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的愛
蘇逸最後還是去了學校。
原因無他,是母親大人親自下的命令。
把棉花糖安全送到蒲公英幼兒園,蘇逸騎着車準備回家。他想着,直接在家裏等老媽回來,有什麼事也比較方便解決——省得他往返於學校,浪費太多的時間。
騎出去才二百來米,手機突然一陣響,是他為老媽設置的專屬鈴聲,等了兩天的通話終於來了。蘇逸將車停在路邊,摸出兜里的手機,接起電話,“老媽。”
“小逸。”
蘇煥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但依舊能帶來令人安心的力量,最起碼蘇逸緊繃著的神經鬆了些許,哪怕對方只是簡簡單單地呼喚了他的名字。
母親,有時候就恰恰代表着“溫暖”和“庇護”,等於“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用害怕”。就算是再懂事能幹的少年,在母親面前,也不過是渴望愛憐的小孩子。
不用老媽說,蘇逸也大概猜到她去了哪裏——十有八九是到偏遠山區義診,那地方通訊信號不好,時常聯繫不上,之前也不是沒有過。只是這回剛好碰上一群無賴造訪,蘇逸難得慌了神。後面靜下來一想,老媽沒在家,避免了正面衝突,倒還是一件好事。
東西被砸壞了沒事,人被碰傷一點,蘇逸勢必要跟他們拚命。
聽着自家兒子有些急促的呼吸聲,知道他是擔心了,估計家裏又出了點麻煩。
蘇煥蓉的火登時就被點着,她怒氣沖沖地問道:“那一幫無子男又來了是不是?”
蘇逸愣了愣,沒反應過來,獃獃地重複,“什麼無子男……”
“就他媽那群三天兩頭討債的爛貨,”蘇煥蓉脾氣上來了就有些口不擇言,她似乎是在車站,聽筒里傳來吵雜的背景音,可她的憤怒絲毫未被掩蓋,“欺負孤兒寡母可不是缺德透頂,斷子絕孫嗎!這些人懂不懂‘冤有頭債有主’的道理啊——說起來還是得怪盧起峰那個死王八蛋,真是氣死老娘了……”
蘇逸靜靜地聽着老媽怒罵,熟悉感撲面而來,心裏的石頭算是徹底落了地。只要老媽沒事就好,別的都不重要。
他聽見“父親”的名字,內心卻依然毫無波瀾。他真心覺得這人就是個路人甲、過客而已,還是巨噁心人的那種。
在蘇逸十六七年的生活里,盧起峰確實是一個虛化而平板的角色,自己似乎都沒怎麼跟他說過話。更別說“父親”的職責,他好像……也沒盡過——至少蘇逸從未收到過他的禮物,從未聽過一小句關心,通通沒有。
他只知道這人是個賭徒,把彩票店當家的那種,不斷重演“買彩票”、“等開獎”、“虧錢后,翻倍押注”、“再次一敗塗地”的場景。賭也就罷了,偏偏還尋釁滋事,四年前把討債的人給捅了個重傷。被關進去之後,倒落得一身輕鬆,只是這人在外欠的債,卻要老媽來還。
蘇逸有時候也會想:有這爹,還不如沒有,他與媽媽、妹妹一家三口也能過得很好。可是離婚又得雙方簽字……最後陷入了死循環。
蘇煥蓉罵也罵累了,她趕着最早的車,好幾個小時滴水未進,確實口乾舌燥。她叉着腰喘了口氣,對着蘇逸說道:“小逸,沒事兒,媽媽回家了,你先去學校吧。”
“你怎麼知……”
蘇逸剛想問他老媽是不是有千里眼,居然知道自己沒去學校,就聽她說:“我是你親娘!我還能不知道你?趕緊去啊,你還小,這些事不用你操心。”
“媽,我不小了,”蘇逸還想再掙扎一番,證明自己也能幫得上忙,“我已經可以掙錢了,你不用這麼辛——”
可惜蘇煥蓉一點情面都不給地打斷他:“你給我閉嘴啊,別家的小孩兒都沒像你這樣三天兩頭忙着打工,我們家的小王子也用不着做這些!你給我老實在學校里待着,聽見沒?”
家裏的老大發話,氣場全開,蘇逸只能沉默聽訓。
“你能幫忙是一回事,說明你有能力,但是!我不同意又是另一回事了,”蘇煥蓉語速飛快地說,連哄帶威脅,又凶又溫柔,“我給你和小棉安排的任務是‘每天開心’,你沒做到的話,就等着我收拾你啊——小小年紀,整天皺着眉頭幹什麼?媽現在打車回家了,你廢話少說,直接去學校,我等會給你們老師打電話,你要是沒到,哼哼……”
蘇逸被老媽連珠炮似的話砸得頭暈眼花,壓根無力反駁,除了乖乖地應一句:“好……”也沒有別的選擇。
他不敢再回家一趟,怕被老媽逮個正着。他出門就穿了校服,也用不着換。而且新發的教科書都放在抽屜里,他不用寫暑假作業,帶不帶書包好像不是太要緊……於是,蘇逸決定,直接轉道騎車去學校。
擦着大課間結束的鈴聲進了學校,差不多能趕上第二節,還挺穩。蘇逸快速上了樓,剛經過辦公室,就碰上班主任。
徐輕羽手裏拿着一個老年專用的不鏽鋼水杯出來倒水,夕陽紅氣息十足,見到他的時候,還挺意外,關心道:“所以你請假……只請一節課?家裏的事解決了嗎?”
蘇逸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總不能說想幫忙卻被老媽一掃帚趕出來了吧,他避重就輕地說:“啊,學業比較重要。”
剛巧上課鈴響了,徐輕羽沖他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走。
蘇逸估算得很好,從後門悄無聲息地摸進去——既不會挑戰上課老師的權威,也不會打擾到同學,一舉兩得。
他一擰門把手……居然沒開。
再用力,還是紋絲不動。
蘇逸瞪大了眼睛,靜默兩秒,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鎖的。他抬手敲門,一下、兩下,仍舊沒人來開。
“……”
他磨了磨牙,行,這小混球。
低調出場的方案無法實施,蘇逸放棄掙扎。他走到了前門,喊了一聲:“報告。”
這節是語文課,語文老師是一名年輕的女老師,年齡應該跟徐輕羽差不了多少,說不定還是校友。蘇逸估摸着,年輕老師也好說話,問題不大。
她放下粉筆,轉頭看向蘇逸,問了一句:“蘇逸同學,你的……書包呢。”
呃。蘇逸頓時僵住。
腦子飛速運轉着,蘇逸試圖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就聽後排傳來男孩子急躁而洪亮的聲音:“他的包在我這!”
蘇逸轉頭看過去,跟葉絕正好對視上——這人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這會兒還在用手揉着眼睛,隔着點距離看,對方的迷糊樣倒是……挺有趣的。
語文老師,也就是潘老師,並沒有拆穿他們拙劣的謊言,只是打趣了一句:“你今天幫我背,我明天幫你背,你倆還挺有意思哈。”
講台下眾人哈哈大笑,還有人起鬨兩句:
“夠鐵!”
“得勁兒!”
……
蘇逸穿過組與組之間狹窄的走道,感受着無數雙眼睛的注視,頗有些不自在,便加快步伐往後面走。
“同桌,你來啦?”葉絕坐在外面,頭靠在手臂上,側着頭看他,笑得很燦爛。
“你還好意思笑?”蘇逸坐下之前,先把後門給打開了,轉了兩圈才開,果然是這人鎖的……
“噢對,”葉絕看着他的動作,才想起來自己先前乾的好事,一拍腦門,“我忘了。”
蘇逸俯下身在桌肚裏翻了好半天,才摸出語文課本,嶄新的封皮摸上去,手感還不錯。他瞥了葉絕一眼,涼涼地說,“豬腦。”
“豬就豬唄,不還挺可愛的嘛。”葉絕托着下巴,又小聲地說了一句,“我是大豬,你是小豬崽,沒毛病……”
“……?”蘇逸微笑。
儘管葉絕心裏好奇得要死,他還是憋住了問題。
直接打聽人家家事多不好……
但是又確實很在意,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不過料想這冰塊也不會願意開口……
葉絕臉上的表情一變再變,最後他嘆了口氣,往桌面上一趴,然後就不動彈了。
蘇逸伸手戳了一下他的後背,他就跟着抖了一下。蘇逸像是找到了一個富有趣味的開關,一連戳了好幾下。
“你幹嘛?很癢啊。”葉絕被鬧得煩了,半扭着身子試圖避過某人的侵擾,但扛不住這傢伙手長。
一邊躲,一邊追。
葉絕猛地坐直身體,眼裏都帶着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蘇逸,語氣不善,“大哥,您到底有什麼事兒啊?他m……能不能直說?”
蘇逸收回手,靠回椅背上,不緊不慢地回擊道:“大哥,你想問什麼啊?能不能直說?”
“……”葉絕表情一松,氣勢瞬間消弭。他別開眼睛,不看蘇逸,有些賭氣地說道,“我問,你就能說了嗎?我不想聽你那些場面話,也不想聽謊話。”
從蘇逸的角度看過去,眼前彷彿出現了一隻原本氣勢洶洶的野豹子,倏然間被獵|槍發出的聲音一嚇,無可奈何地收起獠牙利爪,無精打采地匍匐在地上。
“咳。”蘇逸被葉絕的樣子逗笑,一笑差點停不下來,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真是個口是心非的人啊。
蘇逸嘆了一口氣,服軟道:“……快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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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終於要考完了。
一隻鴿子抹着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