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悠久的天然建材:白茅

歷史悠久的天然建材:白茅

被我們尊崇為“詩聖”的唐代大詩人杜甫活着的時候沒能在文壇獨享大名,生活十分困苦。在他晚年所作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生動記述了一件讓人扼腕嘆息的往事。

農曆八月時節,天氣越來越冷,吹起了帶着呼嘯聲的北風。杜甫家居住的茅屋太簡陋破舊了,屋頂上僅存的幾層茅草也被風捲走。已經衰老到跑不動的詩人從屋子裏追出來,眼睜睜看着自己家屋頂的茅草被村子裏頑皮的孩子們抱走,苦苦追趕也追不上。屋頂沒有了茅草遮蓋,就裸露在了瓢潑大雨之中,雨水從屋頂直落下來,把整個屋子都打濕了。

在這樣一個既寒冷,又潮濕,讓人悲憤到想哭的黑夜裏,杜甫沒有隻顧自己發牢騷,而是為天下人憂心不已,寫出了“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千古名句。

我們今天所居住的房子大多都是鋼筋混凝土澆築的樓房,即使是農村,也在屋頂鋪設了漂亮的防雨琉璃瓦,恐怕很少有人見到過杜甫所居住的那種茅屋,更不認識屋頂上放着的一層層的茅草到底是什麼東西了。其實用茅草搭成的房屋離開我們中國人的視野是近30年才發生的事情,我小的時候在村子裏還曾經見過用麥秸和泥加上土坯搭起的房子,房頂上蓋的也是一些草木棍棒,跟茅屋相差不遠。

讀完杜甫先生的這首詩,很多孩子都會問一個問題:為什麼要在屋頂上放茅草?其實茅草不是“放在屋頂”,而是它們本身就是屋頂。古代的房子大多用木頭搭成,屋頂也是用木頭搭一個框架,然後鋪上一層層茅草,講究一點的,還要用麻繩捆住,這樣,一間草棚子就算搭起來了。這樣的屋頂雖然不免漏雨,更有被大風吹跑的風險,但正常的天氣里,遮擋陽光和雨雪也足夠了。當然,最主要的原因在於,茅屋製作起來十分經濟實惠,最窮的人家也能勉強蓋一座,畢竟茅草這種材料實在是多到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就算窮到連茅屋都搭不起,也還可以採集一些干透了的茅草,做成一個草窩睡進去,冬天勉強也能擋住一點寒風,而不至於把人凍死。

用處頗多的白茅

通常所說的茅草一般是指白茅,一種禾本科植物。不過我們可能更熟悉它的親戚,因為人類飯桌上的主食有一大半都來自禾本科。白花花的大米,黃澄澄的玉米,能做成饅頭、麵包與麵條的小麥,都是禾本科的成員。不過,儘管和人類一起生活了許久,白茅也並沒有像這些親戚一樣被馴化成糧食,歷經千百年後,還是一副雜草的模樣。

禾本科植物的葉子幾乎都是細長條形,到末端收束成尖刺狀。白茅的葉子也是一樣,在野外看起來,很容易跟其他雜草搞混。幸好它的個子不同流俗,輕而易舉就能長到七八十厘米高,硬戳戳地長在那裏,就像成片的士兵。到了初夏時節,白茅就開始抽穗開花了,圓錐形的花序長滿了白絨絨的毛,十分柔順可愛。尤其是在湖邊依水繞堤生長的白茅,整整齊齊的白花看起來更加美麗,當有輕風吹過時,花穗隨風搖曳,動人心魄。

《詩經》中形容美女說:“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所謂“柔荑”,指的就是白茅柔軟潔白的花序。可見,在古時候,白茅就已經是一種美好的象徵了。從原始社會到近代中國,茅草都是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品之一。最早的時候,人們用它來包裹東西,就像我們曾用舊報紙包油條一樣。

《詩經·國風》中有一首《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

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林有樸樕,野有死鹿。

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一個體魄強健的獵人愛上了一個美麗如玉的女子,於是就帶着自己最好的獵物,小心翼翼地用好看的白茅包裹起來,送給她當作定情信物。在3000多年前的西周時期,所謂愛情,就是這麼簡單直接。而我們的主角白茅也無意中充當了純潔、和順、甜美的愛情象徵。

與《野有死麕》中兩情相悅的青年男女相比,《詩經》中的另外一首詩《白華》中,白茅還是那棵白茅,而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卻發生了深刻變化。

白華菅兮,白茅束兮。

之子之遠,俾我獨兮。

英英白雲,露彼菅茅。

天步艱難,之子不猶。

所謂“菅”,是跟白茅差不多的一種野草,這首詩講的是,當菅草和白茅開滿白花,就像滿地白雲一樣美麗的時候,詩中的主角卻被自己深愛的人拋棄,獨守空房。他們倆是不是也有過一段類似“有女懷春,吉士誘之”的經歷呢?難道當年的海誓山盟就像白茫茫的茅草花一樣,經不起一點點風吹雨打嗎?

大約在夏朝晚期,我們的先輩們在無意中用糧食發酵的方法發明了酒,從那以後,白茅又有了一種全新的用途,靠着它纖長的纖維作為濾芯,把酒中的雜質殘渣過濾掉,用它來“縮酒”。這種非常實用的過濾技術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帶上了幾分原始宗教色彩,形成了一整套“苞茅縮酒”的儀式,直到今天,在湖北省某些地方還保留着當年的傳統做法。

古代白茅的政治意義

西周時期,盤踞在現在湖北省的楚國正是白茅的主產區,《尚書·禹貢》中說,楚國給周朝中央進貢的特產就是“包匭菁茅”,也就是裝在小盒子裏面仔細碼好的白茅。楚國並不是傳統意義上西周的封國,而是當地民族自發形成的國家,所以它和西周朝廷的關係十分微妙。朝廷既不敢過於逼迫它拿出真正價值連城的特產,又不想在諸侯國面前失掉面子,所以讓楚國進貢一些隨處可見、毫不稀罕的白茅就成了不錯的選擇。誰能想到,一根小小的野草,在古時候竟然還有這種重大的政治意義。

當然,不管是西周,還是楚國,都還是要廣為宣傳進貢白茅的重要作用,甚至把縮酒祭祀的儀式變得神聖起來,白茅也搖身一變,成為“靈茅”。到了東周時期,朝廷的軍事力量不足以震懾楚國的時候,說好的白茅貢品也就不再供應了。畢竟楚國在實力強大起來以後,就完全不必再有所忌憚了。

幸好這時候中原地區出現了一位實力強勁的諸侯,勇敢站出來幫助周朝穩定四方,他就是春秋五霸之一的齊桓公。據《左傳》記載,齊桓公率兵征討楚國的時候,曾經列出過它的一大罪狀,那就是:“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供,無以縮酒。”因為楚國不再供應白茅,周朝王室連酒都喝不上了,實在是罪大惡極!茅草這麼常見的東西,真的在中原就找不到一根半根嗎?恐怕不是,可見這也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純粹為了周朝的面子而已。不過,這場茅草引發的戰爭也足以讓白茅榮耀幾千年了。

甜而有趣的白茅

我小時候在鄉下生活,見到白茅的時候着實不少。只是我不會自己釀酒,所以也就用不到它來縮酒;更不會自己打獵,也就沒有了“白茅包之”送給美女的機會;當然,我也不會自己搭建茅屋,那白茅對我就沒有用了嗎?倒也不是。因為它還有一樁好處:最適合農村裡整天餓着肚子,又很閑的頑童了。

白茅有一條很長的白色地下根莖,表面微微發黃,挖出來后洗上一洗,就會變得光潔可愛。最關鍵的是,它可以吃,雖然嚼起來不如甘蔗爽脆,但也有不少清甜的汁水,足以讓一個孩子為它痴狂了。就連李時珍都在《本草綱目》中記載說:“其根甚長,白軟如筋而有節,味甘,俗呼絲茅。”

宋代大科學家蘇頌在《本草圖經》中不無感情地寫道:

(白茅)春生苗,布地如針,俗間謂之茅針,亦可啖,甚益小兒。夏生白花,茸茸然,至秋而枯,其根至潔白,亦甚甘美,六月采根用。

所謂“茅針”,就是白茅抽穗之前攢在一起的葉芽,一般呈現出長而尖利的錐形,有的鼓鼓囊囊,十分可愛。小孩子看見以後手癢,就把它抽出來剝開外皮,露出白生生、濕漉漉的柔嫩穗子,吃到嘴裏微微有一點甜味。不過這東西一定要趕在春天吃,天氣稍微變熱一點,就像棉花團一樣發乾,不能吃了。

白茅就是這樣一種平凡的植物,彷彿在每一片農田、山澗、灘涂里都能找到它的身影,但它又不是毫無價值的,至少對我們人類的歷史來說,白茅發揮的作用至今仍然無可取代。

拉丁學名:Imperatacylindrica

被子植物門,單子葉植物綱,禾本目,禾本科,白茅屬。多年生草本植物,分佈於中國遼寧、河北、山西、山東、陝西、新疆等北方地區;也分佈於非洲北部、土耳其、伊拉克、伊朗、中亞、高加索及地中海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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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不正經的博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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