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義?
張良臉上的表情已經證明了我的猜測是對的。
想到這裏,我突然一陣后怕,若是、若是因為我要留下張良,導致嬴政受到什麼傷害的話……
我當即沉下臉,“你們打算何時動手?怎麼動手?”
張良抿着唇不說話,大約是知道即使再辯解也無法消除我的懷疑。
“章台宮守衛森嚴,即便知道守衛佈防,要混進來也沒那麼容易,除非你親自動手……”我上下看了他一眼,細胳膊細腿的,還沒靠近嬴政呢,估計就被邊上的郎衛錘死了,這樣的斯文少年,王賁一拳一個。
“你們在等王上出宮的時機?”
張良自然不會回答我,他一副被鋸了嘴的葫蘆模樣。
我馬上吩咐秋,“去找中郎將,跟他說近日咸陽不安寧,讓他加強章台宮戒備……罷了,還是我自己去一趟吧。”
我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張良,“我此去,不會隱瞞我的猜測,你現在坦白我尚可酌情保你。”
張良仍舊不為所動。
我冷笑了一聲,“你該不會以為,哪怕是死了,也是因忠義而死,死而無憾吧?”
“你自然是不會明白。”他硬生生地擠出幾個字來。
“我不明白?你又明白什麼了?你張良出身高貴,祖上世代為韓相,復國?究竟是為了道義,還是為了舍不下的富貴?”
“我們自然是為了韓國,為了王上和韓人!”
“為了韓安?他為王時不用忠良,棄韓非先生不用,疲秦計被發現后,更是毫不顧念我父親為韓國做的貢獻,甚至將我送來秦國。除了向秦稱臣,便是向趙納貢,不求強國只求偏安一隅,這樣的王,便是復了韓國,又能守得住王位到幾時?”我見他要反駁,馬上又補充道,“為了韓人便更是可笑,列國紛爭,韓國為齊趙秦楚四國所圍,常年紛爭不斷,韓人深受其苦,更何況……若是秦王有失,秦國必然報復韓國舊人,再起紛爭,受苦的也是兩國黔首庶民。”
“你……都是巧辯!我就知道,他們說的沒錯,你是個巧言令色之輩。什麼為天下人推行尚書紙,什麼有教無類,都是冠冕堂皇的話。”張良漲紅了臉,磕磕絆絆地道。
他還很年輕,未及弱冠,只需要言語刺激幾句,就難免失態。
我微微眯了眯眼,“他們是誰?”
張良自知失言,不再開口,我有點遺憾沒探到更多信息。
“若你真是為了道義,不妨想一想,比起為了韓人,為了天下人是否更稱得上大義。”
我留下這句話,便帶着眾女侍離開,並吩咐找人看着他。
“如何才算是為天下人?”張良語氣不明地在身後問道。
“結束這百年亂世,讓天下人得到安寧。”
大白天的章台宮有多忙,只要看到偏殿裏排隊等着跟嬴政彙報工作的官員就能知道一二了,更不用說步履匆匆的尚書來回傳達,在章台宮長得過分的台階上跑上跑下,經過的時候擦着汗向我行禮。
見我過來,守在外面的蒙恬上前見禮,“參見王后。”
我跟蒙恬做了多年的同事,我也不確定他有沒有認出來,我就是當年的陸雙。不過以他們這些人的聰明敏感,大約是能猜到□□分了。
“蒙卿不必多禮。”
“王上正在廷中與各卿議事。”雖說我一般過來找嬴政是不必通傳的,但裏面有其他人的時候守衛的郎官也會提醒幾句,以免打擾。
我搖搖頭,“我是來找你的。”
蒙恬微微詫異,他與我年歲相當,從當年的少年已經長成一個高大的青年,一身輕甲更是襯得他蜂腰寬背,武將世家的勇猛與貴族的文雅氣質在他身上結合得恰到好處。
“多謝殿下的賀禮,桂花酒很香。”他笑着道。
我也笑了笑,蒙恬的語氣一如當年,他確實認出我來了。
“說起來之前還因為我的事情,害你受罰,我一直心中有愧。”
“殿下言重了,當時殿下受了風寒,太醫進出,臣本就知情,未曾向王上細秉,確為疏忽。還好殿下吉人自有天相,若是有個好歹,臣豈能擔當得起。”
蒙恬的性子我也知道一二,他不是記仇的人,此事就此揭過不提,我望了望四周,郎官們都守在自己的位子上,離我們有一定距離,應該也聽不到我們的談話。
“近日……我聽到些風言,王上這邊的安全,還請中郎將多多留意。”
蒙恬皺了皺眉,神色一凜,“殿下從何處聽到風言?”
我躊躇了一下道,“韓國舊人許有異動。”
張良說的他們,會是誰?韓國舊人嗎?
蒙恬聞言雖依然面色嚴肅,倒是似乎鬆了口氣,“自半年前設立潁川郡后,對於韓國舊人就未曾放鬆過警惕。事實上他們也未曾消停過。”
未曾消停……我愣了一下,“你是說,一直有人對王上不利?”
蒙恬點了點頭,“殿下不必擔憂,章台宮也不是一般的地方,吾等也不是擺設。”
這怎麼可能不擔憂嘛!我以前也做過舍人,也曾宿衛宮中,但當時嬴政還只是太子,前面還有個庄襄王頂着,便是有人想對他不利,也是因為奪嫡,不敢這樣明目張胆肆無忌憚。而如今他已是秦王,國內的危險經過這些年的肅清,已經所剩無幾,剩下的是來自秦國以外的危險。
與蒙恬交談后我稍稍放心一點,因為張良這個名字熟悉,但我又記不起來關於他的具體事迹,所以我才會緊張,就怕他是因為行刺秦王才歷史留名的。行刺秦王留名的那位叫荊軻,應該跟張良沒什麼關係。只是一個亡國的貴族少年罷了,有多大的能量,可以在蒙恬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對嬴政不利?何況如今的內史換成了當初滅韓的郡守騰,他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人。
之前營救韓式的那群人,也是花樣盡出了,不一樣折戟而歸?
夜色漸深,扶蘇玩了一會兒睡著了,便讓奶娘抱下去休息。我去邊上浴池泡了半個時辰的澡,攏了件單衣回房,天氣熱了,想着屋子裏冰塊的涼爽氣,我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一進門,就看到正坐在案前的身影,嬴政正低頭看文書。我差點以為自己走錯路跑到前殿去了。
“王上?”
他抬頭看了看我,“你找寡人?”
好吧,沒走錯,我行了個禮坐到他邊上,案几上還堆着沒看完的文書,看來是蒙恬把我過去的事情告訴了他,他乾脆搬到這裏來處理晚上的公務了。
我猶豫了一下,“之前那個張良……嗯?”
我一眼瞥到侍立在一邊的女侍,這個宮女,不就是鄭芙嗎?她換了一套宮女的衣服,要不是剛好上前來給嬴政杯中添水,我都差點沒認出來。
“怎麼?”嬴政也順着我的目光看向鄭芙。
鄭芙手抖了一下,水壺裏的水溢出來燙到了她的手,她痛呼一聲鬆了手,雕刻精緻花紋的金壺落在硃紅色地面上,發出“當”地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