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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朵兒在外面騎馬回來,她從後門進入宅子。

冉庄這個地方水土比家鄉好很多,畢竟是在直隸境內,天子治下,風調雨順。但是對於洪朵兒來說,只有一點不好。冉庄的姑娘太過柔弱,稍微有一些家底的姑娘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唯一有趣的姑娘就是趙家女公子趙格非。

趙格非貌似文弱,其實性子也算野,曾經被她父親帶着在外騎馬郊遊,過的不像冉庄這邊的閨秀反而像是個公子。

趙格非的父親,……趙毓!

洪朵兒想到那天在相親驢肉宴上看到的那個男人,心中一陣子煩躁。

她一進門,就看見自己明面上的父親站在圓月門外。

這個人個頭不高,圓臉,是山裡涼坡人,他是母親雇的在冉庄這邊充當洪家當家人的幌子。

“大小姐。”這個她名義上的父親在外面裝的很像一個老實卻狡詐的生意人,但是在內宅中還是明白上下尊卑的。他說,“大當家的來了。”

哦,她父親到了。

洪朵兒趕忙將披風扔給旁邊的丫頭,自己去后宅。

這裏很安靜,房門緊閉,所有人都在外院侍候。洪朵兒走上台階,聽見屋子裏面她爹娘說話。

“這麼久了,我們連趙家的門都摸不到。當家的,那個趙毓可不想你說的那樣虛弱無能。”

“說來也奇怪。”男人的聲音,帶着異族人的腔調,“根據我們知道的事情,這個姓趙的男人喜歡咱們敦煌以西這邊的人,並且做人如同沼澤下的泥潭。他當年曾經在瓜州當兵,仗打的極爛,卻和一群波斯女支女勾勾搭搭,要不是長生天震怒,降下懲罰,聖山融雪形成洪水沖毀散了我們的騎兵,他和他那些游兵散勇早就埋屍戈壁了。”

……

“當家的,我看算了,朵兒還小,她不能……”

男人的聲音,“鄭人男子不是都喜歡朵兒這個年紀的姑娘嗎?”

“算了,這事我做主。當家的,朵兒她是你的女兒,不是你的工具!”

……

洪朵兒轉身走下台階。

鄭人男子是不是喜歡她這個年歲的女子,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那個趙毓肯定不喜歡。

那天在驢肉館相親,趙毓外表看起來好色虛弱,眼睛一直垂涎於母親的美貌,但其實他剛進來就掃過自己一眼,那個眼神,……,像極了戈壁的風,可以捲起黃沙覆蓋牛羊牧民,殺死勁草,但是很多時候,卻是悄無聲息的。

她不想再見到那個人。

敕造寧淮侯府在雍京。

趙格非小的時候曾經坐着小轎從它面前走過。

侯府高高在上,直聳入雲的牆壁似乎要刺破天際。它面前那兩個巍峨的大石獅子,白的寒光四射,讓人晃眼。三間硃紅色的大門緊閉,門板上的獸頭現出鋒利的獠牙,面對繁華的街景與高門下的那些芸芸眾生。

冉庄崔氏大宅則是寧淮侯崔珩的祖宅。

這裏樸素多了。

雖然宅子佔地很大,可是它的牆和周圍的民居一樣高,顯得平易近人。

他們從大門進去,那個穿着醬色長衫的中年男人一直領着他們,還同父親親切聊着天。

“表少爺有日子沒來了,還怪想您的。”

“怎麼,想我想的睡不着覺?”

趙格非聽着他爹這麼說話,直接吞了口口水,差點自己把自己嗆到。

“那不能夠。我要真敢這麼想您,我們侯爺非把我劈了不成。我就是平時沒事的時候想一下。”那個人回頭看了趙格非一眼,“其實我們侯爺一直想要請大小姐過府一趟,但是大小姐常年住在雲中外祖家,平時他在雍京城也忙,就沒有去打擾您。”

趙格非聽着,只能含糊的說了一句,“哦。”

“表少爺您有福氣。我們侯爺從雍京請來一個戲班,清明的時候在鄉里擺上七天的社戲,讓父老鄉親先人先祖們,不管活着的還是死了的,也都樂呵樂呵。”

“雍京的戲班?”趙毓聽着就是一笑,“別是你們侯爺聽慣了清吟小班裏面的綿綿之音,以為咱們冉庄的老百姓也喜歡這一口。咱們冉庄這裏清明搭檯子唱戲用的可都是漕河梆子,都是歷史上那些冤死的忠臣良相,聽着悲涼爽脆,可不是什麼才子佳人的花前月下。”

“這,您得問我們侯爺。表少爺,到了。”

趙格非他們進屋,裏面站着兩個男人,呃,是吧。其中一位身量高,身上是深褐色的長衫,看上去是一般富貴家的老爺的裝扮,很穩重。至於另外那位,……,誒,不提也罷。這位裝扮着戲裝,似乎是牡丹亭的杜麗娘,又像是長生殿的楊玉環。

這位深褐色長衫的穩重男子是寧淮侯?

崔珩是個傳奇人物。

聽說,他本來是前朝杜閣老的學生,參加過科舉的。

他當年鄉試第一,會試第一,十八A九歲的時候已經是雍京成有名的王孫公子,結果,卻因為眠娼宿妓,錯過了春闈的時辰,沒有去考。這要是他去了,沒準鳳化朝就會再出一個幾百年不遇的’連中三元’的佳話!

後來,他開始在雍京製造局做皇商。

那幾年做的風生水起,據說,大鄭的國庫有一小半都是他賺回來的。

再後來,他好像做什麼事情瘸了腳,本來沒有任何資格立足於廟堂之上,卻因為戰功赫赫而重新進入雍京官場,想來後來腿不瘸了。

最後,他被封侯。

不過,他只不過是三等候。

趙格非在雲中的時候也聽說過這個事情,那些雲中的老兵總是說崔珩被埋沒了,單單以他的功勞來說未必不能同定國公裴檀比肩!只是因為一個因由,崔珩這才屈居三等候的爵位。至於什麼因由,那些老兵就不得而知了。

——“他是當朝外戚。”

趙格非聽一些從雍京過來雲中小住的堂姐妹這樣說過,她們隨家人在雍京,一些事情聽的比較明白,可是這件事情還是有些似是而非。

“我也是聽說當年聖上頒旨冊封的時候隨口說的。你知道,我表姐的姨母的堂姐是先帝的貴人,就在宮裏,她們說的應該可信。”

原來她沒有仔細聽,也沒有仔細想,剛才她爹和她說了之後,他全明白了。

崔珩是他奶奶崔太貴妃的侄子,怎麼算也算是皇家人,功勞大是應該的,但是不能過於獎賞,要懂得韜光隱晦。

不過,……

趙格非仔細又一想,還是不對。

崔珩只不過是先帝貴妃的侄子,又不是當朝皇后的兄弟,他算什麼’當朝外戚’?

……

趙毓對趙格非說,“閨女,這就是你表叔。”

聞言,趙格非恭敬走到那位身量高的長衫男子面前,恭恭敬敬的蹲了蹲,“侯爺萬福金安。”

結果。

那個男子似乎受到了驚嚇,連忙退到一邊,“大小姐,這可使不得!”

一聲戲謔的笑。

那名戲裝男子坐在正對門的大木椅上,低頭吸着水煙。

煙浮氤氳的霧氣縈繞在他身邊,他的長相倒是眉目如畫,仿若江南千里河山,就是,眼神毫無柔情善意。

趙格非忽然記得在雲中聽軍中的老師爺講過一些古戰場的幽魂鬼怪的故事,當然,也有一些狐女報恩的瑰麗傳奇,當時那位老者形容一位狐女就說過一句話,正適合眼前這名男子。

——“人間無此姝麗,非鬼即狐。”

他將手邊的水煙放好,站起來走到趙格非面前,卻在三尺之外站住,“趙大小姐,我才是你表叔。”

“你穿成這個鬼樣子,誰認得出來你是威名赫赫的寧淮侯?”趙毓笑罵,“怎麼,今天又票戲去了?”

崔珩冷笑,“你不是跟我不熟嗎?你管我做什麼去了?”

說完,他看了一眼趙格非。

他發現這位雲中尹府長大的姑娘還真像閨秀,一點沒有他表弟趙毓那種二百五的勁頭。

趙格非儘力控制自己,這次到崔珩面前,正正經經的行禮,又說了一遍,“小女眼拙,沒有認出侯爺,望侯爺勿怪。”

崔珩被她說的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他這個人不正經,就怕見到正經閨秀,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姑娘你別見怪。”崔珩說,“我和你爹鬧慣了。哦,對了,我帶來一些新鮮的珠花絲綢香料什麼的,都是雍京那些貴女們最喜歡的新鮮東西,你去看看,喜歡什麼就拿什麼,算是表叔給你的見面禮。我和你爹有些事情要談。”

趙格非看了趙毓一眼。

趙毓笑着說,“去看看,喜歡什麼,千萬別客氣。”

崔珩見趙格非走了,他揮手讓那兩個人也退下,外面有伶俐的小丫鬟奉了茶進來,也隨後退下。

崔珩問他,“聽說,你在宮裏住了半個多月?”

趙毓點頭,“嗯。”

崔珩,“見到你娘了?”

趙毓搖頭,“沒。”

崔珩嘆口氣喝茶,“還是那樣。”

趙毓,“我在她的壽春宮門外跪了三個多時辰,她不見,再長我也撐不住了,她還是不見,我有什麼辦法。當年她說過,我要是回來再和男人糾糾葛葛不清不楚,她這輩子不認我,就當這輩子沒生我這個兒子。我娘是個人物,說到做到,在這一點上,她比你比我都強。”

崔珩冷笑,“為了那個狼崽子,親娘都不要了,你可真出息。”

趙毓,“別說這事了,你有什麼事,直說。”

“聖上因為冉庄出了姓洪的那家生意人把我罵的狗血淋頭。”崔珩手指點着桌面,“這些年我一直在東海,盯着盛執玉造船。我又不是三頭六臂,怎麼可能隨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冉庄不就是這一年來了一個來歷不明的洪某人嗎,有什麼大不了的,要是不想他們在這裏混,我隨時做了他們不就得了?”

趙毓看了他一眼。

“當然,國有國法,我也不能隨意殺人,這我知道。可是想要在冉庄地面上探他們的底,這還是很容易的。”崔珩說,“再說,你家距離我這裏就十幾里的路,我在你那邊還開了飲水齋,你有什麼事都能過去,就算我不在冉庄,也不會顧不上你,那個狼崽子,他至於嗎?”

半晌無人說話,崔珩又問,“你怎麼不說話?”

趙毓,“我得讓你罵爽快了,不然憋在心裏,多難受。”

崔珩一擺手,“不說了這個了。我說,你家姓洪的,你打算怎麼著,直接一窩端了?”

“端人家做什麼?”趙毓反問,“人家在這裏做買賣,合理合法,童叟無欺。崔碧城,俗話說兔子不食窩邊草,你就是冉庄人,對待自己的鄉親要像吹面不寒楊柳風一般溫柔和煦。”

崔珩,“那你意思是?”

趙毓,“等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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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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