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林志遠打開了畫軸,細細觀賞,上面畫的是在秋末的菊花,寒風吹過,幾片花瓣掉落,可菊花依然迎風開放,不屈不撓。
畫技寫實精妙,畫中的菊花像有了生命一般。
林志遠聽到了外面的交談聲,輕輕撫摸着畫中的菊花,漏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四日後
陳博賢正在給羅義懷檢查傷口,最近幾日羅義懷謹遵醫囑,按時服藥,躺在床上靜養,外加羅君每日的各種參湯,自然好的快些。
“傷口癒合的不錯。”陳博賢欣慰的拍了拍羅義懷的肩膀。
“那我能下床了嗎?”羅義懷真的不想耽誤了明天的事因此有些心急。
“嗯,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別扯到傷口,給你換藥包紮可累死我了。”陳博賢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也沒在罵他心急,只是囑咐他自己小心。
羅義懷一聽馬上給陳博賢道歉:“對不起陳大夫都是我麻煩你了。”
陳博賢輕笑,在羅家這些天陳博賢可是把這位羅二少的性子摸清楚了,羅義懷做事一絲不苟,小心謹慎,生怕烙下話柄。但為人謙和,恭敬有禮,每次來給羅義懷換藥,羅義懷總一臉歉意,陳博賢也和羅義懷提過他是他的病人照顧他是應當的,不用這麼客氣。
可每回來,總不見他改,也就隨他去了。
陳博賢看羅義懷的臉色不好,便想法子寬慰他:“別總叫我陳大夫,多生分啊,你看我虛長你幾歲,不如把我當成你大哥,有什麼煩心事兒同我說說。”
“啊。”羅義懷愣了一下,隨即感謝陳博賢的好意:“謝謝你。”
“你是不是在煩心明天的事啊。”“有那麼明顯嗎?”
“都寫在臉上了好不好。”說著陳博賢誇張的在臉上筆畫。羅義懷看他那副表情實在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就對了嘛,心情愉悅也是有利於身體康復。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是自己的過錯,那就儘力去彌補,光靠愁是沒有用的。”
“謝謝你陳大夫。”
陳博賢明白羅義懷並沒有因為自己的一番話想通,事情不發生在自己身上講道理總是容易的。陳博賢也不再多留,這種事還是靠自己想清楚吧。
羅義懷見陳博賢離開才放任自己放鬆下來。他摸出一直放在枕下的玉佩,像是怕驚擾到什麼人低聲詢問:“娘,我該怎麼辦。”
回應羅義懷的只有一片靜默。玉佩怎麼可能回答他的問題,他只不過想尋個法子讓自己從中抽脫,暫時喘息。
是不是錯了,羅義懷在心裏無聲的問自己,母親是不是錯了,或許這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好事反而是災禍呢,可想起母親抱着自己欣喜的神情……有些事不到最後一刻未知結果。
羅君進來就看見羅義懷拿着一塊玉佩發獃。
“咳。”珠兒咳了一聲把羅義懷從回憶里拔了出來,羅義懷一看來人,就趕緊把玉佩藏在了身後。
羅義懷心虛的看着羅君,羅君卻不以為然:“不用躲着我,也別怕我傷心,她是你娘你懷念她沒錯的。”
“珠兒,把湯放在那,你先下去吧。”珠兒遲疑了一會又看了看姐弟二人的神情自然才放心的把碗放下:“是大小姐,奴婢告退。”
羅君端起湯碗舀了一勺喝下去:“很好喝,但有些燙放涼了再喝吧。”
說著把湯碗放在一旁找了個凳子坐下和羅義懷相顧無言,過了好一會她才開口:“羅義懷跟我說說你的母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吧。”
羅義懷有些驚訝,不會在彼此之間提起自己的母親這是姐弟二人無言的默契,不必為了已經逝去的人傷害現在的家人,何況此事本就是父輩之間的事,無論對錯,與他們無關。
羅君將羅義懷的慌亂盡收眼底,她想知道羅義懷的母親是一個怎樣的人僅僅是因為好奇別的母親是怎麼對待自己的孩子。
不過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弟,你可從沒告訴過我你小時候的事,這樣吧,你說一件就說一件,好不好?”
講來講去還是想知道母親的事,羅義懷索性不再扭捏,給羅君講了一個故事。
那一年羅義懷三歲,是姜迎秋去世的前一年,那時母親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前,大部分時間都將羅義懷託付給鄰家奶奶照看。
那一天鄰家奶奶準備做飯,便讓羅義懷自己去玩,羅義懷從小怕生,也沒什麼玩伴只能蹲在牆角用樹枝寫字。
字寫的歪歪扭扭的像蜘蛛,忽然有幾個比他年紀稍長的孩子跑了過來,在他寫字那塊地上亂踩,騰起的沙塵讓羅義懷迷了眼睛。
那幾個孩子以為他是要哭便更加猖狂:“你這個沒人要的野孩子,寫的字像是蜈蚣。”還有幾個更大膽的孩子直接要打羅義懷,羅義懷那時太小,只能用手護住自己的頭,這一幕剛巧被來接孩子回家的姜迎秋撞見,孩子們見有大人來四散跑開了。
姜迎秋把羅義懷抱在懷裏輕聲哄着,羅義懷終於不再忍着在娘親的懷裏哭起來,姜迎秋輕輕拍着羅義懷的背:“你不是野孩子,你是娘親的寶貝。”
故事講完了,這並不算一段美好的回憶,可在羅義懷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痛苦,還帶着笑意。
“所以,這就是你回來以後那麼努力練習武功的原因?”
“嗯,我不想再被別人欺負的時候沒有力量保護自己。”
羅君把湯碗遞到羅義懷的手裏:“記得喝湯啊。”說著便走了出去。“姐姐,你的故事還沒講呢?”沒人回答。
羅義懷端起湯碗一口悶掉摻着各種藥味的雞湯,滿足的笑了。
快步走到一處無人的角落,羅君無助的蹲了下來喃喃道:“娘,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對待我?”無人應答,能回答她問題的人早已不在世間,答案羅君比誰都清楚只是不願承認。
此時李德順進了羅義懷的屋裏:“少爺,老爺讓我問一下明日你準備和林少爺去哪,你提早說下,我也好先準備着。”
羅義懷略微思索了一會:“竹亭吧。”
李德順微微遲疑:“少爺竹亭在後山上,旅途顛簸不說,你的身體撐得住嗎?不如尋個酒樓好好和林少爺談一談。”
羅義懷面色不悅但還是向李德順解釋了為什麼要捨近求遠去竹亭的原因。
“李叔,我現在的身體狀況不能被別人知道,竹亭地處荒僻,鮮有人去。二來這樣就不會有任何人聽到我和林沐陽的談話內容,不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李德順贊同羅義懷說的,沒有多言,正要出門時卻被羅義懷叫住:“李叔,我想沐浴。”
李德順連忙阻止:“少爺您身上還有傷,傷口不能碰水。”
“李叔我已經好多天沒有收拾自己了,我不想明天被林沐陽看笑話,您放心我會小心的。”
“少爺,您……”
羅義懷放軟了語氣:“李叔,你看我現在難看死了,我是羅家的二少爺代表着羅家的臉面,要是我這樣出門很丟人的,我丟人不就是羅家丟人嗎?李叔,求你了,我保證我會小心的。”
李德順拗不過他只能服軟:“那好少爺我去為你準備。”
李德順正要出門去安排,又被羅義懷叫住羅義懷不好意思的笑笑:“李叔不是現在,我不想驚動了人,也不想父親和姐姐為我擔心,晚些時候您悄悄地來。”
李德順聞言一笑:“少爺你擔心我會安排妥當的。”說完,李德順就退了出去,
林沐陽正看着桌上各種補品發愁,有千年人蔘,百年靈芝,也不知真假。
百年、千年早都化成灰了林沐陽這樣想着不屑的笑笑。
可又想到想到那個因為自己挨了家法的人,認命的嘆了口氣。忽然林沐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頭問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的人:“白冥,你覺得羅義懷喜歡什麼呢?”
白冥不解的問:“少爺,我們與羅家向來不和我又怎麼會知道羅義懷喜歡什麼呢?”
白冥以為他家少爺是在煩心明天的事,便出言開解:“少爺,這些都是吳管家特地挑來的,錯不了。”
“對了,明天我和羅義懷在哪見面啊?”
“哦,羅大人剛剛派人來傳話說是在竹亭。”
“竹亭?”林沐陽略微思索了一會問向白冥:“和安城有那座亭子叫竹亭嗎?”
“少爺,那座亭子在後山的竹林里,不過那地方人跡罕至,沒幾個人,也不知是誰要在那個地方專門蓋一個涼亭。”
林沐陽一聽卻突然急躁起來:“他瘋了吧,他身上還有傷去那麼遠的後山幹什麼。”
白冥一愣趕緊安撫林沐陽:“也許羅少爺有自己的打算呢,你就別著急了。”
白冥把林沐陽摁回椅子上:“我的少爺您現在過去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就別再給老爺添麻煩了。”
林沐陽給自己灌了一大口茶才慢慢冷靜下來,突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那破亭子在什麼地方:“那地方我更本不認識怎麼去啊?”
“明天會有人帶你去上去,別擔心了。”
“對了。”林沐陽一指桌子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補品:“挑最好的包起來,明日記得提醒我帶上。”
“是,少爺。”
太陽落山了,帶走了燥熱的風,月亮靜悄悄的來為人間帶來些許清涼。
羅義懷坐在浴桶里,輕輕的擦試着的臟污,碰到傷口時一陣密密麻麻的刺痛。
羅義懷的胸膛上沾滿了已經幹了的血污,每一次擦拭傷口就會傳來一陣刺痛。
洗的差不多了,羅義懷靜靜的看着身上的傷口有些已經癒合,在傷口表面蓋上了一層醜陋的疤痕保護裏面的血肉,有些傷口依然鮮艷的刺眼。
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羅義懷在心底默默的想,陳博賢說他現在的傷口不適合塗抹去疤的藥膏,要等傷口全部結痂之後才可以塗藥。
這樣想着羅義懷自虐一般的用手指按壓傷口,一陣刺痛傳來,把手指移開,剛才被手指壓住的地方開始慢慢地湧出血來。
羅義懷換上了新的寢衣,坐到椅子上,桌子上放着一碗早已涼透了的湯藥,羅義懷看着那碗已經涼透了的散發著苦味的葯毫不猶豫的把它倒進了浴桶里。
隨後便讓僕人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乾淨了。
喝與不喝有什麼區別嗎?羅義懷不甚在意的想着。
夜深了,想到明日和林沐陽的會面,羅義懷決定早些睡覺,以免明天沒有精神被他看了笑話
“老爺,少爺他把葯倒了。”迎着月色,月光彷彿給世間萬物披上了一層薄紗,讓李德順看不清眼前人的神情,只能畢恭畢敬的如實說明。
“以前每次喝葯他都會到了嗎?”羅安成的語氣一如既往的讓人辯不出悲喜。
“少爺以前每次喝葯都會全部喝完,今天似乎是因為葯有些涼了,所才把葯倒了。”
“他身體康復的如何?”
“小少爺身體恢復的不錯。”聞言羅安成露出了一個舒心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對了問一下陳大夫能在不影響藥效的情況下,加些蜜進去,我記得這孩子不愛喝苦的。”
“是老爺,我記住了,還有一事明天上山小少爺說要一人前去,是否要派人隨行。”
羅安成輕哼了一聲:“這孩子,派人隨行別讓他發現,免得傷了這孩子的自尊心。”
另一邊,林沐陽卻被明天的見面煩惱,通過林志遠之前的描述看的出羅義懷傷的很重,雖說不是他下的手,但如果不是他半路碰上羅義懷偏要去搶那串糖葫蘆,不縱容馬六侮辱羅義懷的母親,或許羅義懷就不會出手,不會鬧到官府,不用受家法。
林沐陽終究良心難安。林沐陽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以前他做的錯事也不少可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一定是因為羅義懷是自己的同窗,才會產生這麼奇怪的想法,浪子回頭永遠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除非……
想到這裏林沐陽突然輕罵了自己一句:“痴心妄想。”
夜色漸深,原本熱熱鬧鬧、人來人往的林家大宅歸於平息,只有林志遠的房裏亮着燈,在漆黑的大宅內頗為詭異。
而林志遠坐在書桌前,用筆在紙上寫着些什麼,林志遠握筆極其用力,筆上的墨汁都濺在了潔白的紙上成了一個個墨色的點。
林志遠的表情猙獰,彷彿一頭失控的野獸即將衝破枷鎖的束縛。
紙上的字雜亂不堪,依稀能辨出“死”“奪回”的字樣。
林志遠頓住筆看着紙上的字跡滿足的笑了起來,突然他將紙狠狠地扯碎,像是在發泄着什麼。
做完這些以後林志遠的神情與平日沒有半分差別。
吹滅蠟燭,林志遠安靜的躺在床上,與剛才的狂躁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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