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7 章

第 227 章

斯文森似乎很驚訝希爾維婭會這麼說,他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難道你對納粹德國的仇恨不是在搬到德國之後才與日俱增的嗎?當你和人們居住在一起,目睹他們遭遇的一切,甚至於親身經歷他們遭受的一切,你怎麼能保持中立和客觀呢?”

這聽上去像個不可思議的恐怖故事,希爾維婭的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幾乎要被流暢的古典樂掩蓋:“他們做了什麼?”

“你知道,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負責發放救助物資,也有志願者在當地負責工作。其中有個美國姑娘,負責照顧一群孤兒。她申請了一批糧食給這些孩子,但□□的軍官不允許她領取那些糧食。有幾個孩子因為缺乏糧食被活活餓死,她託了很多人,輾轉了好幾次來找我——美國情報部門的中校軍官幫忙。”

斯文森頓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滑稽的事情:

“我想你曾經聽過那個流言,關於我是我父親在東亞的私生子的。事實證明,流言有其真實的成分——比如有些中國人確實會認為我是中國人。”

“頂着一雙藍眼睛?”

“加上黯淡的夜色、昏暗的燈光和一口好中國話。”斯文森嘆了口氣。他講了個老套又簡單的故事,他用掩飾的記者身份去和這位軍官交涉,但得到的是不愉快的談話和粗魯的對待。他不得不亮出自己情報軍官的身份。可對方毫不在意,甚至把他扔進了監獄。

斯文森挨了獄卒的拳打腳踢,又挨了軍官們毫不客氣的審訊,這些人一再地要他解釋,他為什麼要冒充美國的軍官,他是不是□□員。他竭力和這些人解釋,但毫無用處。

“所以,最後我是被我所愛的人救了出來——謝謝上帝。這樣的待遇可不常有。”斯文森玩笑似的說道,他的神情顯然沒有一開始那麼高漲了,“我回到南京之後,和□□政權的官員交涉,希望他們能撥出這批糧食。但他們告訴我,這批糧食已經被出售了。”

“被出售了?”希爾維婭重複了一遍他的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在黑市上出售了?”

“不是在黑市上,是在市場上,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嘉芙蓮!”斯文森嘆息道,“最後我自掏腰包買了一批糧食給她,但運到那位姑娘那兒的時候,她手下的孤兒已經餓死了很多。她告訴我,僅這一件事情,就足以讓她在中國投向□□。至於那位軍官,雖然人們向我承諾會處理他的錯誤,但直到我離開中國,我也沒有得到任何後續,哪怕是一個道歉。”

希爾維婭嘆了口氣,她現在明白斯文森那種強烈的個人情緒從何而來了,在廣袤古老的中國大地上,這樣的事情並不是孤例。於是她有意轉換了話題:“所以,你這次從遠東回來的時候,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吧?”

這下輪到斯文森驚訝了,他又回過頭看了她一眼,車子打了個彎,正好停在她的公寓前。樂曲換成了溫柔的《月光》,斯文森坐在駕駛座上,靜靜地聆聽了一會兒,忽而開口:“你還在想念他嗎?”

不用他提醒,希爾維婭已經知道他說的是誰——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她低聲道:“一直。”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的最後一次對話發生在半個月前,我卻時而覺得是半輩子,又覺得是近在眼前。”斯文森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在他身上極少出現害羞的情緒,於是希爾維婭看着他的臉,大概知道,他也會記掛着他所愛的人很久很久。

“那麼,你們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說。當時我和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在一起,希望和新成立的北京政府建立一點聯繫。zhou總理同意司徒雷登以私人身份到訪北京,參加燕京大學的校慶。我所愛的人來告訴我這個消息,並問我,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動身。”

他說著說著,臉上露出了懷念的神色,眼神變得更加悲傷起來:“我當時還以為,我們還有從南京到北京的漫漫長路,路上有很多時間可以消磨。但司徒雷登請示了迪安艾奇遜,艾奇遜讓他立刻回到美國。後來,mao主席還寫了一篇文章《別了,司徒雷登》——現在隔在我們中間的,是遼闊的太平洋和深重的鐵幕了。”

希爾維婭沒有說話,在這樣的時候,她最好還是減弱自己的存在。直到斯文森自己捂住臉,調整了一下情緒:“抱歉,我失態了。”

“你之後打算做什麼?”希爾維婭問他,東西兩大陣營的鬥爭越演越烈,他再留在情報部門毫無意義。

“還沒想好,”斯文森嘆息了一聲,“我想回普林斯頓大學了。”

“我認為這樣最好。”

很快,希爾維婭就為自己曾經說過的這句話感到後悔。

1949年的8月底,一架B-29轟炸機帶來了蘇聯造出□□的消息。這個消息一經公佈,就在社會上引起了那種歇斯底里的情緒。人們認為,兩個國家——兩個顯然對立的國家同時擁有□□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亞洲的危機和失去核壟斷地位給美國人帶來了極大的焦慮,一種陰謀的聲音從國會山的共和黨人那裏傳出,並愈演愈烈:“一切都是一個‘紅色陰謀’,從羅斯福前往雅爾塔時開始的陰謀。”

希爾維婭和卡爾·霍夫蘭還有他們的同事們都認為,這是一次反撲:

戰後的世界對於極端保守主義者並不友好,世界變化得太快,日新月異,且毫無留戀。他們想要阻止自己年輕時代所熟知的世界慢慢變得陌生,其中最好的一種辦法就是模糊共產主義的概念——共產主義是全力擁護社會改革的模糊概念。這樣就可以藉著把新政策支持者打上“紅色”標籤的功夫,否定掉一切中間偏“左”的事物。

希爾維婭在納粹德國的經驗告訴她,這種民眾的狂熱已經開始,就無法結束。在這種狂熱結束之前,一切都只能順其自然。問題是,如果它落入別有用心的人手中,將會變成一股可怕的力量。

而她已經捕捉到了這種苗頭:一位共和党參議員告訴記者:“如果要肅清□□內部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更換國家領導人。”

國家忠誠委員會的調查很快從政府部門蔓延到教育系統,學者們開始被迫向美國政府宣誓效忠,如若不然,就要被解僱。大學在國家忠誠和學術自由之間左右為難,訂閱和蘇聯有關的科學雜誌的學者們把那些學術期刊用白紙包起來。

外國學者也未能倖免,居里夫人的女兒,著名的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伊雷娜·約里奧-居里在到訪紐約參加學術研討會時,因為被人指控是間諜而被羈押了一晚。希爾維婭也有幸領教了這種“審查”,她被押送到審查委員會,要求對自己的情況作說明,否則就必須退出耶魯大學的研究項目,但審查委員會毫無證據,除了兩點:

她曾在戰後受蘇聯國家紅十字會的邀請到蘇聯訪問,她的好友安娜是奧地利社會民主黨人,在戰後的奧地利政府任職。

希爾維婭覺得這太荒謬了:“你們就是指控我和納粹黨人勾結,都比指控我和□□人攪和在一起來得順暢。好歹我真的在納粹德國待了幾年。”

在希爾維婭所見過的大部分官僚系統中,她從未見過這種同時浪費時間和紙張的情況。她在國家忠誠審查委員會待了十幾天,親眼看到很多人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丟了工作——大部分是兢兢業業的小公務員。

最後,她在華盛頓的朋友們幫了她的忙,她得以全須全尾地從那裏走出來,回到耶魯大學。她在那兒召開了一個簡單的宴會答謝她的朋友們。人們欣然到場,卡爾·霍夫蘭教授還開了個玩笑:“如果你再不出來的話,我們的電話就要打到總統桌上了。”

後來,小約翰·洛克菲勒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到了這條消息,他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了希爾維婭很久:“看起來,你還沒有完全掌握我們這套遊戲的玩法。”

希爾維婭當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小約翰·洛克菲勒來了興趣,他要和希爾維婭下一盤國際象棋:“如果贏了我,我可以免費當一次你的老師,我親愛的嘉芙蓮。”

希爾維婭只得和他在棋盤上廝殺,大概是太好奇了,最後,她棋高一着:“將軍。”

小約翰·洛克菲勒露出一個笑容,他似乎對她表現出來的勝負欲很滿意:“這是件很簡單的事情,在歐洲,你們靠血緣和家族關係。”他撥弄着棋子,“而在這裏,我們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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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文森的故事來自於貝爾登的《中國震撼世界》,不過後續劇情是我編的。

關於麥卡錫主義(雖然麥卡錫還沒登場但就叫麥卡錫主義吧)的評論和介紹來自於《光榮與夢想》等其他書籍。

好傢夥上章被鎖得猝不及防,我可能要模糊掉不少內容了。下章節奏會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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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日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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