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京都淋淋漓漓的連下了幾日小雨,緩解了盛夏的燥熱,只是寮中的陰陽師們尚沒來得及鬆口氣,宮中便傳來天皇夢到死雞的噩耗。眾所周知,雞乃是天照大神的神使,而天照御中神又是天皇的祖先,這樣的夢顯然是不祥之兆,經大陰陽師占卜后,天皇決定開始四十五日的物忌。
在天皇物忌的日子裏,朝中諸事暫停,城門封閉禁止出入,貴族們也停止娛樂活動,呆在家中清凈自身,以求得天神諒解。麻倉葉王很幸運,天皇噩夢的當天他沒有在宮中當值,不然就得和其他官員一樣,滿四十五日解禁才能出宮。當然若他不想,也不缺方法脫身就是了。
噩夢預警對於葉王而言純粹是無稽之談,就算是神明的後裔,可天皇歸根結底也只是普通人罷了。但巧合的是,在天皇閉宮后的第二日,京中便傳來貴族被人面瘡感染的事情,陰陽寮立刻派遣陰陽師攜帶貝母前往治療,卻發現傳統的剋制方法效果不大,只能暫時抑制卻不能根治。
兩個月前河原一代平民區便有人遭到人面瘡附體,等人數擴大到十以上的時候,陰陽寮才接到報告,作為陰陽頭的麻倉葉王立刻派遣陰陽師前往處理,很快得到了情況被控制住的處理結果。
人面瘡對於大部分陰陽師來說都不是什麼難解決的惡靈,只要塞點貝母進去就能痊癒,只是京都陰陽寮的陰陽師皆是貴族子弟,根本不在意平民死活,覺得反正不會波及到城中,便隨意的糊弄過去。而現在,人面瘡在平民區吸食了大量精氣並變異,也終於蔓延到了平安京中。
“所有被感染者,都曾到過河原廢棄的慈濟所,小生也曾去探查,雖發現殘留妖氣,卻沒有找到根源所在。”聽到人面瘡的事情又再次被提起,一直在追蹤此事的股宗便將情報分享給葉王。
手持着黑子放在棋盤,葉王自己與自己對弈,見股宗停頓,便看了他一眼道:“還有?”
“慈濟所已廢棄百年,小生覺得…或有付喪神誕生也說不定。”股宗道。
“是呢。”葉王隨意應下,繼續擺着棋子,看起來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又或者是已經知曉了答案。看他這幅淡定的模樣,股宗莫名的平靜下來,它心中的浮躁漸消,坐在棋盤邊看葉王下棋。
棋子落在棋盤上有節奏的聲響喚醒了熟睡的鹹菜,它支着耳朵,起身挪到棋盤下方,抬起兩個小爪子扒着邊緣,滴溜溜的眼睛跟着葉王的手指轉動。鼻頭嗅了嗅棋盤,鬍子收縮貼在嘴邊,鹹菜好奇的望着靠在自己最近地方的黑棋,然後猛的伸爪一勾,硬是將它拍了下來。
啪!
黑棋落在地上。
尖尖的小爪子伸起,鹹菜警惕的後仰着腦袋,飛快扒拉了兩下黑棋,黑色的棋子隨着菜菜的力道向後漂移了幾厘米,這立刻讓鹹菜收爪後退了兩下。但這樣的警戒只維持了幾秒,忍不住好奇的鹹菜發現對方沒有攻擊力后便又湊了過去,這次它更用力的揮爪子,一口氣將黑棋拍出半米。
啪!
咦?好玩!
鹹菜追着黑棋跳起,一個猛虎下山的動作用爪子死死的按住黑棋,可到手之後,便再一次將棋子拍飛出去。房間內一時間噼里啪啦聲不斷,葉王淡定如常,半闔着雙眼心情正好的模樣。可憐的棋子在主人的漠視下像彈球一樣滾來滾去,在房間各個角落碰撞尖叫。
鹹菜在房間裏追着黑棋蹦蹦跳跳,並沒有注意到院外忽然出現的陌生青年。來人和葉王一樣,不喜歡平安京的束髮方式,烏帽子下直接披散着一頭長及小腿的頭髮,他容顏皎麗,風姿綽然,猶如披被着潤光的玉石,令人見之便難以忘懷。
拍飛的黑棋打在青年的褲腿上,而身為幼貓的鹹菜正處於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它沒有躲起來,反而好奇的停在原地打量。陌生的青年彎腰將黑棋撿起,仔細的用手絹擦乾淨,對身前的小貓咪道:“這可不是玩具啊……”他邊說邊笑着,朝鹹菜伸出手。
菜菜歪頭,同樣伸爪,在青年的手上留下一排紅痕。
“葉、葉王,你家的貓抓人啊!”青年收回手吹了吹,走到葉王的對面落座,只是瞬間便被棋局吸引了視線,忘記了手上的疼痛。在面對棋盤的瞬間,青年的表情驀變,身上優雅舒和的氣息也跟着凌厲起來,他盯着棋盤半響,才將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盤上。
棋子落盤的聲響讓葉王抬了下眼皮,他轉動着手中的白棋,道:“我沒看到。”
還在沉醉在棋局中的青年怔了下,慢一拍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連忙抬起手露出三道抓痕道:“你看上面還有痕……”“啪!”他伸出的手被葉王毫不留情的拍到一邊。
“這是做什麼?”傷上加傷的青年收回手,滿臉驚異的看着勉強算得上友人的大陰陽師。
“什麼都沒有。”葉王笑道。
“怎麼會,就……咦?”青年抬起手背,卻發現那幾道刺目的紅痕已經消失不見,他揉了揉原本的傷處,也沒有感到絲毫疼痛,就彷彿之前發生的事情只是他的幻覺。摸着自己的手背,青年雙目微睜,道:“傷口不見了,這是葉王做的吧?原來陰陽師還能……”
眼看着青年又要開始喋喋不休,葉王將手中的白子按在棋盤上,接着便見方才還對陰陽術感興趣的青年閉上嘴巴,再次被棋局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稚子之心純粹,乾淨到不像是出身藤原家的人。
面前之人名藤原佐為,出身藤原嫡系,父曾任攝政大臣,權傾朝野。可時過境遷,所有榮華隨着父親的故去消失,昔日人人追捧的貴公子地位一落千丈,同胞的兄弟們大多難以接受這轉變,還在朝堂中苦苦掙扎,唯有佐為依舊如故,似乎只要手握着這棋盤,便就心滿意足。也正是因為佐為的[乖巧],他沒有被現任家主打壓,只在宮中做個棋待詔,雖然待遇也算不上好就是了。
青年一路向陽行走,坦坦蕩蕩,乾乾淨淨,葉王翻了又翻,也無法在他心中找到埋怨不甘的陰霾。那些人之皆有的雜念,在黑白子交疊的棋盤世界中,渺小的不值一提。
這也是,佐為能夠走到葉王面前的原因。
黑子落下,解開了被白棋圍剿的局面,那讓人窒息的封閉序列解開,佐為鬆了口氣,手握着冰涼的棋子道:“葉王,你作繭自縛了,過於執着掌控局面,反而可能將弱點送到敵人面前。”
葉王挑了下眉,將持有白子的手抬起然後鬆開,看白子噼里啪啦的落在棋盤上,瞬間將兩面的局勢打亂。待到最後一子落下的聲音響起,葉王攤開手道:“兩邊的執棋者,都會是我。”
“那是不可能的。”佐為平靜的回望着葉王,在對方眯着眼笑意更濃的時候,他補充道:“就算是葉王,也要遵守圍棋的規則啊。”
“……”葉王沉默。
股宗吐了口煙圈,道:“這就是雞同鴨講吧。”
“咦?剛才是不是有聲音出現?”佐為握着自己寬大的狩衣袖角,緊張兮兮的左右看着,方才手持黑子時月神般的氣魄消失,他用扇子擋住發白的臉道:“葉王你這裏,莫非有鬼?”只是還沒等他發出聲音,佐為已經用扇子捂着臉道:“算了,你還是別說了。”
佐為具有靈力,卻看不到股宗。
葉王看了他一眼,沒提股宗的存在,只故意問道:“找我有事?”
提起這個,佐為可就不怕了,他兩手放在棋盤上,目光灼灼上道:“確有一事相求!葉王,你可知山水大師?”
“不知道。”
“那是位棋道高深的隱士,已有十數年沒有在京都出現了。”佐為兩手合十,期待道:“前些日子,有人見他在河原廢棄的慈濟所出現,所以……”
“天皇物祭,京都封閉,任何人不準外出。”葉王提醒道。
“除了陰陽師……”佐為小聲道。
“呵。”所以京都出現了被感染人面瘡的貴族,因為是私自離開京都,還不敢聲張,硬是拖延時間到人面長出才告知陰陽寮。葉王抬手一揮,棋盤上的黑白子自動回到棋奩,他道:“明日午時我回去河原清理人面瘡,可不會隨意帶人過去。”
被葉王拒絕,佐為難掩失落,垂頭道:“只希望城門開啟后,山水大師還在京外。”
旁邊的股宗欲言又止,很想提醒什麼,可又害怕嚇到佐為。
兩人說話的時候,鹹菜又慢悠悠的逛到葉王身邊,它蹭了蹭他垂下的手,卻又在他回摸的時候繞道離開。走到裝滿棋子的棋奩邊嗅嗅,鹹菜伸着爪子扒拉了兩下沒有推倒,就在它想要繼續的時候,一雙大手落下,從貓腦擼到貓尾。
“喵嗚。”
佐為心滿意足的摸到了貓咪,鹹菜回過頭來,豎著尾巴回蹭了下他的手,看到這一幕,佐為欣喜道:“葉王你看,咪咪這是喜歡我吧?”
下一秒,鹹菜張嘴咬下去。
“哎,葉王你的貓咬人!”
“我沒看到。”葉王懶得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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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為背景為二設,劇情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