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 11 章

希爾維婭是對的,在他們的談話中,施季里茨並沒有把所有的事實都說出來,比如就帝國保安總局內部的問題,施季里茨是大大地簡化了其複雜程度。

帝國保安總局內部派系林立,尤其是首任局長萊因哈特·海德里希死亡之後,幾乎每個納粹高層都渴望在其中分一杯羹。

這大大地增加了帝國保安總局的工作,也讓其中的工作人員們不堪其擾。比如中午時分,施季里茨就在軍官食堂遇到了滿腹抱怨的庫特·阿斯曼。

他早在沒有進入帝國保安總局之前就認得庫特·阿斯曼,他們一起在西班牙共事過。當蘇德戰爭爆發,元首命令所有軍隊文職官員都要前往前線之後,他們恰好在一支部隊裏。在斯摩棱斯克城下,施季里茨曾不顧一切地進入燃燒的坦克,背出了奄奄一息的阿斯曼。

阿斯曼在東線戰場上丟失了一隻眼,但僥倖活着回到了柏林。之後他們就成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這對於施季里茨或者阿斯曼來說,都非常難得。間諜們極少擁有朋友——這是個危險的詞彙。

“你那兒的工作怎麼樣?”阿斯曼用一句“廢話”開頭。六處的工作是高度機密的,而施季里茨一向沉默寡言。

“一切如常。”施季里茨簡短地回答。

他坐到了阿斯曼對面,剩下的軍官們立刻自動遠離了這張坐着一位上校和一位中校的桌子。黨衛隊內規矩嚴苛,禮儀繁多,而他們的軍銜太高了,沒有人想在吃午飯的時候突然起立高喊“元首萬歲。”

“那就好,如果你不趕時間的話,我有一個問題問你。”這並不是一個疑問句,因為阿斯曼沒等施季里茨開口,就繼續了問題,“如果你發現一位不重要的下屬,在執行一個不重要的任務時溜了號,你會怎麼做?”

施季里茨皺起眉:“你的意思是說,你的下屬不知道為什麼執行這個任務,而你也不知道這個任務的意義和原因?”

阿斯曼看了他一會兒:“我要是第一天認得你,施季里茨,我會覺得你是個怪物的。”

“可你已經認得我第六年了,來吧阿斯曼,具體點兒。我和你們四處的工作沒什麼關係。”施季里茨說。

阿斯曼苦笑一聲:“可是六處處長舒倫堡和我的上司繆勒可一向不對付,如果讓繆勒知道我向一個舒倫堡部門的人詢問本部門的問題,他是會非常憤怒的。”

“問題就在這兒,為什麼繆勒給你交代這項任務的時候,不說清楚呢?”施季里茨問,“上司們往往有他們個人的目的,這並不讓人意外,但如果這項工作對祖國和民族毫無意義,它為什麼要被佈置下來呢?”

“施季里茨,我們這兒的工作和你們部門不一樣。”阿斯曼言簡意賅地打混了過去,畢竟,蓋世太保們甚至會承擔為喜好藝術品的戈林搜刮各佔領地的文化寶藏的任務。如果說這種任務和國家和民族有關係的話,就是大大增加了被佔領地人民的反抗熱情。

“你知道,情報搜集者和情報分析者互相不溝通,各個情報系統之間互不交流,這是德國情報部門從威廉皇帝的時代就流傳的問題了。你那裏不這樣,只是因為你的直接上級是舒倫堡。他年輕,有着磅礴的野心。更關鍵的是,他信任你。”

施季里茨並不認同這個言論,但他沒有直接點出來:“你說遠了,阿斯曼。”

“實話告訴你吧,施季里茨。昨天我的一個下屬向我彙報,說他看到我手下的一個蓋世太保在酒吧和一群女人尋歡作樂,醉得幾乎不省人事。”

“我記得黨衛軍全國領袖訓誡過這種行為,酗酒是道德敗壞的墮落表現。”施季里茨嚴肅地說。

“得了施季里茨,你和我都很清楚,我們不能因為一個下屬在工作日喝酒就處罰他們,畢竟。”阿斯曼四處張望了一下,“咱們的局長不是也在工作日喝得很晚,連第二天上午都沒法工作嘛。”

“卡爾登勃魯納是我們的局長。”施季里茨糾正了他,但皺着眉,顯然這句話他說得也不算有底氣,“我們可是在帝國保安總局的軍官食堂。”

他們倆各自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沉默地吃了會兒東西。

比起一手建立帝國保安總局的萊因哈特·海德里希,恩斯特·卡爾登勃魯納就顯得平庸且恐怖許多——是的,平庸讓他不得不以恐怖管理帝國保安總局以及第三帝國,而恐怖的手段又放大了他的平庸。

所以整個帝國保安總局,多得是和這位被元首空降下來的局長不對付的人物,尤其是經驗豐富的蓋世太保頭子繆勒和曾被希姆萊推薦為下一任局長人選的舒倫堡。工作人員們也很少像對海德里希那樣尊敬他。

阿斯曼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在東線戰場養成的習慣讓他吃飯很快:“實話說,在四處,連繆勒在內,我們都敬佩你對事物精妙的分析和準確的邏輯推理。我說一下我的任務,你給我出出主意?”

施季里茨擺了擺手:“別,沒有人能背着這種高帽思考。”

阿斯曼笑了:“這麼說吧,這個任務是監視一位女子,一個瑞士人。但我們只是被要求跟蹤她,掌握她的行蹤,別的一律也不要管。所以我派一位下屬去當她的司機。就是這位下屬被發現在本應工作的時間,出現在了酒館。”

施季里茨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他似乎想起了希爾維婭的笑容,和她那句“我信任的是坐在我棋盤對面的那個人.......”,不得不說,過去的數天裏,這句話和希爾維婭月光下的面容一直在他的腦海中迴響。

他皺了皺眉:“恕我冒昧,阿斯曼,這是否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士?”

“我沒有見過她。但是檔案上看,是的。她是一位古老貴族家族出身的女士,有着鉑金色瀑布一樣的長發和漂亮的海藍色眼睛。”阿斯曼似乎明白了什麼,“可是.......帝國守護已經死了。”

他說的“帝國守護”就是帝國保安總局的第一任局長萊因哈特·海德里希,在他事業的鼎盛時代,他被任命為波西米亞及摩拉維亞代理總督,主管捷克斯洛伐克地區。因此人們尊稱他為“帝國守護”。

但不久他就死在了英國人和捷克人聯手組織的暗殺之中,為此希特拉下令屠滅了附近的三個村莊,連老人婦女兒童一起。

阿斯曼提到海德里希並非偶然,整個黨衛隊中上層的人們都知道,海德里希有個不大不小的毛病,就是他對女色的愛好幾乎不能自制。他青年時代就因為風流韻事,毀了自己的海軍軍官生涯,等到他掌握權力之後,他幾乎毫無抑制和警覺地沉迷於女色之中,甚至以各種名義要求自己的下屬們幫他搜尋美女。

舒倫堡曾經和施季里茨在一次喝酒之後聊到過,這種慾望——與其說是對女性的追求與愛,不如說是一種控制欲的外在體現。海德里希享受的只是追逐、控制、佔有那些漂亮女孩的過程,所以他一邊在外面搞各種風流韻事,一邊對自己的妻子要求絕對忠誠。

“是啊,這聽起來像是海德里希才會下達的任務。或者......”他嚴肅地問,“你覺得,她和那些貴族們來往密切嗎?”

“那些貴族們”指的是對第三帝國心懷不滿的貴族們,施季里茨曾經從一個英國間諜口中得知過,有一些對第三帝國心懷不滿的貴族經常在一起聚會,甚至設法聯繫過英國和美國。他跟進過這條情報,去過一些這些貴族們的聚會(他就是因此在俾斯麥府上遇見希爾維婭的),發現他們和英美之間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情報交換之後,就把這件事情上報給了舒倫堡。

之後,據舒倫堡說,這條情報便被希姆萊交給了蓋世太保——他們已經對這個秘密小集團有所關注和了解。

“她是一個古老貴族家族出身的女性,貴族們總是在一起,你知道的,施季里茨,畢竟他們總是能扯上關係。”阿斯曼知道他也是貴族出身,看了他一眼,“或許你和這位公主之間也有關係呢。”

“這可不是個好玩笑,阿斯曼。”施季里茨說。

“畢竟你也是貴族嘛。”阿斯曼解釋了一句,“不過我認為,她應該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她是個維也納音樂和表演藝術大學畢業的鋼琴家,每天大部分時間是在家裏練琴。只拜訪她的父親和兄長的朋友,她對柏林不熟悉,對納粹帝國更是沒有興趣。不,相信我,施季里茨,她和那群密謀分子沒有關係。”

施季里茨嘆了口氣:“那這件事情就更缺乏邏輯了。”

“缺乏邏輯的任務在四處可太多了,施季里茨。”阿斯曼放棄了尋找任務的原因,“那這件事情我應該怎麼辦呢?”

“你和那個向你彙報的下屬關係如何?”施季里茨想了想,問他。

“不錯。”阿斯曼說,“上下級關係的那種不錯,上次我幫他解決過他夫人的工作問題。怎麼了?”

“誠實的人值得獎勵,悄悄地為此褒獎他一次。然後等一段時間,等另外一個人對你說起那位監視者的失誤時,再警告或者乾脆處罰一次他。”施季里茨說,“我們不能根據一個人的一面之詞下結論。”

理論上,黨衛隊一般需要兩個及兩個以上的證人才能進行抓捕或者處決行動——雖然這條規矩對於很多黨衛隊隊員而言根本不存在,他們根據個人喜好執行任務,有時候甚至因為心情不好就處死一個犯了宵禁的人。

但阿斯曼知道,施季里茨是一個高尚的人,他恪守這種有些“陳舊”的規則。

施季里茨繼續說:“不過,我建議你不要對任何人說起原因,讓你的下屬們都守口如瓶——如果這種事情眾人皆知,你的下屬們會沉迷在互相打小報告中的。對你的工作開展非常不利。”

“誠然如此,施季里茨。”阿斯曼笑了笑。

他一向覺得施季里茨擁有成為一個好的間諜部門領導者的品質——他作為間諜的工作無可挑剔,同時還具有相當的行政管理能力,這往往是一個間諜組織領導者工作的基礎。如果搞不清檔案、卡片、文件、數據等等,就沒辦法進行分析,更沒辦法進行任何情報工作。

不過,施季里茨本人缺少這種上進的野心,他是一個傑出的貴族軍人世家出身的人物,不喜歡權力的鬥爭。阿斯曼也就沒有多說——老實說,他也想離第三帝國內部的旋渦越遠越好。

“謝謝你的忠告,施季里茨。”

“謝謝你的午飯,阿斯曼。”

他們互相告別,一起走出食堂,各自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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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海德里希對女性的無限愛好這個事兒,是在舒倫堡回憶錄里說的。不過分析是我自己編的。

間諜領導工作的重要部分是行政管理能力是在卡納里斯的傳記里提到的。“不是一個超級間諜就能當好一個間諜組織的領導。”大部分間諜其實是和數據檔案之類的打交道,比較枯燥。和平年代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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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日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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