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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朵兒的父親是西疆人,名字是渾·撒憐丁。

因為過於怪異,所以他進入大鄭疆域的時候改了名字,以洪取代渾,丁取代撒憐丁,所以他現在的名字是洪丁。

一個急色匆匆的人求見洪丁。

一進門,那個人沒有見禮直接說,“大當家的,寧淮侯崔珩回冉庄了。”

“什麼時候?”洪丁一驚,“他不是一直在東海嗎?”

那人說,“千里疾馳,前日到的雍京,今日回的冉庄。”

洪丁聞言,眉頭緊皺。他真不喜歡這種感覺,一種事情悄然失控的預感讓他極其不舒服。

“大當家,事情不做是不成了。如果我們立刻動手,還有三四成的勝算,如果不動手,那我們這一年多的心血就徹底白費了。”

洪丁很緩慢卻堅定的點了頭。

趙格非沒有挑揀任何東西,她就是很安靜的坐在外間屋,確保自己聽不到她父親與寧淮侯的對話。

整件事件過於詭異。

雖然看起來她父親趙毓同這位寧淮侯好像很熟悉,但是對於她來說,這位崔侯爺完全就是陌生人,她在陌生人的地盤上做不出隨意不見外的舉動。

“大小姐,餓了吧。”

剛才那位引他們過來的醬色長衫的中年人端着一個托盤過來。

“我給您做了點心。冰糖燉的蓮子菱角,還有桂花和玫瑰醬。這些都是從湖裏面現摘得,您先墊墊飢。表少爺同侯爺還有事情說。”

“多謝您。”

趙格非起身。

雖然她是尹明揚的外孫女,雖然她親爹交友有些奇詭,可是歸根到底,她只是一介草民的女兒,在侯門公府這種地方,能小心一些自然就要小心一些。

“大小姐,您不用這麼客氣。我是侯府管事,您叫我崔二就好。”

“禮多人不怪。”

那人見趙格非這樣,心裏感覺其實挺受用的,又客氣了兩句,見趙格非挺喜歡吃桂花醬的冰糖蓮子菱角,又讓人盛了一碗給她。

崔珩拿了加了紫藤香料的豬油膏卸下臉上的戲妝,一個清秀的小廝捧着銅盆跪在他面前,讓他洗臉。等他把臉上的事情弄清爽了,又過來兩個丫鬟幫他卸下頭髮上還有身上的行頭。最後,一位明艷動人的小美人雙手捧了崔珩的衣服過來,是一件深色蜀錦長衫,為他換上,最後還拿着梳子幫他把頭髮重新紮好。

趙毓安靜坐一旁坐着,眼睛看着茶盞,不知道想什麼。

“你那個閨女,還沒給太貴妃瞧過吧。”

“沒有。開頭幾年太亂,回不來雍京,格非自然見不到我娘。現在嘛,我娘連我跪死在她壽春宮大門口都不見我,更不要說見格非了。”

崔珩徹底收拾清爽了,讓那些人都出去。他喝了一口茶,眼睛轉了轉,“你不會衝著你娘用苦肉計嗎?”

“沒用。”趙毓手指撥弄這茶盞中的茉莉,“我當年頂着親王的名頭都能混成草民,而我娘和先帝沒有任何肌膚之親的情形下都能成為貴妃,這就說明我娘比我精,我騙不過她。”

“說到這裏,我也挺奇怪的。你說,你怎麼就回來了?”崔珩忽然湊過來,“你都走了這麼多年了,我以為你同那個狼崽子的事兒就算過去了。”

趙毓不知道想到什麼,就是笑。

那種笑非常溫和,甚至帶着蜜一般的甜美,卻是極度疏離的,沒有其他人涉入的途徑。

不,也許有,只是那個人不是他眼前的崔珩。

“其實,怪不得我娘翻臉。”趙毓忽然說,“當時她也以為我與文湛的事情就過去了,結果她說了一句話。”

“什麼?”

“她對我說,——兒子,你已經熬了十年,再熬十年,這輩子就過去了。我當時聽着心裏就是一驚。”

“怎麼?”

“我以為我這些年過的挺合心意的,怎麼在她眼中就成熬着了?”趙毓想着就是一樂,“所以我說,我娘比我精。原來我一直以為我比她聰明多了,現在看起來,咱倆疊一起,沒準能趕上她。”

崔珩就手拿了塊點心,慢慢吃起來,“你不怕再次被捲入漩渦中?”

趙毓,“難道你還不明白嘛。”

“我們一直在漩渦中,根本就沒有升大羅生天的路,就我們這樣的出身,從娘胎里一落地就註定了動蕩,一輩子不得安寧。”

……

終於,趙格非見她親爹和寧淮侯出門。

他們今天就在崔宅吃飯,等到飯菜上桌,趙格非果然知道她親爹口中的’今天有好吃的了’究竟是什麼意思。

一桌菜就像一桌奼紫嫣紅開遍的美景一般。蜜火腿,白玉蝦圓,翡翠豆腐,雪菜湯鰻,鱈魚獅子頭,開水白菜。最後一人一盅黃燜通天翅。

期間有管事的將七天社戲的戲單拿了過來。

崔珩讓他把戲單給趙毓看,“你看看,這個安排好不好?”

趙毓拿過來,發現這次的戲單分兩部分。

一個是在冉庄外面的河道邊搭大戲台,曲目全部是漕河梆子的《投江》《西征》《封侯拜相》《滄州役》,最後是全套的《楊家將》和《大鬧天宮》,這樣既有忠臣良將的悲涼,也有老人小孩子愛看的打鬧,非常合適在清明節給廣大父老鄉親看。

另外一個,則文雅風騷多了。崔珩想要在林子邊搭建一個小園子,裏面擺上桌椅板凳,中間圍成一個空當,讓他從雍京帶回來的崑腔班子唱。曲目都是一些靡靡之音,才子佳人什麼的風雅故事。這裏則讓冉庄那些有頭有臉的家的女眷過去聽,省的她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大風小扯的,和一群莊稼漢混在一起,顯得不那麼典雅。

趙毓點頭,“挺好的。閨女,你剛才挑了什麼,過兩天聽戲的時候打扮的漂亮一些,可以結交一些小姐妹,以後沒事的時候可以和她們遊園喝茶了。”

趙格非看了看他,沒說話。

趙毓意外,“不會吧,閨女,你還真跟他客氣呀!”

崔珩則在一旁笑着說,“咱這姑娘是名—門—閨—秀,和你不一樣。這樣看起來,令岳家教當真是好。”

他說著一招手指,方才伺候他穿衣的明媚艷麗的那個小美人上前,恭敬的蹲了一下,“侯爺。”

“你幫大小姐挑幾匹布料,現趕製衣服來不及,就看看府里還有沒有雅宅的衣裙,料子用江南剛運過來的那些絲緞紗綃,按照大小姐的身量拿幾套,換着穿。還有,拿一對大一些的南珠耳環過來,大小姐還不到十五,戴不了珠釵,咱們在別的地方好好裝扮,保管讓咱閨女艷壓群芳。”

趙毓,“艷壓群芳做什麼,種花嗎?”

“你別管了,就這麼去做吧。”崔珩對那個小美人吩咐,那人趕忙去準備,“還有,這些不重要,我再給咱姑娘找兩個丫頭陪着,不怕有人使壞。”

趙毓點頭,“這是正經事。”

於是,第三天,趙格非就被她親爹和這個剛見面但是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的表叔給裝扮了一番,領着兩個據說防着別人使壞的小丫鬟,去新搭的園子聽戲去了。

洪朵兒也在。

她們現在算是一對兒不太對勁的絹帕交。

第一次見面,趙格非陪着她親爹相親,而相親的對象就是洪朵兒。但是當時她親爹沒有看中人家,反而看中了人家的親娘。

趙格非問她,“你喜歡哪折?”

洪朵兒,“我第一次聽,聽的不太懂。他們說的好像不是直隸這邊的話。”

趙格非,“這是崑山那邊的話。”

洪朵兒,“現在唱的是什麼故事?”

趙格非,“浣紗記。這是古戰國的一段滅國紅顏的往事。古越君王勾踐被俘,越國名臣范蠡將美女西施送給吳王夫差,後來越國君臣奮發圖強,終於攻下吳國,夫差自殺。後來范蠡功成身退,帶着西施泛舟而去。”

洪朵兒有些感嘆,“真凄美。”

趙格非,“你沒有聽過這個故事嗎?”

洪朵兒搖頭,“我們家行商,不讀書的。家裏只教記賬打算盤,還有盤點貨物,除了這些,別的都不教的。趙姑娘,你家裏給你說親了嗎?”

趙格非不是第一次碰上這樣的話題。

事實上,從她十歲開始,外祖母家裏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一直在說這件事,還說她這樣的其實想要說一門好人家特別難,雖然是‘西北王’尹明揚的外孫女,可是家裏沒有母親,父親地位太低,高不成低不就,如果不早早籌謀,怕以後不是做老姑娘就是給人做續弦或者高門之妾,只是她爹似乎完全不着急。

“沒有。”她搖頭。

洪朵兒,“真羨慕你。”

那邊換了一折新戲。

這次是《十五貫》,黑暗腐朽的吏治之下的民生之苦。

她們也不說話,眼睛耳朵都被那種凄涼的故事和唱腔吸引了過去。

趙毓既沒有去那邊草台班子聽漕河梆子,也沒有去陪着趙格非去聽崑曲。他自己端着一個紫砂壺就在自己屋子裏面,拿着一根拐杖左敲右打。開春他在院子中種的兩根拐杖真的發芽長出了嫩葉,於是小院中也有一絲的春意。

“這位寧淮侯真會挑折子戲的劇目。”院子中有人說話,“天子治下,官吏要是都如此這般,我這個位子早就坐不穩了。”

趙毓出來。

他看見文湛在光天化日之下,負手站着,一雙眼睛盯着他種的那兩跟拐杖。今天皇帝終於穿的比較樸素了,是一件半舊的藍色衣袍,顯得文氣很多,並且他身上也沒有熏濃重昂貴的香。

他身後無人。

“咦,只有你一個人?”

“柳叢容去河邊聽戲去了。他是東川人,從小進宮,沒聽過那些,感覺很新鮮。”

“黃瓜,哦,黃樅菖呢?”

“司禮監今天該他當值。”

文湛看完了那根長了嫩芽的拐杖,伸手帶了一下趙毓,將他攬進屋中。

兩個人緊貼牆壁站立。

文湛比他高,此時低頭,耳鬢廝磨了好一會兒,又伸出舌尖沿着趙毓的耳廓輕輕描畫著。

趙毓感覺特別癢,像被一隻名貴的狗舔,除了癢就是癢。

他受不了都笑出聲了,“你這是做什麼?”

“前幾天從禁宮翻了一個春K宮密檔出來,試試。”文湛看着他,“你不教我,我自己學。反正我就在宮廷,這些東西有的是。”

趙毓,“學這些做什麼?你從小為人端正,學不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別學歪了,要是出了什麼事,……,堂堂帝王馬上風,寫在青史上,多難看。再說,這種事情是要看天性的。我們小的時候一起在毓正宮讀書,內閣杜閣老為人方正,法度極嚴,在他的管教之下我也能學的吃喝|嫖|賭|樣樣精通,說到底,我就是這樣的人,根骨都是歪的。”

說著,他微微抬頭,牙尖在文湛左耳垂上輕咬了一下,皇帝差點沒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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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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