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塵再亂】303
一聲吼嘯,堃山震動,大地亦隨之劇烈顫抖。
這聲音絕非凡人猛獸能達,漫天殺意伴隨滿腔憤怒呼之欲出,破空而來。
剎那間,無論疲憊的九州十二門弟子還是猙獰的鬼煞都停了下來,共同眺望遙遠天際。
天地間,濃厚雲層風驚雷變,一股撼天動地的力量正在有形滋生。那力量看似緩緩攪動密雲,卻很快就在天地間樹起一條通天遁地的巨大漩渦,宛如巨龍銜水吞天食地。漩渦里蔓延着深黯的怨氣,伴隨每次電閃雷鳴吐息出血紅色的冥光。
“螻——蟻——”又是一聲撕裂蒼穹的嘶吼。
盤桓在天地間的惡龍爆發出強勁難抵的力量,無差別橫掃整個堃山。天御大神給十二門弟子的護御加持還在,守住眾人免受致命之傷。否則這股力量便會像一把寬刃大刀攔腰將他們斷成兩節。
但山中鬼煞就沒有如此好運了,須臾變成刀下亡魂。可憐他們曾經死過一次就不得安息,這次更是連行屍殘軀也不復存在。變作真正亡魂,化成無邊怨氣,陰暗彌散在堃山中。
十二門弟子不知鬼雄為何如此破釜沉舟,竟親手毀滅了自己的鬼兵爪牙。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事情遠不是那麼簡單。萬千飄零于山中的怨氣像是得到了召喚,全部湧向巨大的漩渦陰雲,將那貫通天地的氣柱充實擴大。
不等九州十二門反應,怨氣凝成的密雲竟向八方分裂出八隻數丈之高的怨靈巨獸。巨獸似虎非虎似豹非豹,以枯骨為脊,以怨氣為軀,無畏刀劈劍砍,不懼道法符咒。一出現便橫行戰場,掌擊尾掃齒咬,將合盟眾人廝殺大半。
眾人急以各宗秘技設法抵禦,使出渾身解數找尋破解之法。然而厄運並不止步於八頭巨獸,鬼獄裂隙里又掙扎爬出更多的陰毒鬼兵。這些鬼兵雖不厲害,卻個個身帶屍毒,有沾染者輕則肢體潰爛去肌露骨,重則惡毒攻心倒地暴斃。
兇狠惡獸與陰毒鬼兵一時間相生相輔,讓人既不能安心着眼龐然大物,也不能不顧瑣碎小鬼。當真是顧應不暇,十分艱難。
眾人勉力支撐片刻,十二門中最擅制蠱控傀的仙火教總算髮現了一些端倪。這些凶獸以怨氣煉製,和毒蟲做蠱的傀儡有異曲同工之處。想來那濃厚陰霾的漩渦深處,必有其幕後操使的蠱主。
所以九州十二門的攻擊對那些凶獸其實還是有作用的,只是堃山裏的怨氣源源不斷為巨獸補充了力量,才給人一種巨獸刀槍不入道法難傷的錯覺。
既知對凶獸本身的攻擊都是徒勞,湯沐冉重新指揮眾人分工協作。擅殺伐誅邪的專心應對陰毒鬼兵,擅鎮克控傀的去牽制兇猛惡獸。另有達青玄上境者便可與她同去那陰雲雷霆的深處,一探鬼雄的究竟。
道靈乃是青玄境者,即刻及至湯沐冉身旁。初一和凌非焉名義上雖是慧悟和鶴宇,但湯沐冉知其二人並非池中之物,便也未加拒絕。其餘十門又來青玄境者三人,七人各以輕功御劍之能,齊向漩渦而去。
留在戰場與惡獸鬼兵混戰的十二門裏,天御宗更擅誅鬼,人人首當其衝。其中又以明達明海更為奮勇,掄起守綱鐧運起承陽劍,雙雙殺戒大開,殺得痛快。惡獸於此處難得亡者怨氣,一雙燃着血紅火氣的眼睛便鎖定了天御宗那兩人,利爪利齒也每每更多的撲向那二人。
明海發現這隻惡獸似乎格外“關照”自己,心道如此也是不錯。不如趁機轉移它的注意力,為其他同門爭取機遇。於是明海御劍而起,環繞巨獸周身疾馳而翔。
惡獸體態龐大,一個道者在它面前便如同一隻惱人蚊蟲,巨爪揮擊扑咬反倒很難施展。加之明海時以劍氣轟擊巨獸眉眼等脆弱之處,巨獸愈加惱怒無狀。
明海的牽製成功激怒了巨獸,也減少了此處巨獸帶來的傷亡。然而御劍術極耗真氣,明海的速度漸漸緩慢下來。巨獸終於抓到機會一掌將明海狠狠擊落在地面上,恨不得將這惱人的道師踩碎碾平。它抬起巨大的爪子以滅頂之勢向明海踏去,明海無可躲避,只能舉劍以真氣硬抗下這一擊。
巨獸骨爪卡在承陽劍劍身,發出喀喀的刺耳聲響。那巨獸似乎有意讓明海死在自己的承陽劍下,一點點壓迫劍鋒向明海的喉嚨逼近。明海的額頭因為拼盡真氣抵抗而流下絲絲冷汗,劍刃尚未割破脖子,巨獸骨爪之尖已越過劍身刺入他的肩背,生生鑽出幾個血洞。
“快走!”明達見明海命在旦夕,急持雙鐧去救。他抹了一把身上傷口的血跡,以鮮血與守綱鐧血魂共映。寶鐧被喚醒擎天神力,撐起巨獸腳掌給明海喘息逃脫的機會。
“好。”明海深知明達真氣醇厚造詣高深,既開守綱鐧血魂共映,必能從巨獸掌下安然離開。於是急收承陽劍,頗顯狼狽的一個翻滾離開了巨獸的腳掌範圍。
逃出生天後,明海也開了承陽劍的血魂共映,凌空而起準備蓄力擊打巨獸反助明達走脫。不料只是這剎那瞬間,忽然便有十幾道黑色魅影如離弦之箭齊向巨獸腳下的明達襲去。
明達痛苦悶哼一聲,勉強逃逸出巨獸爪掌。魁梧身材搖晃踉蹌,單膝跪立在地。
“明達!”明海一驚,急忙上前察看。
只見明海垂着頭,一手拄着守綱鐧支撐身體,一手捂住胸口。聽見明海喚他名號,勉強抬起頭道:“沒大沒……小,也不稱我……師兄……”
明海見明達口中雖有玩笑,面色卻已是黑如染墨,儼然中了鬼兵大量屍毒。他容不得明海仍要逞強站起,一臂挽起明達急點輕功到稍遠巨獸之處。又讓明達以打坐調息之態端坐在地,二話不說,運起真氣便為明達鎮克毒素。
“原來……你也……很在意我啊……”明達見明海一向肅殺無情的臉上竟也露出急切神色,不由得意起來。只是屍毒勢洶,他每艱難吐出一個字眼,臉色就愈加烏黑淤青。
“別說話,護住心脈!”明海聞言,又氣又惱。不僅因為他天生討厭油嘴滑舌之徒,更因為明達在這生死攸關之際說些什麼不好,偏偏忽然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
“師弟……不必徒勞了……”明達並不配合。方才舉鐧抵禦惡獸胸前要害盡數袒露,十方屍鬼以毒氣濁擊心臟,屍毒瞬間便隨血液行至全身,哪怕大羅金仙下凡相救也是回天乏術了。
“我讓你別說話!”明海的倔脾氣也拗了上來,硬是以真氣鎮住幾分屍毒。
“以前……我總跟你比……跟你較量……就是嫌你這個師弟……仗着自己道法厲害……眼裏心裏都沒我這個師兄……”明達卻還自顧自的呢喃着,好像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再不說出來,就再沒機會暢所欲言了。
明海這會兒已無法再與明達搭腔。屍毒實在太重,他好不容易在明達的心脈里壓下幾分,轉眼屍毒又在他處瘋狂蔓延。明達的臉色也愈加鐵青,幾乎快與他的鬢髮融為一色難分邊界。
但明達並不畏懼死亡,反而因為瀕死,意外得到了其他的答案而滿足。如果一定要說遺憾,也不是沒有。此時此刻,他唯一的遺憾便是不能再與同門一起酣暢淋漓的並肩戰鬥,也不能見到萬鬼退散后,世間碧空清朗再現的清晨。
“師弟……”明達垂下頭,連再看一眼明海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能虛弱道:“我感覺自己的身子……已經大半兒都進土了……你別浪費氣力救我……你是塗明宮的……就去多殺些邪魔惡鬼……給我和徒兒報仇吧……”
明達勉強說完,口中吐出一縷黑色的毒氣。臉上,脖子,手臂乃至全身的肌肉都開始萎縮潰爛,幾見白骨。
明海見狀,也不知是對誰在發脾氣,無狀大怒道:“叫你別說話!只要護住心脈吊住這口氣,讓明心來救你!讓明心來救你啊!!”
明達淡然一笑,最後道:“不用了……非潭徒兒……來接我了。”
明海眼見明達大勢已去,卻仍不肯死心。這繹武宮的師兄雖說在道法上有些木訥笨拙,但怎樣也是個鶴宇上境的練體高手。平日裏他總戲謔明達“皮糙肉厚金石難傷”,哪裏肯認明達竟是被這陰柔無形的屍毒奪了性命。。
“明心!明心——!!”明海失了儀態,大聲呼喚着明心,想要予以明達最後一絲生機。同時他也沒有放棄自身的努力,依然在向明達越來越弱的心脈注入真氣去鎮克屍毒。
但他們二人於混戰堃山之中太久未動,早就被肆虐的鬼兵盯上。萬千惡鬼間,忽然有個獨眼獨臂的鬼奴以極快的速度狂奔而來。
“手……手……”那鬼奴含糊不清的叫着,獨眼裏毫無神識,只有無盡的怨念和瘋狂的yu望。
明海見那鬼奴向他和明達襲來,下意識想要持劍揮斬。可承陽劍就在身邊,他的身體卻猛然僵住了。持劍,就會斷了對明達心脈里屍毒的鎮克。不持,或許連自己也要一同被那鬼怒撕咬。
“手……手!!!”鬼奴嘴裏噴出粘稠口涎,如願以償的咬在了明海的胳膊上。
“唔……明心!明心在哪?!!”而明海卻是生生受着食肉嗜骨之痛,沒有將手臂從明達胸口移開分毫。此刻,他只希望明心能夠聽見他的呼喚,及時趕來將明達救下,也讓他得以自由再去砍殺那些邪魔惡鬼。
然而世事並非都能如願,明心未至,明海卻覺得右邊肩頭忽然一輕。堃山煞氣的陰冷,鮮血洶湧的炙熱,混雜着莫可名狀的麻木和銳痛一股腦向他湧來。那種滋味,在明達的身軀頓時崩散徹底腐敗的瞬間有了定義。
明海覺得,應該叫做絕望。
守綱鐧重重落在地面,聲聲悶響就像敲打在明海的心臟上。從未有過的憤怒與瘋狂須臾間吞噬了一個冷靜而凜冽的靈魂。明海用左手狠狠封住右肩的穴道,又以左手操起承陽劍,大肆砍殺映入血紅眼帘里的每一個惡鬼。
或許,這是塗明宮的道尊第一次使出這般毫無章法的劍術。卻也是他唯一一次只為了殺戮而殺戮。
再說那七人臨近煞氣漩渦,煞氣愈加濃重。七人義無反顧衝進迷霧,只見迷霧中血色紅光大盛,核心處隱有一人身形懸浮,持長刀傲立半空。
其人身上黑袍隨風舞動,周身殺氣繚繞,氣勢洶洶,肅煞萬分。他見七人闖進迷霧,毫無預兆便以刀氣劈砍眾人。七人分散躲避,黑影又將刀氣輾轉再來。待眾人各以武器抵禦,碰撞處卻發出鏗鏘有力之聲。未料那刀氣犀利至剛,竟已如真槍實刃。
黑袍人將刀氣調用自如,好似親手持刀揮斬。刀法剛猛凌厲,着實讓人小覷不得。七人未近黑袍者身便被刀氣纏鬥相殺,一時難以脫身。
湯沐冉一邊招架眼前刀氣,一邊察看黑袍人真正控在面前的懸浮刀刃。只見那把大刀古樸粗製,刀身漆黑,刀刃如雪。刀背鑲嵌九隻鐵環,刀柄盡頭乃是渾圓一個鐵疙瘩。仔細一看,竟是個雕功大開大合的鬼煞頭顱。
鬼煞頭顱血口大張,獠牙森森,吐出許多暗紅色的煞氣,分別為七股向四周彌散。那七柄刀氣形成的幻刃隱隱像是被這煞氣牽着,在迷霧中瘋狂揮舞。
湯沐冉料想這必就是鬼雄仙君登仙前,盡斬下界邪祟的法寶武器鬼頭環刀。同時也是那七把幻刃的本體。於是她將法杖魔螺飛鳥在掌中緩緩旋轉,幻化出一柄魔螺飛鳥的幻象。法杖幻象代替湯沐冉接下刀氣幻刃,兩柄神器幻象即於半空中激鬥起來。
湯沐冉趁此機會持起魔螺飛鳥直逼黑袍人近前。同時齒尖一狠,將下唇咬破出血。不等殷紅血珠滴落,湯沐冉以拇指在唇上輕輕抹過。鮮血沾染了她的手指,也讓她的雙唇更顯朱紅飽滿。她手上的血液一接觸魔螺飛鳥,那古老而煥新的法杖立刻就發生了驚人的華麗變化。
金色符咒於望海沉香木的杖身上若隱若現,彷彿給法杖渡上一層朦朧的金色微光。符咒之光快速向上流動,將東海藍螺中的夜明珠點明,一聲悠長的螺聲響過,藍螺下墜着的五色神石隨之凌空浮起。迷霧中幾聲清亮唳叫貫透天際,卻是那五根神鳥翎羽釋放出的鳳靈,現身在法杖周圍。
此時的湯沐冉目光如炬,衣袍生風。明明是一出手便毫無保留的開了魔螺飛鳥的血魂共映,卻依然神態自若,宛如登臨雲霄般瀟洒飄然。待她口中咒決念畢,那五隻神鳥便像得了主人的命令,與法杖一齊疾速襲向迷霧漩渦中心的鬼頭環刀。
“豎子,不自量力!”黑袍人聲如洪鐘,低沉一吼,地動山搖。
湯沐冉卻揚起嘴角,淡定笑道:“仙君,真是嘴硬。”
湯沐冉說的沒錯,從她一進這迷霧中,她就察覺到鬼雄的氣息已與先前截然不同。那感覺就跟天御大神入幻境前和變回凌非焉后完全相同。湯沐冉大膽猜測天御大神和葉小舟雙雙於幻境中隕滅,到底為她們爭取到了什麼。
這一擊,便是湯沐冉的印證。
只要鬼雄不得不開啟鬼頭環刀的血魂共映接下這招,那便說明曾經的九霄上仙鬼雄常,此刻也不過是個青玄上境的凡人罷了。
然而鬼雄常就算再不想露怯,此刻也不敢冒險託大。湯沐冉有仙帝血脈加持的青玄修為深不可測,鬼頭環刀縱是上古法寶,亦難敵這一杖破天裂地的力量。要是如此生生接下,他那縱橫洪荒的武器法寶,說不定就在五隻咒術神鳥的厲喙之下被啄成碎片了。
鬼雄實在無奈,不得不召回屠殺於堃山裏的巨獸,與湯沐冉的神鳥周旋撕咬。同時更以鋒利指甲劃破掌心,緊緊覆在刀柄的鬼頭上。那鬼煞頭顱雖是黑鐵所鑄,見了鮮血卻像是忽然有了生命,尖銳獠牙一口咬住鬼雄手掌。
這時,令人駭然的一幕發生了。其他人與法器的血魂共映,幾乎都是法器得鮮血潤澤之後發生變化。而鬼雄與鬼頭環刀的共映,卻是他的人和他的刀都在變化。只見鬼雄手掌與環刀的相接之處竟然融為一體,那刀宛如鬼雄手臂的延展,鮮活的鬼煞頭顱竟然完全替代了鬼雄的拳頭。
“納命來吧!”鬼雄一聲猙獰呼號。
魔螺飛鳥與鬼頭環刀轟然相擊,天地動蕩,山崩雲亂。一襲法袍的清瘦身影竟像離弦的箭,從迷霧之中極速飛將出去。
“大祭師!!!”潮生宮弟子看得清楚,那人正是他們的大祭師湯沐冉。
不過還有另個身影比潮生宮弟子反應更快,連踏幾處焦土廢墟,趕在湯沐冉狠撞地面之前接住了她的身軀。誰知湯沐冉受力之大竟不能讓他立刻停住,兩人又雙雙向後退了丈許才穩住身形。
“湯……”圖巴爾想喊湯沐冉名字,但見她臉色不佳口中漾血,卻是心疼得喉頭一緊哽在原地。
“多謝……我自己可以的。”湯沐冉尚且還有知覺,待她看清拼力救下她的人是誰以後,難免有些尷尬。
圖巴爾趕忙鬆開湯沐冉。湯沐冉理了理衣冠,臉上又恢復了凈淡神情。
圖巴爾顧不上竊喜,算是化解尷尬,緊張向湯沐冉問道:“那裏面情況如何?”
“凶獸不足為患。”湯沐冉為表謝意,回應了圖巴爾。隨即她微微蹙眉,凝眸迷霧漸淡的漩渦處,頗有意味道:“仙霄該是無礙,人間清朗亦應不遠。”
語畢,已有大量潮生宮弟子擁來護在湯沐冉身邊。湯沐冉選了一塊岩石和眸靜坐,不再言語。
圖巴爾識趣的退去一旁。他知她已有婚嫁,縱然無有,這樣一個可見天機,可御合盟,可擔家國,可挽蒼生的女子,又豈是他這樣的莽夫能做良配的。此生能與她有這樣一絲接觸一段對話,便也算是無憾了。
圖巴爾看看自己的手掌,明明沒什麼不同,又好像因為剛剛扶觸過心田中的高嶺之花而變得不同。很快,圖巴爾狠狠握緊拳頭,一柄如火龍般的尖槍驟然出現掌中。他還是要做自己該做的事,既然是莽夫,那就在這為人間清朗而戰的沙場上,多多誅鬼殺敵吧!
鬼雄被迫開了血魂共映,將湯沐冉震到心脈受傷,他自己也暗中驚心不已。不由得慶幸自己雖然斷了仙緣卻仍有數世修為在身,否則湯沐冉若是累過三世修為,只怕此刻飛灰湮滅的人便是他了。
然而湯沐冉暫時撤出對峙,還有六人要圍剿於他。鬼頭環刀的幻像和噬魂獸都被湯沐冉給破了,修為也被那該死的仙帝後人損了大半,鬼雄深知自己的勝算嚴重不足,必須背水一戰。他血紅的眼睛掃過虎視眈眈的六人,心中打起了別的主意。
這一戰合盟前來送死,他本該勝券在握,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這許多道師全部煉成人丹鬼煞,壯大自身修為和鬼軍實力。不料竟橫生諸多枝節,步步敗退勢危至此。鬼雄哪能甘心折在這群人界的烏合之眾手裏,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已打定主意,奮力一擊以求取勝。若實在到了損兵折將修為崩毀的危機時刻,那就顧不得許多,還要像上次仙霄之戰時一樣,溜之大吉。
於是鬼雄喚起氣海里的煞氣,送至右臂。那鬼頭環刀瞬間更加巨大粗壯,已不知是鬼刀變成了手臂,還是手臂化作了鬼刀,鬼雄與鬼頭環刀已經完全融為一體。
隨着右臂發生膨脹巨變,鬼雄原本清瘦的身軀也隨之增高變壯,轉眼間竟從一個枯瘦老頭化身為二人多高的龐然巨物。而他的身後,也升騰起似虎非虎似豹非豹的幻影。此刻的鬼雄常哪裏還有人類的模樣,儼然已成了刀臂獸身的怪物。
初一厭惡的嘖了一聲,剛展開歌風扇,即被鬼雄一刀斬來。別看鬼雄身軀龐大,速度卻是迅捷奇快。這一擊初一根本無法迴避,只得以歌風扇抵禦。
鬼頭環刀開了血魂共映已堅如鋼刃一般,歌風扇亦難敵其力。只聽隱隱脆響之下,歌風扇的扇骨竟有碎裂之意。
初一豈能任鬼雄這般欺壓,她二話不說,即刻將手掌握上扇柄銳處,鮮血隨之而出,氤氳進扇面之中。另外幾人也以鮮血與各自武器法寶心神相映,齊齊掀開鬼雄手刀,將初一解脫出來。
鬼雄猛然回手又襲,凌非焉與道靈躲過,卻有玄一門青玄高手慘遭不測,被鬼雄切為兩段。如此慘狀眾人便是有心相救也是無力,只得強忍憤慨悲傷與鬼雄再戰。
一番速戰過招,又有幾人或輕或重為鬼雄所傷。對於那些喪失戰力的無力之人,鬼雄也不急於誅滅。反正幫手越少,他便越容易得手傷人。待他正要起刀對道靈痛下殺手,忽感一股強大的力量十分掣肘,竟將它的右臂牢牢鉗住。
“何人!”鬼雄猙獰嘶吼,轉身去看。
但見初一手中摺扇清光熠熠,冰藍透徹。扇尾兩顆玲瓏玉墜精光閃亮,漾出一波白色一波藍色的光暈,沿着扇形的扇面緩緩流動,就像海岸邊至剛至柔的波浪。牽制鬼雄的力量,正是歌風扇中散發出來的真氣,無形無影,將他的右臂緊緊環繞,扯得不能動彈。
鬼雄萬分詫異,小小摺扇哪來這股力量。初一則揚手一擲,歌風扇立於面前浮空高速旋轉,恰似一輪渾圓滿月。摺扇中的海潮也隨之天旋地倒反覆翻湧,漸漸形成了一個深邃的漩渦。
鬼雄起初不得其意,但很快他就察覺到海潮之力的洶湧強大。那力量不僅拽着他的手臂無法動彈,甚至將他的煞氣他的修為也硬扯了過去。回想起這女道師曾是蘊藏三環邪瞳的神器之軀,這歌風扇又是一個吞噬天地於無形的恐怖法器,鬼雄真的有些慌了。
而當鬼雄看見凌非焉手中已經變成血紅色的劍刃時,他知道或許不必再等什麼恰當時機,再不遁逃,恐怕便要折命在此。
“想溜?沒那麼容易!”初一識破鬼雄心思,左手控扇,右手五指於虛幻滄海中輕一撫撥。萬頃海水霎時環於鬼雄周身,迅速向上升起四方水幕。
鬼雄料想初一是要畫地為牢,將他困於水牢之內,再顧不得任何,縱身躍起想從尚未閉合的水牢上空遁逃。初一沒有給他機會,又彈指以兩道水龍拴住鬼雄腳踝,把鬼雄扯回水牢底部。然後立刻封閉牢頂,讓六方水幕相互彌合融為一體。
清冷凜冽的海水頃刻倒灌進來,將鬼雄澆灌成極其狼狽的模樣。他恨不得鑿壁逃逸,以手刀瘋狂揮砍牢籠的水壁。可惜,抽刀斷水,水更長流,鬼雄的反擊毫無意義。
“放我出去,我是鬼雄仙君!爾等……爾等凡人!何敢謀殺仙君性命!放我出去!我是要當仙帝的天神!!”許是被絕望的恐懼籠罩,許是被刺骨的海水驚醒自己大限將至,鬼雄語無倫次的叫囂着,卻很快就被海水灌進了喉嚨。
“到此結束吧。”凌非焉輕聲言語,將炎月劍御在身前,劍鋒直指囚在水牢中的鬼雄。
只見炎月劍此時通體赤紅,劍刃里透着橙黃之色,極像是炎炎熔爐中煉熟的熾鐵。隨着凌非焉左手環動在身前劃出一個渾圓,長劍亦隨之幻化出無數劍影,於她身前形成一個圓形的劍陣。
初一尚未見過凌非焉的血魂共映,只道凌非焉身前無數赤紅的炎月劍影十分耀眼。看架勢,這一招很像塗明宮的劍藝萬刃齊鳴。怎料凌非焉並未將這些劍影直襲鬼雄,她的右手再向相反方向環動,那赤紅的劍陣中又隨之增添一環劍影。兩環赤色劍影向彼此相反的方向不停轉動,殺機四溢令人駭然,卻又華麗炫目讓人移不開雙眼。
更可怕的是,除了這兩輪與炎月劍自身同等大小的劍陣,在鬼雄頭頂的半空中,竟還高高懸着一個巨大的劍陣投影。那陣中赤紅的炎月劍內內外外足有六環之多,其劍影之量不計其數。銳利劍鋒垂直向下,就像籠罩在鬼雄頭上的一輪巨大血月。凌非焉這一招下來,便是青玄上境的高手也只逃不過碎屍萬段飛灰湮滅的結果了。
“怪不得叫炎月劍。”初一讚歎一聲。
此時此刻,幾乎整個堃山的生靈都被這輪巨大的血月震懾,怔怔等待着萬刃如雨後的塵埃落定。
然而,凌非焉最後驅劍的動作卻是那般輕描淡寫。她只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輕輕向前一點,身前兩輪劍影便由緩慢旋轉變為飛速輪轉。半空中,剎那星河傾灑眾星隕落。
劍刃帶着火光與月華刺入初一囚禁鬼雄的水牢,灼燙水汽瞬間升騰為白色霧氣。水霧中,劍影沒有受到絲毫阻隔,盡數刺入鬼雄龐大的身軀。
“啊————!!!”鬼雄痛苦的嘶鳴震動山林,卻沒有任何人為之惋惜。
待到水霧散去,鬼雄的身體已經變回原本清瘦形狀。那鬼頭環刀倒是還與他的手臂連在一起。初一撤了水牢,鬼雄即刻癱倒在地一動不動,已經沒了呼吸。
誰能想到曾經的上古二聖仙尊、下界雄首會落魄到這般田地。哪怕再是憎恨於他的合盟弟子,見此上仙墮落也免不得慨嘆幾分。
不過,凌非焉沒有心軟。這次她拂袖一揮,身前劍影齊齊刺入鬼雄殘軀,那軀體裏驟然泄出一股黑色瘴氣,便再也沒了動靜。
劍影消散,炎月劍漸漸褪去赤紅,變回原本顏色。初一上前將長劍由鬼雄的屍身上抽出,扯下一塊兒衣襟將劍身擦拭乾凈,遞還給凌非焉。
“結束了。”初一輕道。
凌非焉接過長劍,歸入劍鞘,鄭重點了點頭。
眾人極目遠眺,籠罩在堃山上的陰雲濃霧終於豁然開朗,陽光再次緩緩鋪入這片古老的山林。那些殘存鬼兵在陽光的灼燒下倉皇遁去,逃得慢的便永遠被灼成了飛散的灰燼。
“結束了……結束了!我們贏了!!”倖存的合盟弟子歡呼着圍將上來,都想親眼目睹鬼雄隕滅的撼世場面。
“讓開!給老夫讓開!!”忽然,人群中有一髮絲凌亂衣衫染滿血跡的道者,提着長劍撥開人群,直奔鬼雄屍身。
人們認出那是清泉宮的柳暗明,很快又被他瘋狂的舉動驚呆。柳暗明瘋了一樣用那柄被預言會誅殺鬼雄的入塵劍劈砍着地上的屍體,直到那赫赫不可一世的上仙之軀被他斬成肉泥,才哭喪着將長劍一丟,頹喪歪坐在地泣出聲來。
有人道他是終於為柳風煙報了仇,才如此激動失態,便勸他節哀。有人暗笑他為應那少年預言,硬在已死之人身上亂揮亂砍瞎逞威風。
畢竟這一戰,所有還活着的人都是目擊者。上古二聖仙尊的鬼雄,是那七人合力誅殺,與柳暗明和他的入塵劍並無半點干係。
或許,這將是世人永遠不會知曉的秘密。
沒有人知道,凌非焉的血月劍陣屠戮了鬼雄的肉軀,二輪劍影也誅滅了鬼雄的神識,但就在那股黑色瘴氣散去的時候,鬼雄將一縷微弱的神識經由掌心鬼煞頭顱渡進了已經已經肉身化的鬼頭環刀中。待合盟眾人以為大事已成撤出堃山,他即可自此陷入沉眠潛藏修養。數世千載后,借屍還魂捲土重來。這就是鬼雄最後的逃脫之策。
所以,也沒有人知道正是柳暗明這一頓胡亂揮砍,陰差陽錯的將那鬼煞頭顱劈個稀碎。入塵劍執念極重,對於自己的目標殺意也就更重。鬼雄唯一的一縷神識就這麼被入塵劍無情斬斷。可以說鬼雄真正的永殤,的確是入塵劍這致命的一斬所致。
然而,那又如何。
命運弄人不就是這樣。
反正柳暗明自己也不知道,就這麼讓濟世救人的齊天壯舉變成了狂泄私憤的醜行。造化之下,他失去的不過是清泉宮反壓天御宗的機會。而鬼雄常失去的,是他的命。
仙塵再亂,危機已解。
無論何處高人得成大道,攫鬼雄之位再成下界雄首,人世間依然是風清雲朗,歲月匆忙。
此役過後,九州十二門各有整頓安排。
欽天監全程未盡全力,受損最小。派去幾個官爺尤其惜命,眼見鬼雄並非為入塵劍所殺后,便忙不迭的回去向景鑒年彙報了。
潮生宮亦無大礙。湯沐冉雖有傷勢在身,但她奈羅湯氏自有諸多奇葯,修養些時日即可復原。
清泉宗此役鬧了許多不快,被天御宗比下一頭還隕了傳功長老柳風煙。柳暗明神志恍惚癲狂許久,終於某日幡然徹悟。那入塵劍被他封入禁閣,從此全宗上下凈修仙道不問俗事,唯願青衫無垢,白袍不塵,心若清泉。
十二門中,唯獨天御宗變動極大。
道靈言己心念難凈,以丟失夜幽石為始,引發無數起慘禍事。想來應是罪孽深重,難了塵緣。是以無顏再入問天塔,乃效仿葉小舟青衣而去。並於世間傳法佈道另修大成。
有人離了問天塔,便又有人入了問天塔。
明崖歸來不久,便將宗主之位授予明心,逕入問天塔內。倒是機緣已至,不消數月竟就升臨九霄羽化為仙。
可惜明海失了右臂,永不提筆寫字,亦不提劍誅邪。他把守鋼鐧從堃山帶回紫麓山,立做墓碑樹於明達葬墓前。日日獨坐碑前,不令任何人前來近前。
偌大天御宗,眾多同門手足都漸離去。明心於宗主之位日理宗務甚覺清寒枯煩。那日小貓梅朵壽元已滿,奄奄故去,終將明心心中最後一縷塵絲牽絆了斷。沒想到天御宗內最怕冷清寂寞的人,終究步步邁入了苦寒高處的問天塔。
至此,凌非川秉承大任,繼宗主之位。他雖有心重振宗門五宮,奈何其餘三宮凌尊首徒各有原因皆有去意,只得先休養生息,一切且待從長計議。
卻說時光荏苒,堃山一戰已過三月有餘。
大炎都城張燈結綵,爆竹聲聲,正是辭舊迎新的好年景。
一襲青衣外負青裘的人悠然坐在桌前食下幾箸菜肴。
這蓬萊酒樓三層窗外的精緻着實不錯,推窗望去,便可見開京最繁華的街巷被白雪裝點成銀裝素裹的模樣。窗前佇立的人亦是神色清冷白衣勝雪。那人輕嘆一聲,便在唇邊呵出了輕薄的白霧。如此平常一幕,在青衣人眼中卻是極不尋常的景緻。
“離了天御宗三月,終日帶我走街串巷吃喝玩樂。如今又進了開京當陽道最大的酒樓消遣,真是好不聒噪。”凌非焉關上窗子,言語中帶着幾分怨念。轉過身來,那張凈秀清冷的臉頰一如往常,並未像她自己說的那樣,沾染幾多人間煙火。
“過年嘛,當然是越熱鬧越好。紫麓山的年關比起京城可差遠了。”初一起身,牽着凌非焉的手把她帶在桌前按坐在椅凳上。趁凌非焉沒有拒絕,又放肆的從背後環抱住白衣的人,用鼻尖在她臉頰上親昵蹭着,順帶偷嗅幾縷鬢邊冷香。
“在外面還這麼放肆。”凌非焉一怔,將初一推開,指指桌對面的椅子吩咐道:“坐回去。”
“哦~”初一坐回椅子,暗笑道:“凌尊的意思,不在外面就可以放肆了?”
“休得胡言。”凌非焉眉頭一皺,那傢伙在無人處卻是放肆的很。不過自己的翻身大計也已得逞過數次。怎麼說呢,兩番滋味各有美妙。
“呃……咳咳……”凌非焉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在想那些不堪之事,緊忙清清嗓子義正嚴辭道:“明日便是正月初一,也算是你的生日,京中喧囂倒像是為你慶賀了。”
初一笑道:“我只是叫做初一,又不是真在正月初一生出來的。”
“誰管你那日生得。”凌非焉被初一一句話噎得生火,冷道:“我只是提醒你,浪蕩三月有餘也該收心了。過了初一,來年不可再頹散渾噩下去。我也不會再隨着你這般漫無目的的遊戲人間。”
“好好好,都聽凌尊的。”初一見凌非焉說得認真,給她的茶盞里斟上熱茶,陪笑道:“凌尊不隨我去,我就隨着凌尊走。不知凌尊想去哪裏?”
“你不是不知出生在哪日嗎?”凌非焉冷眼睥睨初一,故意報復道:“就去東海奈羅國,問問他們肖歬公主的生辰八字吧。”
“別別別,我可不去!”果然,初一連連擺手,她還是很敏感那個地方。
凌非焉微揚嘴角,掩面飲下熱茶,將得意的笑容藏在衣袖背後。
初一發現凌非焉是在逗她,眼珠一轉,亦道:“如今我們已不算天御宗的弟子,總是喚你凌尊似有不妥。”
凌非焉放下茶杯,警惕道:“所以呢?”
初一狡黠道:“道靈仙尊曾說你是他從趙家集帶回來的,那豈不是跟趙青然同鄉?凌尊不會……原本也姓趙吧?不如我們去趟趙……”
“別提那個人。”凌非焉目光一凜,斷然結束了初一尚未說出口的建議。
互相傷害樂此不疲的兩人視線剎那緊緊相視,對峙片刻,又雙雙舒緩下來。
“不如去蘇南府探望非茗師姐和南卿姑娘?”初一提議。
“也好。”凌非焉正想到一塊兒。
篤篤篤。兩人說話的空當,門外響起敲門聲。
“二位,您的屠蘇酒送來了。”小二客氣送來一個矇著紅布的酒罈。
“謝了小二哥。”初一接過酒罈,走回桌前。
凌非焉皺眉道:“這是……”
“凌尊莫說這三月是光陰虛度,紅塵哪有虛度一說?況且既是紅塵,那便虛度了又如何。我們呢,從此就信馬由韁,隨心自在,隨喜自然。你就聽我的,畢竟殺妖捉鬼除魔凌尊都在行,這入紅塵嘛,你沒有經驗。”說著,初一揭開壇封,屋內霎時彌滿濃郁藥酒香氣。
凌非焉沒有反駁,入紅塵,她的確沒有經驗。
初一見狀彈彈衣袖,挺起腰桿,努力板著臉卻又掩不住笑意道:“咳咳……常言說的好,風水輪流轉,從此我當家。今天往後,便由我來教導凌尊了。”
凌非焉白了初一一眼,知道初一故意揶揄當初自己逼她上紫麓山修習道法的事。她才懶得給初一翻舊賬的機會,便轉頭不理,只專註傾聽窗外清脆的爆竹聲。
初一也不在意,拎起酒罈給桌上兩隻淺碗滿上,笑眯眯遞在凌非焉面前道:“紅塵漫漫,時光且長。我與非焉你的紅塵是非,不如就從新年的第一碗屠蘇酒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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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也不說了,好壞姑且不論,終於完結啦!(猛租落淚)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感謝大家一路的包容和支持!(乖租鞠躬)
浪我們番外……下一本書見!(慫租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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