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沈青臨其實不大能夠接受在梨白池裏洗澡。
梨白池顧名思義是全派共用的澡堂子,雖說是堂子,但面積十分大,裏面甚至有假山和小道,說是一片湖都不誇張。這裏冬暖夏涼,有療傷凈氣的功效。
雖然面積很大,但用慣了現代獨衛的沈青臨顯然不能夠接受與人坦誠相見的感覺。於是他總是窩在青巒閣里洗澡,但因為地勢的原因,在青巒閣里沐浴是一件難受的事情。就算是旁邊擺好了火盆,他也總是覺得有些寒意,沒洗多少天就感染了風寒。
即便如此,他也依然不能夠接受去梨白池裏洗澡,可是思量了許久又覺得青巒閣洗澡的地方實在是寒冷,於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態到了梨白池。
果然如他所料,現在是黃昏時候,楚敬門的弟子大多去寒食閣就餐了,沒幾個人會來這裏沐浴。沈青臨掀開帘子走進去,沿着小道一直走到最裏面,仔細看了幾遍后確定沒人,便將鞋襪盡數除去整齊地擺在旁邊,赤足走進池水裏。
這是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進入梨白池裏洗澡,剛進去就被溫度適宜的水包裹,明明是全派公用的澡堂子,水卻是清澈見底,沒過多久他就感覺自己的風寒被治癒了大半。
他隔着氤氳的霧氣,舒服的嘆了一口氣,心裏的不安漸漸緩解了些許。他覺得玄學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就比如這個池子,明明和普通的清水池沒什麼區別,但是卻能讓他靜心舒適,風寒盡散。
他來到這個世界后見到了太多現代社會不會認可的事物和人,也將他堅信了二十幾年的唯物主義論擊了個粉碎。
沈青臨有些悵惘,他已經離開了一個月,不知道現代社會的自己到底是個什麼光景,系統說自己的肉身會進入長久的休克狀態,如此他便有些好奇。
他是個孤兒,從小就無父無母,靠着腦子還算聰明從小城市裏考了出去。只是他從小就孤僻,再加上學了計算機成了技術宅,身邊也一直沒什麼朋友。大學畢業之後找了個工作獨居在出租房裏,即使是休克了也估計無人知曉。
想到這裏,沈青臨忍不住輕嘆一聲,池水包裹着自己,他即覺滿足又有幾分悵惘。眼前的真不是真,而回去了也是眼前有景融不得。
頭頂有梨花落了下來,一瓣落在池中推開了清波幾許,沈青臨甚至還聽到了幾聲鳥雀聲,緊接着有腳步聲走進,珠簾應聲挑起。
有人來了。
沈青臨有時候真的痛恨自身的道行深,就算是人離自己幾丈遠他都能夠聽到細微的腳步聲。
他又往裏移了幾寸,想了想又覺得應該不會有人往這麼深的地方來泡澡,於是便伸展開修長白皙的四肢,舒服的嘆了口氣。他向來是煩惱來得快去得也快,有一句話這麼說——
既來之......
腳步聲逐漸走近,從細微變成清晰,沈青臨最後一句話也憋在腦子裏,吐不出來。
則安之。則安之。
他有些慌張地將放在身後假山底下的長巾拿過來將下/身遮得嚴嚴實實,完成這一切后他就聽見有人在不遠處下了池,也許是察覺到周圍有人,便移遠了一些。
沈青臨長吁一口氣,他們本來就是避開了洗澡的高峰期,誰知現在還能撞得上人,即使離得遠,他也不想多呆。他快速地用皂莢將自己上上下下洗了個乾淨,想要馬上離開這裏。
用水沖了兩三遍之後,沈青臨便起身急忙往假山上的小道上走,他將放在不遠處的裏衣穿上身上,沒走幾步就看見了氤氳霧氣中一道人影,因為角度問題沈青臨只看到對方的後背和長發。
那人靠在離小道不遠的石柱旁邊,似乎是察覺到了沈青臨的視線,對方朝着外面又移了幾寸,生怕沈青臨不自在似地。
到這個時候沈青臨反而也不是很彆扭了,以他青巒仙尊的身份估計也沒人敢回頭望他。他緊了緊身上的裏衣,手上拿着外袍,便往來時的小道方向走。
一路過去沈青臨踩着鋪滿鵝卵石的小道,穿過重疊交錯的梨花樹,目光時不時地瞟向池中的人,越近越覺得有些眼熟。他加快了些腳步,突然腳下一軟。
他還沒看清腳底下是什麼東西的時候,突然摔了個趔趄,身子不穩立馬偏向水池的方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直直地砸進了水裏。
“唔......”
手裏的外袍在落水之前被他下意識丟到了小道上,沈青臨張開嘴,還沒喊出聲音來就嗆了一大口池水。他在水池子裏撲騰的時候猛地在水裏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清澈的池水中,不可言說的物什。
沈青臨騰的渾身通紅,想從水裏出來,卻因為急切不得章法,又是嗆了好幾口洗澡水。
慌亂之中他被一道力量抓了起來,沈青臨明明也是一個成年的男子,那人硬是只動用了一隻手就將他從水裏撈了出來,那手臂肌肉流暢,精瘦有力,堪堪將狼狽的沈青臨扶了起來。
“你沒......”那人似乎是停頓了一下,扶着沈青臨的手也微微抓緊,遲疑的說了下一句:“師尊?”
這天下能喚沈青臨一聲師尊的只有三個人,沈青臨也愣住了,穩住身形后抹乾凈臉上的水珠,向眼前那人看過去。
此時兩個人的距離極近,近到他能夠感覺到眼前人的呼吸,對方的胸膛就在自己眼前起伏,和他的手臂一樣,眼前人的身體精瘦卻有力。
繼而再往上,沈青臨看到了一雙眼睛,與往日一樣沉穩中帶着些與少年人格格不入的老成,如果不是身高上的壓制,眼前人的氣勢甚至有些壓過了沈青臨。
“伏翎?”沈青臨一時之間突然閃過了在水裏看到的一切,耳根突然紅了,大聲地問:“你怎麼在這裏?!”
明明所處的是公共澡堂,沈青臨這一聲卻喊得大聲又嚴肅,彷彿整個梨白池是他的地盤。
伏翎也是一愣,往四周望了望,低着頭說:“回師尊,弟子......過來洗澡。”
“......”現代獨衛用多了的沈青臨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自己是在梨白池,於是偏過頭,心裏一口氣不知道該怎麼發泄,於是指着下面說:“洗澡的時候什麼都不穿,像什麼樣子!把衣服穿上!”
話音剛落,沈青臨就看見原本沉默寡言少年老成的伏翎臉突然紅了,頓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兩個人站的地方水深得剛好沒過兩個人的下半/身,只是池水清澈見底,只要往下看便一覽無遺。
伏翎站在對面片刻,伸手從後面的長亭上拿到長巾將自己包裹了起來,他轉過身的時候背後的傷痕沒有遮攔的出現在沈青臨面前。之前沈青臨只是簡單的癒合了他的傷口,並沒有再做後續的處理。
那傷痕將本來流暢健康的線條膚色破壞,伏翎後背可以用猙獰來形容。沈青臨看着他圍好了長巾后消了點氣,覺得自己還是過於苛責,洗澡本來就不用穿什麼,是自己不適應環境而已。
想是想通了,但沈青臨當然不會說出來。他見伏翎緩步走向自己,於是說:“你怎地沒去寒食閣用膳?”
見他面色緩和了些,伏翎輕聲道:“聽師兄說這裏的池水可以治傷,便過來了。”
“......哦,如此。”沈青臨點點頭,腳底下有些滑,他慢慢地往長亭上走,又回頭說:“等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找季澤羽給你把身上的疤愈了。”
既然系統不讓他關心除羿辛以外的人,那讓季澤羽代勞總不未過吧。
【羿辛好感值:-10】
“......”
沈青臨胸臆煩亂,故作鎮定地往長亭上走,因為心裏煩也沒注意水池裏投來的目光。
伏翎站在水池裏定定地看着他,沈青臨剛剛雖是穿了裏衣,可是因為浸水,雪白的裏衣緊緊地貼合在身上。剛剛嗆了水,沈青臨臉上還有些薄紅。未乾的水珠順着他的鎖骨滑向腰際,長亭旁的梨花落在了他浸濕的長發上,給他寡淡的臉填了幾分雅緻。
他頓了頓,擦了擦臉上的水漬,也從水裏出來。池水嘩啦一聲響,沈青臨穿好外袍后被聲音嚇了一跳,然後又故作鎮定的將月牙白的長袍裹在自己身上,剛想瀟洒走人,就聽見身後的聲音:
“師尊。”
沈青臨聞言轉過身,看向身後的伏翎。
也許是之前被沈青臨一聲訓斥,伏翎現在已經披上了一身黑色的長袍,半乾的長發墜在半敞的長袍之間。他沖沈青臨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多謝師尊。”
沈青臨被他這一聲謝弄得莫名其妙,道:“謝什麼?”
“謝師尊為我療傷,”說到這裏,伏翎素日幽黑的眸子裏多了幾分光暈流淌,“雖然弟子不記得了,但是我知道是師尊。”
“你想多了,”沈青臨那日原本就是臨時起意給他療了傷,因此還被倒扣了幾十分,他不想和這位徒弟有傳道解惑以外任何的往來。這樣即阻礙了自己回去的路,也有可能會重蹈上一世伏翎慘死的覆轍。
這一切都是假象,除了自己以外都是虛構,他必須牢記這一點。
想到這裏,他有些冷淡地說:“是你自己身子好,所以恢復得快,與我無關。”
話音落了,他就看見原本眼裏有了些亮光的伏翎瞬間像是被澆熄了一般,原本行禮的手也頓在了半空中。
到底是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孩子,從小無父無母,遇到一點亮光就想要死命抓住,沈青臨懂這樣的感覺。他有些於心不忍又沒有表現出來,於是轉身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