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眾人又走了幾天,進入西域,一路上已經少有人煙,更不要提客棧。非明這一下算是吃足了苦頭,每晚風餐露宿,夜裏還有風沙,比起以往何止苦了百倍。
這大概是自從她誕生以來,最難過的一段日子,好在一路上大漠風光也算新鮮,又有幾個師姐關心,才沒有太過無趣。
她盡量不顯出自己特別,然而情緒仍然不佳。等到進入了明教邊界的地盤,有一天她們正走着,卻聽到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馬蹄聲。
滅絕沒有說話,靜玄卻一招手,示意大家埋伏起來。
馬蹄聲很急,但相距其實甚遠,過了好一會那些人才到這裏,一低頭忽然看見了沙地上的痕迹,將馬一勒,齊齊止步。
騎馬的只有四人,都穿一身白袍,袍角綉着火焰圖案,正是明教弟子的裝束。他們教似乎是奉聖火的,就連號令弟子的一面牌子,都叫聖火令。
靜玄一認出是明教弟子,立刻率領峨眉弟子殺出。非明憋了許多天,此刻一馬當先,快的人來不及反應,已經把四個人全都掀下了馬。
滅絕一向覺得峨眉是名門正派,其實並不喜歡弟子以多欺少,此刻非明掀人下馬就不再出手,反而在一旁壓陣。
那幾人坐騎的脖子上都還掛着籠子,籠子的門居然沒有鎖,裏面有幾隻白鴿,溫順乖巧,並不飛走。這樣的鴿子都是報信用的,非明自然不可能放跑,便出手把籠子的門一捏,縫隙變小,就再也飛不出去了。她隨手將鴿子腳下的信取出來,以便待會兒直接告訴滅絕,明教已經得到六大門派圍剿光明頂的消息。
畢竟是大事,人多口雜,想瞞也瞞不住,所以消息走漏,非明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的。
做完這些,非明才抬頭朝戰鬥中心看去。峨眉其餘弟子都在圍追堵截,只四人出來單打獨鬥。這一次來西域的弟子都是精英,你來我往打了七八個回合,也就差不多了。
只有一個敵人武功稍高,眼看就要砍中那名弟子的肩膀,非明袖中短劍一擲,出手攔下。人跟着掠過來,指尖已經從背後點住他心臟的地方。
那人由自不罷休,居然絲毫不管身後那要人命的手指,衝著自己原來的對手撲過去,手中武器向前,毫不停歇,一副同歸於盡的架勢。
還好靜玄緊跟着出手救人,非明則把這人一拽,直接扔到地上點了穴道。自然就有弟子走出來,把這四個俘虜一一捆起,眾人臉上都露出笑來。
滅絕在一旁看着,並不親自動手,見了這一幕,只是點點頭,表示肯定。見到非明走過來,才沉聲問她:“以你的武功何必動手?傳出來到還要說峨眉欺負人,讓你去對付一個明教的普通弟子。”
滅絕冷着臉,非明卻不害怕,反而笑道:“弟子不是這些日子憋久了嗎?何況如今不趁着我年輕的時候多打幾場,以後跟師父一樣年紀大了,旁人還要說我以大欺小。”她玩笑幾句,便將手中的紙條遞過去,“這是弟子在信鴿腳下發現的,明教已經知道六大門派圍攻之事,正要向天鷹派求援。”
滅絕看了紙條,卻不說話,反而問起非明,“你覺得如何?”
她有意考教,非明也不以為意,“六大門派人數眾多,總有嘴巴不嚴實的人,本來也沒指望能瞞多久,只要在明教援兵之前趕到就夠了。”非明眼角挑起一個笑,“師父難道不覺得,我們六派合攻,即使魔教所有人都在一處,不也正好一舉圍殲?”
滅絕忍不住笑,“你這孩子……”真是太會討人喜歡了。即使是冷漠嚴厲如滅絕,對上非明,也忍不住要溫和幾分。
這世上但凡聰明人,想討人開心實在是過於簡單,全看她想不想做而已。
這師徒倆又在一邊說話,峨眉弟子也早就見怪不怪,只是沒來得及再說下去,那邊明教的四個人卻都已經自盡而亡了。
滅絕不在意,非明也早就料到了這四個人的命數。
她看也沒看屍首一眼,反而轉向遠方,閉上眼睛,聽見輕響的駝鈴聲,“叮,叮,叮……”那個害死靜虛的人,再一次以這樣裝神弄鬼的方式,來到了她的面前。
非明在明教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去尋韋一笑的身影,因為她知道,遲早會有遇見的一天。所以她一點都不急,倒還打聽了不少關於韋一笑的消息。
韋一笑這個人,聽說是好吸人頸血,又因為其輕功詭異飄忽,行蹤不定,常穿一身青衣,所以得了個青翼蝠王的稱號。
但他的這個毛病卻不是為了嚇唬人,而是因為功法問題,中了一種寒毒,一旦運功,就全身僵冷發寒,唯有人血可以緩解。
換言之,只要耗盡韋一笑的內力,並且不讓他吸人血,那麼這個人也活不長久了。
了解了這種致命的弱點,非明又自信不會在輕功上輸給他,所以此刻她並不像其他人一樣如臨大敵,反而冷靜地把劍纏回腰間。
她早有預料,無悲無喜。
滅絕不知來人是誰,冷聲喝道:“是何方高手,便請現身相見,這般裝神弄鬼,成何體統?”
飄忽幽幽的鈴聲便停止了響動,眾人在原地休息,直到第二天晚上,那鈴聲又響了起來。忽左忽右,花樣百出,非明覺得有些無趣,想要直接追上去,卻又不想動彈,等着人自投羅網。
原來的軌跡里,韋一笑仗着自己堪稱天下第一的輕功,直接在晚上躺在了她們露宿的營地里。第二天早晨當著所有人的面呼呼大睡,甚至還擄去了靜虛,在幾息之間,便還回了一具屍體。
非明什麼也沒有說,滅絕也只是皺眉警惕着,那鈴聲似乎是看沒人理會,漸漸停了。而滅絕雖然是在閉目休息,但實際上任何異動都逃不過她的感應。
非明輕輕挑了挑火堆,靜虛就睡在她旁邊。非明等了很久,直到黑夜被晨曦照亮,黑白參差着,漫天繁星嵌在那裏,才終於等到了來人。
韋一笑像一縷風,或者是一片虛無的空氣,到來時連花草都沒有驚動,甚至腳下的沙子都沒有踩動一粒。常人很難想像,有人居然會這樣輕盈,擁有這樣神鬼莫測的輕功。
滅絕毫無察覺,守夜的弟子昏昏欲睡,自然也沒有察覺。
非明掩去了自身的氣息,同韋一笑一樣將自己融於自然之中。這對於她來說並不難,何況她也毫無殺氣,無聲無息地靠近了韋一笑。
直到兩人還有五步之遙,已經閉上眼睛躺下露出微笑的韋一笑突然滑出,他甚至還來不及睜眼睛,武者對於危險氣息的敏感已經讓他全身都顫慄起來!
他滑出,像是地上毫無阻力,如流水一般快速溜出去,人已經飛起來,青衣展開,半空中真的彷彿一隻巨大的蝙蝠。
營地里,滅絕師太猛然睜開眼睛。
非明卻不等師父開口,人已經跟隨着韋一笑飛出。
同樣是青衣,非明飛的要比韋一笑更好看。她衣袂飄起,整個人像是一陣輕柔的風,或者是一朵隨風飄舞的花,輕功並不詭譎難測,只是十分的輕柔飄逸——她比風更快的,迅速接近韋一笑。
韋一笑原本還在笑,遊刃有餘地回頭,想看看是誰追在後面。然而就僅僅是這麼片刻的一頓,他的臉色就變了,因為那個人的手,離他的後背只有寸許,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夠輕而易舉地抓住他。
韋一笑直往前奔,再不敢停留,以分毫之差躲開那隻手的時候,他已經是滿頭大汗。他今年已經六十多歲將近七十了,雖說成名已久,但體能衰退卻是不爭的事實,終究是老了。
非明並不着急,她就是在後面始終緊追不捨,等着韋一笑體能耗盡或者毒發。只要他敢像原先那樣去抓靜虛,她就能追上來,把劍架上他的脖子。
不確定兜了幾個時辰,兩個飄忽的青色影子叫人根本看不清楚。只知道顏色略深的那個是敵人,略淺的那個是小師妹。
一群弟子已經無聊地開始生火做飯,滅絕在底下面無表情地吃乾糧,偶爾抬頭看看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眼底忍不住透出幾分驕傲。
這是她滅絕教出來的弟子!這是峨眉未來的掌門人!這是她的驕傲!未來也會是整個峨眉的驕傲!
韋一笑被追的簡直宛如死狗,直到他一個踉蹌,人已經不能維持在半空,臉色發青地直直墜落下來。
非明看着他臉色蒼白髮青,渾身上下都透出一種寒氣,蜷在地上痙*攣。那張保養頗好的臉上終於顯出這個年紀的蒼老,還有一種掩也掩不住的狼狽感。
非明毫不心軟,在他墜落到地上的瞬間已經出手,散去他全身功力。沒有了內力,韋一笑的臉色反而好了不少,寒氣漸退,身後有弟子上前,把他捆綁起來。
隨後非明就沒有再管,坐到滅絕身邊,一起啃乾糧。
等一行人吃完,自然有人去審問韋一笑。非明什麼都不管,就站在滅絕身邊,彷彿剛才追了幾個時辰的人不是她一樣。不驕不躁,師徒倆眼裏如出一轍的冷漠。
隔得遠了,但仍然能聽見韋一笑不屈的冷笑,明教的人都是這樣死腦筋,跟被洗腦了似的。非明和滅絕都有心理準備,知道問不出什麼。閑着倒也是閑着,快到目的地了,滅絕乾脆趁着這個時間,給弟子們講一講明教的構成。
非明對明教也很了解,卻不插話,在一邊含笑聽着。她總是看着謙遜有禮,惹人喜愛,實際上只不過是懶得開口,更懶得插手。
她只更改了這一點事情,命運卻在這一點上轉了一個大彎。
沒有滅絕出手將張無忌和殷離俘虜,他們得知六大門派圍攻的消息便遲了,遲了一步,便步步皆遲。
韋一笑在峨眉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明教四王中只剩下一個白眉鷹王,偏偏向天鷹教求援的消息被她們截走。楊逍早就廢了,沒有領頭人,明教宛如一盤散沙,等張無忌到場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非明低眉一笑,還劍入鞘。
明教從今天起,就不復存在了。
她的出現終究牽連了不少人命運的更替,好在這是規則允許的範圍內,只要不是她親手殺的人,哪怕聯繫千絲萬縷,那也是天道操心的事。
她的職責本就是天道賦予,替積攢足夠功德的人實現一個願望。這個願望不管多離譜,即使為此賠上千萬人的性命都無所謂。
何況區區一個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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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一下,就是為了完成任務,女主不能殺害壽數未盡的人,可以救下某些小人物,間接殺人則是多少都無所謂。
天道畢竟是她爸爸啊,還能怎麼辦,當然是給女兒收拾爛攤子,然後像個父親一樣把她原諒啦!
這個生意其實不虧本,因為功德很難攢,能見到非明的都是有大功德的,攢了不知道多少輪迴,所以為了她們的願望,死多少人都無所謂。
反正最多也就一個小世界而已,天道賠得起。
就從這一點來看,也知道非明這個人的矛盾之處了。明明悲天憫人,但也是能夠下得了狠手的人物,雖然不至於完全不擇手段,但也確實是某種有底線的不擇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