋。不想還好,一想到熱水袋,我就想起那天下午我和顧曉彤之間冷得足夠結冰的對話。

“惜雨,在你眼裏,顧曉彤是怎麼樣的女生啊?”我問楊惜雨。

“漂亮,人緣好。”楊惜雨回答了兩個形容詞之後問我,“問這個幹嗎?”

我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問了出來:“我記得你們兩個以前也不怎麼熟啊……”

“去KTV和她唱過兩次歌,覺得她人還蠻爽快的。”她說。

你們出去唱歌我怎麼不知道?但話到嘴邊我又咽了下去,或許是怕楊惜雨發現我其實就是個普通的、小心眼的女生。

放學后,我習慣性地上了個廁所再離開。路過樓梯口時,我碰到了顧曉彤。我本打算把她當作空氣繼續往前走,卻又聽到從顧曉彤嘴裏發出譏諷的一聲“嘁”。

或許是她的不屑激起了我微乎其微的戰鬥欲,我不客氣地轉向她:“你什麼意思?”

樓道上沒有其他人,我並沒有聽錯。她不說話,輕蔑地笑了一聲,我就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美女的氣魄嗎?我和顧曉彤說話時總顯得很不自在,並不是緊張,而是牽強。上次送完熱水袋已經讓我們兩個人尷尬,如今她臉上的表情擺明了就是三個字——“鄙視你”,我只當什麼都沒看見。

“算我蠢,還以為你打算嘲諷我點兒什麼。”我說著打算離開。

“你本來就蠢。”她眼裏出現了遠遠壓制住我的優越感,“你很討厭我吧。”

“沒有。”我回答得很堅定,事實上我也沒有說謊,“我們又沒有交集,談何討厭。”

“可是我討厭你這種虛偽又自以為是的女生。”她臉上的表情很微妙,有一種遠遠壓倒我的氣勢。

我冷笑了一聲:“隨你怎麼說。”

“你明明看不慣我和楊惜雨關係好,可偏偏又裝作很大度。”她挑釁似的上前了一步,“你很驚奇我怎麼看出來的吧?你以為你一點兒都沒表現出來,可我就是看得出來。”

楊惜雨是我的朋友,她的成績雖然不拔尖但也一直很穩定,我不能眼看着她在高考即將到來的時候被別人影響——尤其是顧曉彤這樣的“別人”。但我還是忍住沒說這些話,臉上保持着僵掉的微笑,回應她:“惜雨的月考成績退步了不少,如果我是你,就不會眼睜睜地看着她一天天墮落下去。”

“你憑什麼覺得她一天天墮落下去就是我造成的?”

“不是嗎?那我收回那句話。”

“收回?我已經聽到而且記住了,你怎麼收回?”

我舉起雙手,做了一個“stop”的手勢:“我不想跟你廢話了。”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顧曉彤突然佔據了上風,她一步步朝我逼近,我一點點後退。她的眼睛眯起一條縫:“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種女生,不過是人前做戲罷了。一副可憐兮兮善解人意的賤樣子,騙過了所有人。”

“如果在你眼裏善解人意都已經被劃分到‘賤樣子’的範疇里了,我想我真沒必要跟三觀不同的人再爭論下去了。”已經到了樓梯口,我雙手背在身後,已經可以摸到樓梯的扶手了。樓梯扶手才刷過漆,我低頭一看,手上已經沾上了點兒暗紅色的油漆,被我碰過的地方出現了清晰的掌紋,露出了一點兒原來的藍色。

“怎麼樣?撕破臉的感覺沒那麼糟吧。”她心不在焉地盯着自己的指甲看,“我知道,婊子都要給自己立牌坊。”

“請你注意你的措辭!”我伸出手指着她。儘管已經氣急敗壞,但我把乖學生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把一場爭吵變成領導訓話。

顧曉彤才不管我說了什麼。她不耐煩地打掉我舉起的那隻手,我一個重心不穩,朝樓梯口摔了下去。我這輩子反應從來沒那麼快過,右手一把抓住樓梯扶手。可一隻手明顯無法拉回我整個人的重量,還好扶手上的油漆未乾,有些黏性,沒讓我那麼快滑落。我沒看到顧曉彤眼底滑過一絲驚恐,她邁出一隻腳,看到我靠着扶手滑了幾個階梯后停下並沒有頭先着地之後,又收回了那隻腳,換上一臉盛氣凌人的樣子,翻了個白眼走開了。

我的手上、袖子上,甚至頭髮上,都沾滿了暗紅色的漆。順着樓梯看上去,扶手上刷得很完美的漆被我蹭得體無完膚,像是沒幹的水泥地上被頑皮的孩子踩上了腳印一樣。我驚魂未定地坐在樓梯上,莫名地覺得喉嚨冒火。剛好有一束光線打到我臉上,我清楚地看到丁達爾效應下飄浮遊走着的灰塵顆粒。

我跟顧曉彤最多是不熟,即使剛才我惹怒了她,她也不至於對我有這麼大的怨恨啊,她分明看得到身後是空蕩蕩的樓梯。我掙扎着站起來,有几絲頭髮和欄杆黏在了一起,又疼得齜牙咧嘴。還好穿得厚,除了手上擦傷和屁股有點兒疼之外,沒什麼大事。

她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呢?如果是故意的,她雙眸里怎麼會閃過一絲慌亂呢?

“你……沒事吧?”我從凌亂的頭髮縫隙中看到江楓正站在我面前,我剛好擋住了他下樓的路。

“怎麼走這麼晚啊?”我一時間忘了我倆並不認識,反而自來熟地和他聊起天。

他有些驚愕地看着我,但沒回答我的問題:“……你要不要去醫務室?”

我擺了擺手,想站起來卻沒什麼力氣。我看着塵土飛揚的樓梯,眼淚不自覺地冒出來。我趕緊把頭埋進胳膊里。

“過去十七年,我總覺得自己還算個不錯的人。”眼淚流進了嘴裏,我舔了舔嘴唇,鹹鹹的,“今天才知道,原來有人這麼討厭我。”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你總算明白了,還不算太晚。”江楓把書包抱在懷裏,蹲在了我旁邊的台階上。

我不知道他是否在看着我,不敢抬起頭來。可他在身邊,我更覺得委屈,放聲哭起來,眼淚鼻涕和頭髮混在一起。他碰了碰我的胳膊,我還是不敢抬頭——這次是因為怕吹出鼻涕泡。

他乾脆把整包紙巾塞進了我手裏,說:“擦擦吧。”

我擦完了鼻涕和眼淚,他站起來,因為腿麻趔趄了一下。我猛地抓住他的褲腳。他回過頭來看我,我尷尬地說:“我、我怕你摔下去。”

後來想想,我當時的造型一定夠狼狽滑稽,卻還在擔心他。

“謝謝。”他好像笑了,“要不要去醫務室?現在可能下班了,去校門口的社區醫院吧。”

我遲疑了一下,心想,我要跟他走嗎?

“不用了。”我竟然拒絕了他。

他盯着我看了至少五秒鐘,我仍然拿出影后的演技告訴他我沒事。

“你看,我這不好好的嗎?”我故作輕鬆地揮了揮手,忍着痛背對着他爬樓梯。

“下次別再為了別人眼中的你哭了。”他停了一會兒,又補充道,“還有,走路要小心。”

回到教室拿了書包,我一個人慢悠悠地朝公交車站走,手裏還握着半包沒用完的紙巾,回想着剛才從頭髮縫隙間看到的江楓,想到我在他面前無畏地哭泣。

我想和他在一起,可我又怕和他在一起。

我平凡無奇,而他,像燦爛星星。

我到家時,媽媽已經在準備晚飯了。

“媽,我爸呢?”我一邊用剛找到的紅藥水擦傷口,一邊扯着嗓子問廚房裏的媽媽。

“你爸醫院有事,晚飯就不回來吃了。”

“可爸爸今天明明休假啊。”

“你楊叔叔的一個患者手術后突然感染了,醫院要下病危通知,可家屬來鬧個不停,所有人都被叫去了。”媽媽端着炒好的菜出來,看到我尖叫了一聲,手裏的盤子也哐啷一聲掉到地上,“我的小祖宗,你這是怎麼了?!”

這時候,我倒顯得很鎮定:“剛才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媽媽趕緊跑過來:“除了手上還有哪兒受傷了?腿疼嗎?頭上怎麼這麼多血?!”

“看清楚了媽,這是油漆。”

媽媽又仔細查看了一下,才鬆了一口氣。

媽媽驚叫了半天後警覺地問我,是不是有人在學校欺負我我不敢說。我搖了搖頭,並不打算供出顧曉彤。不是我寬宏大量已經原諒了她,而是我覺得自己可以解決這件事。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自信。

雖然我咬死了說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媽媽卻不肯善罷甘休,她堅持要去學校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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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滿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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