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春山穀雨前28
“西寧這邊的遺孤基本上沒有遺漏，都登記在冊了。下半年大家都會返航回鏡湖，到時候清家入駐主峰，很多事情就都變得複雜了。”楊柳有些感慨，很多事情無法避免，又不得不做。清酒聽了也開始沉默，這些事她們都明白，雖然不太符合她自己的性子，但是入駐主峰對於任何一個家族都是幸事，更是榮耀。她不可能拒絕。
只是，有些心煩罷了。
“有時候，很羨慕你們。”清酒突然悵惘地冒出一句話。
楊柳卻不明白了。在外人的眼裏清家在戰火之後只留下兩個獨苗，一個劍術風華瀲灧，一個瞳術雅緻如風。由於瞳術可觀因果，能見前塵後事。因此，清酒身邊少有知己。原本的大宗一族，數千上萬的興榮一夕之間只剩下清酒一個人獨木為支。
一雙能洞察人心的眼睛，誰能不生芥蒂，與之對視呢？
“生在其位，則不可避。”她們都是如此。
門外突然響起了三下輕緩的敲門聲。房門被推開一道縫，冒出了一張小臉，隨後楊芽拉着穀雨進來了。兩人手上都端着一份糕點和一盅湯飲。
“師父！我來送宵夜。”楊芽含羞帶笑地快步走到楊柳身旁，穀雨則踟躕地立在門口，猶豫地看着清酒，見對方彎起嘴角才敢上前。
房內四個人兩兩並排而坐。
清酒打開湯盅的蓋子，片刻桌上就散開了百合的清香。穀雨正襟危坐，有些擔憂，這安神湯做得匆忙，他還未來得及嘗下味道就被楊芽拉過來了，也不知道合不合清酒的胃口。
他也是第一次給她做膳呢。穀雨緊張地攥住拳心，目光左右飄移地黏在清酒的身上。
清酒端起湯盅嘗了一湯匙，平靜地咽下一口后又和另一側的楊柳對視一眼。楊柳收回目光又喝了一口，問道，“是清穗幫忙弄的？”
看到兩個少年點頭，清酒和楊柳默不作聲地把安神湯喝完了，然後整齊地伸手拿杯子喝水。
穀雨動了動鼻子，小心地嗅了嗅空氣里湯盅里的味道，覺得糖的甜味有點濃，他想到了一直守在盅旁的清穗，內心有了一點不好的猜想，“這安神湯……是不是太甜了？”
清酒放下杯子，搖搖頭說，“還好。”然後又喝了一口水，努力沖淡嘴裏甜得發膩的味道。見穀雨完全不信，還一臉愧疚，清酒安慰道，“下廚別讓清穗看見，她手快。其實，味道也還好。”
恬靜的笑容讓穀雨亂了心神，忘了自己的內疚。少年低下頭迷迷瞪瞪地點頭，十指揪在一塊。另一旁後知後覺的楊芽看着自家師父平淡如常的表情，狐疑地打量了一番，想要嘗下安神湯是否有異常，但一盅清湯早已見底，一滴不剩。
喝完一杯清水后，楊柳起身牽起楊芽的手，“我們先回房休息了。你們慢用。”說完就帶人離開了。
房門被輕輕關上，屋內就剩下兩個人。穀雨頓時亂了呼吸，不敢抬頭。
輕捏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是正常的味道。淡淡的桃花香氣被碾碎在齒間，清酒把碟子推向穀雨的身前，帶着笑意說，“嘗嘗。”
一棵樹上的桃花在兩處開放。桃色浮在臉上，那淡淡的芬芳帶着一股蜜意在房間散開。
穀雨吃了一塊桃花糕又合手坐着，目光始終不往清酒的臉上看。
又往碟中拿了一塊桃花糕，清酒看着裹藏在純白中的點點粉色，就像眼前的人，純白的心試圖掩飾身上的情意，點點桃花依舊如此鮮明可見。眨眼間，消失在清酒的唇間。
一直低頭的穀雨有些緊張，他不知道清酒為什麼一直看着他，她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她不是在吃糕點嗎？為什麼看着他呢？穀雨想要抬頭確認，又害怕和她對視。這狹窄的房間讓他有些氣悶，總覺得有些浮躁、熱燥不堪。
不緊不慢地吃完手裏的桃花糕，清酒終於拿起最後一塊，穀雨餘光瞥見后鬆了一口氣。誰知那隻手卻把小小的桃花糕送到他的嘴邊，穀雨詫異地抬起頭和清酒對望，丹唇微啟又抿起。
“粉的。給你。”一碟桃花糕里只有一塊是全粉的，還雕成桃花的花形。和另外五塊圓形的白中帶粉色的桃花糕相比，這一個桃花糕顯然格外特別。清酒舉着桃花糕笑着又往前送了送。
從未碰到這種情形的穀雨深吸了一口氣，猶豫地看着清酒，過了一會兒才矜持地張開嘴，小心地避開她的指腹咬住那塊小小的桃花糕，正想離開，不料清酒卻不鬆手，還微笑地看着穀雨一臉窘迫的模樣，然後才鬆開手指，輕輕地抵住桃花糕推送進他的口中。
清酒用手帕擦拭手指，看着穀雨把糕點咽下，似乎桃花糕里的桃色都被他吸去了，夭夭灼灼，更勝桃花。
“你和姐姐說了異世的事嗎？”清酒倒了一杯水遞給穀雨，直視他的眼睛問到。稍有犀利的眼神讓穀雨有瞬間的怔愣，他想到了清穗的叮囑，頓時有些為難。
見穀雨沉默，清酒明白了，果然異世里的事情清穗已經知道了，難怪態度變得這麼快。清酒又問，“她對你說什麼了？”她忽然有些擔心清穗又整出一些不靠譜的么蛾子。
心虛地回想了一番，穀雨老老實實地交代了。當初他留在客棧清穗就開始試探他的來路，這一世的身份很快也被查出來了。若不是後來發生了意外，清穗可能就出劍趕人了。不過在那時清穗知道了那些事情。
“她說……她……”那些話讓他怎麼說得出口，穀雨後悔聽了清穗的慫恿，陷入這兩難的境地。清穗可沒有告訴他清酒會當面問這個，他要把清穗的計劃說出來嗎？
“她說了我心悅你嗎？”靜悄悄的夜，除了蟲鳴，只剩下二人目光交匯的星火。清酒眨眼，心上淺歡，“是真的，喜歡。”
四目對望誰也不移開視線，或者說，清酒直白意切的眼神讓穀雨不敢輕易地移開目光。但是他也沒有回答。寡言少語的一方突然發起“進攻”，讓追逐者瞬間亂了陣腳，連進門前清穗對他的暗示都拋到腦後了。
“回房吧。”突然腦熱后清酒一下子又恢復了以往淡雅冷清的表情，聲音也沒有方才的真情意動了。就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穀雨見了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方才的告白彷彿是一場幻覺，他失落極了。
是真情還是假意？是戲言還是真話？他真的不想誤會。
站起身的清酒朝穀雨伸出了手，眼角帶着輕微的笑意，“走吧。可以嗎？”掌心朝上伸到穀雨的面前，但卻是一臉認真研究的模樣，完全不像是戀人間的柔情蜜意。
“為什麼？”穀雨正坐在椅子上情不自禁地問出口。
“我也沒有想到理由，但是，想和你一起走走，可以嗎？”清酒舉着手心，等着回答。
心跳漸漸加快的穀雨大着膽子問到，“只是走走嗎？”還沒有原因就要這樣輕率地答應嗎？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這樣的結局，只是想留在她的身邊保護她。其他的，他還沒有細想。雖然清穗的話讓他有些憧憬，但也只是一時的嚮往罷了。現在，清酒的話讓他不能堅持原來的想法了。
未來，可以變化嗎？如她所言。其他人千百般的誘惑都不能撬動他的心，而清酒只是一句話就讓他情迷意亂，方寸大亂。死死固守的心讓一句如戲言般的話給敲碎了。穀雨不想誤會，不想錯過。
“可你之前說過，我不是孤語，那你……喜歡……的、是……？”穀雨低聲問道，說到後面的兩個字時忍不住低下頭，聲音也變得低不可聞。
雖然他之前說過他們是同一個人，但是這時候穀雨突然又把兩個他對立了。在沒有牽扯上這一份感情時，他不介意這兩地的身份差異，也不介懷別人如何看待。但是現在，清酒是怎麼看的呢？
問出口后穀雨怯怯地抬起頭看向清酒。
“我眼前的人。”清酒答得自然，心裏卻有點不解，對於修鍊瞳術的她來說，每個人在不同的時刻發生的轉折她都可以“看見”，過去未來在她眼中既是涇渭分明的，又是水乳交融的。如何分辨一個人，對她來說很簡單。
那個孤語她曾見過，僅有幾次。那一夜別離的眼神她至今記得，不屬於穀雨。眼前的人是在西寧國亂後世家傾覆下獨留的少年，獄內的黑暗與江湖的血腥不同，這個少年帶着一顆赤誠之心而來，只為了救她一命。而雨夜中的男子已經隕滅了。
即使是同一個人，她也只是在這一刻，在這一時喜歡上了眼前的人。
不過，清酒心裏依舊有些悵惘，對那個人她其實……
“那你怎麼不問我……對你……我還未說，你怎麼就確定、我會同意？”本想說出那三個字的穀雨又矜持地把話咽下，換了一個問題。
“你慢慢想，不着急。我只是”清酒莞爾抬了抬手心，“從心而已。”
“那就回房吧。”穀雨避重就輕，站起身時微囧地避開清酒探詢的目光，自己先端着托盤離開了。
被躲開的清酒看了眼空蕩蕩的手掌心，眨眼后抬腳跟上了特意等她的穀雨。
月色涼涼覆盆傾落在二人身上，清晰聒噪的蟲鳴與某一寸天地劃開了界限，踩着相同的步子二人走到了門前。
“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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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告一段落，後面會補上的。她們的故事不會就這樣結束的。想要換一個故事寫寫，拖得有點久了，跟小隻們說聲抱歉。還是希望大家看文開心啊～天天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