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做餅乾這件事對林翕而言早就得心應手,雖說家裏的各項工具沒有當年寵咖里的那麼豐富,但做的時間久了,林翕太知道要怎麼在這方面做減法了。
只是十六歲沒碰過烹飪的手到底不比二十七的靈巧,所以林翕很快就放棄了外形,決定保味道就可以。
把足足兩層的餅乾放進烤箱之後,林翕站在廚房裏看着運作的烤箱上自己的臉部倒影––林家廚房不大,烤箱因為不常用,所以並沒有在枱面上佔位置,而是放在旁邊一個置物架上。置物架有好幾層,加起來挺高的,而林翕這會兒站直了之後剛好能在烤箱屏的位置上看見自己稚氣未脫的臉,以及那雙因為太瘦所以過分明顯的圓眼。
他看着看着,不知為什麼,突然就有點想笑。
之前姚紫荊和他說話的時候曾經感慨過許寒來高,得有一米八多。那時的他只顧着驕傲,卻完全沒有想起來高一時的他自己才剛過一米六,就說剛剛和姚紫荊站在一起的時候,其實他比姚紫荊還要矮一點呢。
這件事好像戳中了林翕什麼笑點,看着烤箱裏自己那張瘦小無辜還有點青澀的臉,站在廚房裏無聲地笑了半天,然後決定給它補補營養。
高一時之所以會這麼矮,和林翕那段時間長期不愛吃東西的不良習慣有關係。他後來改正之後,在高二高三一年多的時間就往上竄了十幾厘米,最後長到了178。
離180就差兩厘米。
不過這回如果他能提早開始多吃點的話,說不定可以把這個兩厘米破了呢?
林翕一邊笑着想,一邊開始翻冰箱裏的食材––他其實對身高這件事沒什麼執着,最後能不能長到也無所謂,純粹是回到了這個年齡,好像突然就萌生了一點養成自己的小樂趣。
而李仁德就是這個時候推門而入的。
家裏不大,從玄關處往裏面邁半步就是廚房門了,李仁德似乎是聽見了烤箱的響動,一進來就下意識往廚房的方向看,見竟然是林翕在用,那張憨厚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訝異。
他看了看已經在運作的烤箱,下意識就想問林翕在做什麼,但林翕對他一直以來的態度又讓他一時不是很敢問,生怕會惹人不高興。
––中午那個笑容頂多算個小插曲,並不足以瞬間溶解他們一直以來僵硬的關係。
於是李仁德站在廚房門口半天,看看烤箱又看看林翕,最終也只露出了一個很是局促的笑容。像是在說“喔,是你在用烤箱啊”,然後便脫了鞋默默往客廳的方向走,多餘的動作一點都不敢有。
其實不光李仁德看見林翕時驚訝,林翕看見李仁德時也愣住了。
他到底一個人住了太長時間,基本從大學開始就沒怎麼回去過了,再往前初中高中也大多是獨自在家,所以一時間也沒太習慣家裏又突然多出一個人。
不過,他在看見李仁德后倒是很快就記起了一件事。雖然高一時的自己總不愛吃飯,但李仁德來到林家之後,卻始終都有樂此不彼地為他準備飯菜的。
剛開始是在家做,後來應聘去食堂后就是從食堂里給林翕帶,甚至為了每次能讓林翕按時吃上飯,還和主管主動申請了下午提前下班,早上第一批去幫忙。
只可惜那時的林翕從不領情,也不知道李仁德背後這些默默的付出。
想到這,林翕上前一步,往廚房外探了點視線。就看見李仁德進門后將一個紅色的布袋子放在了桌上,然後在桌前有些無措地站了會,隨即便往他和林美玲住的主卧走。
看樣子是想給林翕留出空間,怕他覺得自己打擾到了他,然而那走兩步就忍不住回頭往廚房方向看一眼的動作還是暴露了李仁德的真實心理。
林翕看得又樂又心酸,忍不住主動開口叫了句:“叔叔。”
李仁德是能夠每天接觸到他的人,也是那時候接觸了林翕最多劇烈情緒的人,怕會引起他的懷疑,所以林翕沒有突然就對他做出多大的轉變,這一聲叫得很低,不仔細聽幾乎聽不見。
但李仁德聽見了,不光聽見了,還立馬往廚房的方向走,不停地沖他打手勢,問:“怎麼啦怎麼啦?”
林翕故意瞥了瞥嘴角,然後低聲道:“有點餓,有沒有吃的?”
李仁德一聽,眼睛立馬亮了,連連點頭不說,還立馬衝到客廳桌上把紅布袋裏的不鏽鋼保溫盒拿了出來,一邊開一邊急匆匆地往林翕的方向遞,像是生怕晚一步林翕就反悔不餓了似的。
掀開保溫盒頂蓋,裏面有晚上炒給那些住校生和有晚自習高三生們的糖醋排骨和青菜蘑菇。這兩個都是李仁德親手做的,另外一道青椒牛肉則是他同事的手藝,他看着不錯,出鍋的時候也提前給林翕打好了。
當然,事後付了錢的。
不過這些林翕以前是說什麼都不會吃的,就算李仁德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面前都沒有用,第二天去林翕房間,那飯肯定還是完完整整地在那。
可今天卻不一樣,李仁德奇迹般地發現,林翕不光接下了他的飯,還在走時沖他很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李仁德回過神后那叫一個高興啊,簡直恨不得立馬開鍋再給他做十個八個菜的。
於是當晚林美玲回家進房間時,看見的就是這幅表情坐在床邊上傻樂了半天的李仁德。
林翕長得其實更像林美玲,或者說是以前的林美玲。圓眼黑髮,氣質溫婉,笑起來時眉眼彎彎,偶爾還會穿旗袍,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加上林美玲還是滿城大學歷史系的教授,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放在以前的她身上大概再合適不過了。
直到家裏突生變故之後,林美玲好像就突然不長那樣了,圓圓的眼睛逐漸生出了稜角,裏邊活躍的生機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法忽視的皺紋和年齡感,整個人的氣場都沉默下來。到如今,也就只能從那依舊還精緻的裙裝里看出過去的一點影子了。
“幹什麼?”林美玲看見李仁德這幅模樣,皺了皺眉頭。
李仁德沖她一笑,捧寶似的從床頭櫃邊上拿了一小碟餅乾給林美玲看,然後單手打手勢說:“翕翕今天做的,說要留給你吃,嘗一嘗?”
林美玲理解他的意思后眉頭皺地更深了,只看那餅乾一眼就抿着唇收了視線,目光變得更冷,道了句“不吃”,然後便在梳妝枱邊坐下。
可李仁德哪裏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他放下餅乾,一個勁地坐在林美玲身邊打手勢。
“我嘗過了,真的很好吃,翕翕做這個很有天賦。”
“他什麼味道都給你拿了一點,其他的好像是要給同學,是不是和同學關係也變好了?”
“老婆你嘗一點啊,哪怕就一塊呢,真的很好吃的,而且都是翕翕的心意呀。”
李仁德想勸的話很多,手勢也就自然地越打越快,然而餅乾這件事好像戳中了林美玲心裏什麼特別不高興的地方,她放下梳子,冷着臉瞪了李仁德一眼,道:“吵死了,不許說話!”
李仁德的氣焰一下就下去了,片刻後有點委屈地扁了扁嘴。
……他也沒說話啊。
不過腹誹歸腹誹,李仁德還是很希望林美玲能嘗一嘗林翕做的餅乾的,於是一晚上都在不停地向林美玲找存在感,然而直到熄燈睡覺,林美玲都沒有吃。
非但如此,第二天還一大早就去了學校,連林翕的面都不肯見。
*
對於林美玲一大早走了這件事,林翕的心情是很複雜的。
早在前一天他在家裏遇見李仁德開始,就意識到了他之後還會見到林美玲。
和對李仁德的愧疚感不同,對林美玲的情緒……林翕有些難以一言概之。小時候的媽媽是真的對他很好,所以後來因為家裏的變故林美玲開始忽視他時,林翕的心裏曾經格外的難受。
孩童總是本能渴望愛的,母親給了又收走的愛,曾經讓少年時的林翕難過到哭了無數次,他床頭邊那些玩偶就是那時開始逐漸變多的,就好像是小時候的林翕想要自己替代着補償給自己一點什麼。
所以生父死後,林美玲逐漸開始回家,才會讓林翕那麼高興。
不過,從歷史結果來看,林美玲也就只是回家的頻率高了一些而已,一直到最終病逝,林翕和她之間也沒能達成和解。
倒是在彌留之際,林美玲曾經一改常態地對林翕說過很多話。
她先是用了挺大勁拽着林翕的手腕,告訴他李仁德這些年對他究竟有多好,說林翕可以不喜歡他,但卻不能在她死後欺負他,尤其提到了他們後來那套房子,說林翕不可以拿走,得留着給李仁德養老。
林美玲一生端莊典雅,臨終前這番話也說得極為克制且有條理,等到林翕答應后,她手上的力氣才逐漸褪下去,人也徹底躺回了病榻上。
林翕當時聽完那番話后,在房間裏有些待不下去,便想要幫她喊李仁德,可人還沒起身,就見林美玲的手又虛虛地揚了揚。疲憊的眼皮顫了半天,最終目光落到站起后林翕腰的位置,很是小聲地說了句對不起。
也不知是給誰的。
這些事讓旁人說起來大概能連猜帶推測說上個三天三夜,林翕當時自己的心情也曾特別激烈過。
不過他現在卻不想考慮那些了,時間久了就看開了,在以前的事情上,他和林美玲都是受害者,兩個人都曾經在錯誤的環境下做過同樣錯誤的選擇,從這方面來看,倒確實是親生母子了。
吃了李仁德備的早飯,又小聲說了句謝謝之後,林翕便帶着他昨天做好的餅乾盒往學校跑。
像是有點受到想起以前事情的影響,林翕不是那麼高興了,所以一到學校,就立馬拿着餅乾盒跑去了樓上許寒來所在的高二三班附近等着。
今天天氣特別好。
他想見他的學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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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準時更新字數還正常!大家以後可以九點看啦!作者可以被誇誇舉高高嗎!!
說起來節奏是不是有點慢了呀……這篇文開文的時候因為想走溫馨細節一點的風格,然後劇情好像就不得不相對慢一點,比如說本來計劃這章學長是能次到餅乾的但沒有QWQ希望大家不要嫌棄……(小聲許願(信心突然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