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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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你還沒把卷子給人家還回去?”韓江雪像看變態一樣看着我,因為我正溫柔地撫摸着江楓的卷子,“要不要拿個相框裱起來?”

這卷子我已經拿在手裏兩天了,我警覺地看了一眼韓江雪。

“為什麼要裱起來?我又不認識他。”

“我以為你要把這張超高分卷子供起來,每天磕三個響頭呢。”

我鬆了一口氣,原來他並不知道我喜歡江楓。為了不讓韓江雪懷疑,下課後我當著他的面走出教室,看他沒反應,到教室門口還朝他吼了一聲:“看好了我去還卷子了哦。”

自從知道江楓之後,二十班周圍像是多了一道屏障,看不見摸不着,只要數到第二十六步就不能再坦坦蕩蕩。

江楓恰好在走廊上和老師說話,穿了件灰色的羽絨服,帽子的毛邊在迎風飄揚。啊,真好看!

我一邊假裝往二十班教室里張望,一邊偷聽老師和江楓的對話。

“上回作文得了六分,這回乾脆不寫,你這是什麼態度?還想不想上一本線了?”老師用手指把卷子戳得嘩嘩響,“你,有事嗎?那個女生,說你呢!”

在確定老師叫的是我之後,我戰戰兢兢走過去,說:“你們班有同學的卷子分錯發到我手裏了……”

老師本來就心情不好,扯過卷子一看是江楓的,就更生氣了:“理綜都可以考這麼高,為什麼不肯在作文上多花點兒時間?”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想為江楓辯解幾句,他不過是因為卷子沒印上才沒答完。可剛才老師說他上回作文才得了六分……我還是閉嘴吧。

明明沒自己的事又不敢貿然走掉,我俯首在他們面前站了幾分鐘之後想,管他呢,反正他們班老師也不認識我。我在心裏默數一二三,然後轉身就跑。

巧的是,放學時,我在人群里又看到了江楓。

他在羽絨服外面套上了校服,露出灰色的帽子。他的輪廓很特別,像是帶着一圈光環。後來跟朋友說起我中學時期暗戀的人時,她誇張地大喊,啊喲又不是佛祖,發什麼光啊。

可他就是那麼吸引人,我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他坐車的方向和我恰好是相反的,我始終保持和他五米的距離。等了十幾分鐘,江楓跟着人群走向一輛看上去已經完全載不了人的公交車。車門一打開,司機就大聲嚷嚷開了:“往後面走!後面那麼空,都擠在前面幹嗎?!”

整輛車滿滿當當的,車上的乘客被擠得七扭八歪,好恐怖啊。

特務是不能挑生存條件的,上吧。我扒着車門,最後一個擠上了車。因為怕刷卡時學生卡的提示讓江楓發現,我特意找出了零錢投幣。

車上開着空調,我悶得只想乾嘔,要下車的人都用力擠向後門,我的書包幾乎要與我分離了。我突然看到江楓已經下車了。

“等等,還有人要下——”司機已經開出十幾米了,聽到我的喊聲后罵罵咧咧地重新停下來打開了後門,我笨拙地擠下車,滿頭大汗。

江楓先是拐進便利店,我在不遠處的牆角等着他出來。他出來時,手裏拿了兩本雜誌。

“剛剛那個男生買了什麼雜誌?”我像一陣旋風一樣撲進了便利店。

店員看了我一眼,眼神古怪,像在看變態。

“《中國國家地理》和《籃球俱樂部》。”

我快速地從報刊架取下那兩本雜誌,付了錢,快步走出去。便利店門口有兩階台階,我抬腳一下子踩空,差點兒一個跟斗翻出去。店員沒忍住,笑聲響亮。

我連給她一個白眼的時間都沒有,急忙往前沖,還好江楓並沒走遠。

他走幾步就跳起來做一個空手投籃的動作,原來他喜歡籃球啊。可惜我們體育課少得可憐,又不和二十班一起上,我沒機會看他打籃球。

他拐進一個小區,門口寫着“郵政局家屬區”。

整個家屬區很舊,每棟樓看上去都是一樣的。跟着他拐了十幾個彎,終於看見他走進了一個單元門。我悄無聲息地溜進去,仔細分辨着他的腳步聲,二樓、三樓……就在我估摸着他上了三樓拐角的時候,樓上某家人突然打開了門,貌似是客人們拜訪完親友要離開,整個樓道突然被他們嘈雜的腳步聲充滿。

我最終沒聽到江楓在幾樓停了下來。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為什麼一樓站着的那個姑娘,充滿怨氣地看着他們。

“這些外國人長得都一樣嘛……”我一邊走一邊翻着那天買的雜誌,完全看不懂。

楊惜雨乘機擋住了我的去路。她伸出一隻腳來想絆倒我,我認認真真地踩着她的腳背走了過去。

“啊啊啊!”她疼得叫出聲來,“你故意的吧!”

我這才發現自己踩在她腳上。她猛地抽出自己的腳,用手抹了抹鞋面上我留下的泥印,噘着嘴說:“這可是新鞋啊。”

“你這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哈哈。”

“你跟丟了魂一樣,幹嗎呢?”我本來想繞開她繼續往前走,卻被她一把抓住《籃球俱樂部》的書角。我倆都不肯放手,可她的力氣更大,我被她生生拽到面前,“喲,想進軍體育界啊?”

“是呀,突然發現這些球星都好帥……”

她卻一點兒也沒發現我的心不在焉,湊近我小聲說:“你能不能……幫我給顧曉彤帶個東西。”

“我跟她又不熟。”我回答。

“你倆不是住一個小區嗎?”

誰說住一個小區就必須熟了?我動了動嘴唇,還是不忍心拒絕她:“……拿來吧。”

顧曉彤長得非常漂亮,她自己也非常清楚這一先天優勢,於是領先別人一步不動聲色地燙了發,改短了夏季校服裙,指尖修成非常好看的形狀。

每個十七歲少年心中都有一個像顧曉彤那樣的女孩兒吧。她不經意間飛揚的裙角和發梢,都能讓他們在球場上心甘情願多揮灑一些汗水。

楊惜雨從包里拿出一個精緻的禮品袋,說:“她昨天生日請吃飯,我有事沒去,她好像有點兒生氣,這是給她的生日禮物。”

“那樣的話,你自己拿過去才顯得有誠意啊。”我把禮品袋裝進書包,拉好拉鏈,轉身就要走。

“你順道的事嘛,我最近有點兒忙,明天親自給她賠罪。”楊惜雨不解地問,“你是不是不喜歡顧曉彤啊?”

“我可沒說過啊。只是……跟她沒什麼交集。”

楊惜雨這才放心地笑出來,輕輕地用拳頭打在我的肩膀上:“一回生二回熟。我就說嘛,你哪會像別的女生一樣小心眼。我跟你說,她們那都是忌妒。”

可我確實和其他女生一樣小心眼,我不喜歡顧曉彤,可能因為她的短裙,可能因為她不經意甩起的髮捲,也可能只是單純地忌妒她漂亮。

“對了。”我已經走出了好遠,楊惜雨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她不要……那就送給你啦親愛的。”

聽說顧曉彤的父母在飛機發動機的製造廠里上班,可我們小區離那個工廠相距很遠,不知道他們一家為什麼會住在我們小區。我早就知道顧曉彤家的具體單元和樓層,但從來沒拜訪過。即使有別人要我轉交東西給她,我也都是等到第二天早上去學校給她,從來沒想過“順便”送去她家裏。上學放學路上發現了她的身影,我也會故意放慢腳步,先等她走遠。而某次放學我不經意間回頭,看到她停留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與我目光對接后又尷尬地打招呼,我才明白過來,原來我們都不屑與彼此交往。

我拎着那個被我弄得有些褶皺的袋子——顧曉彤沒準真的會在意這些。

顧曉彤家所在的單元樓和我家所在的樓是同樣的顏色和風格,走到門禁處時我還有一種回自己家的錯覺。

我猶豫了幾秒鐘,還是按下了顧曉彤家的門牌號。九號樓602,應該是602沒記錯吧,我好像恍恍惚惚在哪兒看到過。

“請問是哪位?”我還沒回過神來,語音系統里就出現了顧曉彤甜甜的聲音。

“呃,嗯,顧曉彤嗎?我是路漁歌,我找你有點兒事情。”

“哦……”那頭似乎陷入了思考,“你稍等,我下樓來。”

不是“你進來吧”,不是“啊是你啊”,而是“你稍等,我下樓來”。我突然有點兒後悔,繼而埋怨起楊惜雨來,我和顧曉彤,真的非常非常不熟啊。

過了大概一分鐘,顧曉彤出現在我面前。她打開門禁,靠在門口,我看到了她粉紅色的棉拖鞋。她還沒開口,我就已經把袋子遞了過去。

“別誤會啊,不是我給你的,是楊惜雨給你的生日禮物。”我的語氣很生硬。

她沒有接過去,看着被我折得亂七八糟的袋子,果真皺起了眉頭。

“我不要。”她定定地看着我。

我沒想到她會拒絕得這麼乾脆,因為在我的想像中,她從來都是來者不拒的。我一愣:“嗯?”

她沒回答,輕盈地轉了個身,粉色拖鞋閃了進去,自動門也眼看就要關上了。

“不是……哎你……到底什麼意思啊?”我的手還尷尬地僵在空中,“這樣吧。你要是不生氣了,自己退給她。這樣行嗎?”

她並沒有採納我的建議,我甚至懷疑她是否聽進去了。她翻了個白眼,鬆開手,門這次是真的關上了。幾束陽光照進了樓梯間,映出了顧曉彤上樓的身影。化學老師說那是丁達爾效應。

袋子裏裝的禮物是一個草莓形狀的熱水袋。我拿出那個熱水袋,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楊惜雨不願意自己拿給顧曉彤。還有,她們什麼時候熟絡到送生日禮物的地步了?

想到這裏,我立刻進行了自我批判,是我小心眼了吧,楊惜雨除了我,難道不能有別的朋友了嗎?可是……為什麼偏偏是顧曉彤啊?

熱水袋上有一根帶子,我順手把熱水袋掛在脖子上,邊走邊想着要怎麼跟楊惜雨交代。

走到自己家樓下,我掏出鑰匙開了門禁,卻發現拉不開門。我又用力拉了拉,這次我才看清樓道里有個人也正用力往反方向拉門。

“哎?”對方陷入了疑問。

“這門是向外開的。”對方似乎鬆開了手,我一下子打開了門,“在裏面就得推而不是……”

我看清那個人的臉后突然屏住了呼吸,手心也變得和鐵門一樣冰涼。我看到了那件熟悉的羽絨服。

江楓正站在我面前。

而我的脖子上掛了個粉嫩的草莓熱水袋,看上去一定傻透了。我趕緊拽了一下熱水袋的帶子,沒想到看上去質量並沒那麼好的粉色細繩這時候卻無比堅韌,帶子沒斷,我的脖子卻被勒疼了。自己下手沒輕沒重的,我疼得自顧自地叫了一聲。

江楓說了聲“謝謝”,我都忘了說“不用謝”,一口氣爬了五層樓。我扒在樓梯間的窗戶上向下看,他留給我的只有一個背影。他背着黑色的書包,書包肩帶上的耐克商標反的光正好照到我眼睛裏。

他認出我了嗎?應該有點兒印象吧。唉,真不應該把那個該死的熱水袋掛在脖子上的。再進一步想想,他已經知道我家住在哪裏了吧。可是,他家不是在郵政局家屬院嗎,他來這裏幹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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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滿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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