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0 章
“有時候我覺得,”艾倫·杜勒斯輕聲道,“我有點過於放縱你們了。”
他在那間小咖啡館裏和希爾維婭說這句話,手邊擺着希爾維婭研究所需要的大部分文件和數據。綠蘿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臉。希爾維婭坐在他的對面,替他留意着外面的動向,有時候她覺得小報記者挖掘秘密的能力和情報人員一樣出色。
“這就是你親自來把文件送給我的原因嗎,艾倫?”希爾維婭笑着問他,他們眼前擺着她熱愛的花果茶,裊裊的白霧模糊了他們倆的眼睛。
“親愛的嘉芙蓮,”艾倫·杜勒斯抿了一口茶,“我一向不指摘朋友們的私人問題,我只是害怕你們騎虎難下。人們喜歡王子和公主童話故事,你們已經把故事編造得如此美妙,他們就很難從夢境裏走出來。”
“任何童話故事都會有收尾的,隨着時間過去,人們會淡忘一切,小報也會有新的新聞填充,你知道的。”希爾維婭道,“如果你擔心你會和我們倆一起受指責的話......”
艾倫·杜勒斯挑了挑眉:“我沒這麼說。而且很顯然——我也不喜歡麥卡錫。”
“還有胡佛,埃德加·胡佛。”希爾維婭輕輕笑了一聲,“埃德加·胡佛用一尺半的資料讓奧本海默失去了安全特許權,我們可以看看,多少材料能讓麥卡錫失去美國民眾的信任。”
“顯然,不會比那資料多。”艾倫·杜勒斯站了起來,戴上了他用於偽裝的大墨鏡:“有時候我覺得你會死於非命,嘉芙蓮。太聰明的人在我們這個時代一向沒有好下場。”
“這是不詳的話,艾倫。”希爾維婭提醒他,他自己也屬於“太聰明”的那一類。
艾倫·杜勒斯笑了笑,沒有收回,也沒有否認,他轉換了話題:“你知道嗎,親愛的嘉芙蓮,如果是我的下屬們扮演成一對情人,我會擔心他們有朝一日動了真心,以至於把任務搞砸。但我從來不擔心你和斯文森搞這套——”
希爾維婭歪了歪頭,等着他說下去。
“我比較擔心的是,你們倆會各自孤獨終老。”他說完這句話,就戴上他的帽子,從咖啡館的後門走了出去,他坐進一輛漂亮的汽車裏,時間掌控得剛剛好,就像只是喝了杯咖啡。
八卦報紙吹起的風潮很快蔓延在整個美國,希爾維婭和斯文森不得不花大量的時間在保鏢和司機的簇擁下參加各種各樣的晚宴,這把他們倆都折磨得精疲力盡。
“聽證會的時間快到了。”
五月份的時候,他們互相提醒,麥卡錫已經在陸軍-麥卡錫聽證會上丟盡了臉面,人們渴望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一場正義戰勝邪惡的結局。
“在那之前,還可以製造一點話題。”有位博士提議,“你們兩位有沒有考慮過......假裝訂個婚什麼的?”
斯文森和希爾維婭的臉色都僵住了,他們倆誰都不覺得要到這個地步。
“我倒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另外一位學生道,“只需要你們戴着戒指被報紙拍到,人們立馬會自我猜測。模糊才能引起人們的想像和熱情。”
“這簡單一點。”斯文森轉向希爾維婭,“你覺得哪個珠寶店好點?卡地亞還是蒂芙尼?”
“我有個更好的主意。您還記得我有一枚藍寶石戒指嗎?”
“別吧,嘉芙蓮。我記得我在瑞士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戴着了——”斯文森靠在他的辦公桌上,“我不認為你和我貧窮到了連枚戒指都買不起的地步。被人識破騙局就不好了。”
希爾維婭來了興緻:“我認為人們不會識破,我們打個賭好不好?”
“什麼賭?”斯文森笑了笑,“我認為我們都不缺什麼。”
“我認為彩頭是什麼無關緊要,”希爾維婭攤開手,“一瓶香檳就已經足夠了。但我真的很好奇,人們會不會自動填補記憶的空白,甚至模糊記憶的細節。”
“可惜我們的書出得早了。”卡爾·霍夫蘭在一邊笑道,他指的是前一年他們合作出版的《傳播與說服》,“這會是一個經典的課題。”
“如果我們要打賭的話,親愛的嘉芙蓮,我們不妨賭的大一點。”斯文森從他上衣的口袋裏拿出一本支票夾,在支票上寫了十萬美金,又簽了名字,“如果你贏了,我就把這筆錢捐給威廷根施坦因慈善基金會。”
“如果你贏了呢?”
“我要求你從國際紅十字會安排一次訪問。”斯文森雙手插着口袋,好像等這句話已經等了很久,“去遠東。”
他的“遠東”指的是“紅色中國”,這對希爾維婭來說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戰後前往蘇聯的訪問已經讓她受到了壓力,再安排一次遠東之行,會讓她顯得越發□□,但她還是答應了:“當然。”
聽證會的前一天,斯文森坐在他的辦公室里和他們討論這件事情,他的講稿被改了一遍又一遍,人們一遍遍聽他說話,恨不得連他目光的方向都規定好。但年輕的教授提醒他們:“有一點瑕疵或許更好,太完美反而讓人們覺得做作。”
他說得很對,吸取了陸軍-麥卡錫聽證會的教訓,主席沒有再讓麥卡錫一而再再而三地浪費時間,他胡攪蠻纏的技巧在聽證會上一件也沒有用上。
斯文森在法庭上風度翩翩的演講隨着廣播和電視傳遍整個美國和世界,他對於麥卡錫的質問更是震耳發聵:“請您告訴我,麥卡錫先生,我以我對數學和真理的信仰答覆您的提問,而您呢?您是以政治手段和外交辭令來責問我,參議員先生,除了這些政治上的手段,你還有沒有良知?難道你到最後連一點起碼的良知也沒有保留下來嗎?”
那一天沒有再有任何質問,記者們向斯文森涌了過去,響亮的掌聲從聽證會傳到美國的每一個角落。希爾維婭也被人們推到他的身邊,他們好不容易走出人群,發現斯文森的父母在門外等着他們。
“有時候你真讓我傷心,兒子。”那位雍容華貴的夫人這麼對他們說,“我竟然是從報紙上得知我最愛的小兒子訂婚的消息的。”
斯文森和希爾維婭對視了一眼,都沒掩飾住臉上的笑容。斯文森低聲在她耳邊道:“看來我的遠東之行是安排不上了。”
“我沒有這麼說。斯文森。”希爾維婭笑着答覆,但她的目光中難□□露出悲傷的神情,“在這麼多年之後,你還是思念她嗎?”
“一直。”斯文森輕聲道。在他替她拉開車門的時候,他又補充了一句:“不是‘她’,是他。”
直到他們的車開出華盛頓,希爾維婭才從這句話的衝擊里反應過來,斯文森對她報以一個歉意的笑容:“我很抱歉對你隱瞞了這麼久——”
“這並不是一個能隨口說出來的秘密。”希爾維婭看着他,“我想......這種愛情一定很辛苦。”
“我沒有這麼想。”斯文森偏着頭想了想,這位少年成名的教授身上永遠帶着那種張揚而熱烈的氣質,“我的想法很簡單,我只是愛他而已。至於別的東西......我並不在意。”
希爾維婭知道,他“不在意”的是一生只能隔着鐵幕的遙遙相望,將戀情深埋心底的孤獨,和幾乎無法得到的幸福生活。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斯文森·楊這麼驕傲的人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勸解或支持,他只需要一個簡單的傾聽者而已。
她想了想,打開了自己脖頸上的藍寶石項鏈:“或許你記得,我曾經在芭芭拉·霍頓的結婚宴會上說過,我有一位在戰爭中失散的舊友。這就是他。”
“馮·施季里茨?”斯文森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的面容,“我們追捕的那位黨衛隊軍官?你思念着他?!”
“嗯。”希爾維婭輕聲道,“一直。”
在彈劾麥卡錫的聲音高漲在國會山中的時候,希爾維婭啟程回日內瓦,既是陪她的家人待一段時間,也是準備安排遠東之行。斯文森送她到機場,還沒忘了和她嘻嘻哈哈的開玩笑:“看來這十萬美金只有等到我去日內瓦的時候才能給你了。”
“我並不着急,斯文森。”希爾維婭笑道,“我們有很多時間來空耗——總得讓人們忘記這段童話故事才好。”
“我看不用很久。”斯文森把報紙遞給她,上面刊登了著名影星格蕾絲·凱利和摩納哥國王雷尼爾三世的戀情,“人們已經找到新的公主和王子了。”
差不多同一時間,在一間窗明几淨的屋子裏,有人把同樣的報紙放在了桌上,桌上還有一本《傳播與說服》,他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鐘,拿起外套,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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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故事是完全編造的。
但胡佛和艾倫·杜勒斯的摩擦確有其事。
艾倫·杜勒斯因豬灣事件名譽掃地,並因為在國會作證時說了很多事情(雖然是從他作為律師的經驗極力避免讓議員們覺得CIA權力過大,需要裁撤),受到他同僚們的冷落,最終黯然收場。
1955年12月,麥卡錫在國會被彈劾。
明天結局,先放BE,後天元宵節,就放個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