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春山穀雨前4

又到春山穀雨前4

初晴的天色又變得昏暗,霧靄沉沉。

最近的陣雨有些頻繁,每年春夏之交都是這樣,生意慘淡。清酒凈手后回到客棧里,沒想到居然有不速之客。

櫃枱前趴靠着一位妖艷的女人,單薄的衣料包裹着曼妙的身材,穠麗的粉黛凸顯她的異域風情。黑紫色的櫻桃小嘴叼着一桿短煙槍,那女人勾着眼看向清酒,緩緩地呼出一口煙,擋住了容貌。

“呀!官家來了?奴還以為今日見不着大人了呢,嗯哼?官家身上怎麼有奴的味道?真是奇了怪了!”女子扭着腰,湊到清酒身前弓着腰嗅着氣味。清酒冷淡地避開,關上櫃枱的隔板,不緊不慢地說,“紫雲殿休假了?有空來我這買酒?”

“哎呀,奴一個小人物,哪有官家忙?自然是無公事煩擾,來去隨心了。只是,官家身上的墨蠱是從哪來的?竟這般鮮活?比起殿主的蠱蟲也不遑多讓呢!奴倒是有些好奇了。”女人探着身靠近櫃枱,直勾勾地看着清酒,笑容魅惑。

“若不買酒,我就不招呼了。自便。”清酒不冷不熱的,櫃枱里的東西每天都是亂七八糟的,算盤賬本亂放,話本瓜子一堆,不知泡了幾次的茶葉還留在壺裏,連杯子的茶漬也沒有洗凈。清酒面不改色地整理着這堆亂物,習以為常了。

那女子輕佻地掃了幾眼客棧,漫不經心地掩笑着,“官家真是無情!奴可是特意來這光顧官家生意的,奴不買酒,難道……官家還有別的可賣奴的?”

停下手裏的事,清酒平靜地看了一眼對方,那女人僵了一下,捂着胸口,眨眼驚怕地說,“真嚇人!不開玩笑了。官家來兩壺酒,奴就不打擾了。”

清酒拉着幾下鈴鐺,等了一陣,清明就拎着兩壺酒從後院進來了,看到櫃前的女人後,她臉一下子臭了,冷聲冷氣地說,“老闆,酒拿來了。”

酒瓶被重重地放在桌上,清明抬着下巴,冷哼一聲,目中無人地轉身就走了。

“小明妹妹可真是一如既往,對奴家好生不滿呢!真讓人心傷!哎!如此,奴便不打擾了,官家來日方長,若是對墨蠱有興趣,隨時歡迎!奴家知無不告。”女人翹指拎着兩壺酒,扭腰離開了。

沒一會兒,清明沖了出來,拎着一桶水,擰乾抹布就在那女子碰過的地方使勁擦,“哼!我擦我擦!這女人要是再來,我一盆水潑出去!我再也受不了了!紫雲殿的沒一個好東西,老闆你怎麼能讓她進來呢?!”

清酒擦了擦手背上被濺到的水珠,心平氣和地解釋,“她不曾犯惡,不可同一而論。再說,她每月都來買酒壓制身上的蠱毒,心存善念,不算敵人。”

恨不得換一套柜子的清明難以接受清酒的解釋,“難道要等她殺了人,做了惡,才去捉她嗎?!防範於未然,她既然入了那邪殿,那必然是心有邪念,怎麼能跟她做朋友呢?!”抹布被狠狠地摔進了桶里,濺起了一地污水。

清酒有些頭疼,每次都是這樣,“不算是朋友,只是賣酒。”

“都有說有笑了!還說不是,當我眼瞎啊?!老酒,你這樣騙我有意思嗎?!

“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別不愛聽——那女人絕對有鬼,我現在捉不出來,你就等着看吧!她是沒殺人,但不代表她手上沒命案,我直覺准着呢!再說了,你能保證那酒是她自己喝的?就算她喝了,那一身的蠱毒也消不了,只能是禍害!別亂髮好心!”清明一通臭罵,宣洩了個痛快。

清酒捏了捏手指,若有所思。

嘴快一時爽,罵完頭皮涼。清明舔了舔嘴皮子,膽一下慫了,結結巴巴地說,“那個,什麼,我就是,心急、嘴快。老闆啊,別介意啊,我就是擔心你!那紫雲殿能有幾個好東西?都是害人不淺的老妖精,你可千萬別犯糊塗了!我就是,說說,沒有不尊敬您啊!”

“嗯。去忙吧。我會認真反思的。”清酒溫和地說,帶着心事回房了。

第一次勸阻成功的清明有些意外,這一次老闆居然不說教了。真奇怪。看着清酒的背影,清明有些不解,是發生了什麼嗎?老闆的態度怎麼突然就變了?上個月可不是這樣好說話的,出事了嗎?

回到房裏用過早飯後,清酒十指交握,看了一眼右手的手指又鬆開手,張開右手心,凝神默念,下一刻,那隻白色靈貓就出現在她的手心。

“喵嗚——”白貓乖巧地卧在清酒的手上,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抱着白貓走到梳妝鏡前,清酒把貓放在桌上,閉上眼睛右手伸出在鏡前虛點了片刻,鏡中浮現出一個女人的身影,正是方才賣酒的妖媚女子。

鏡前的白貓看到鏡中的虛像,後退了兩步,弓着腰豎起尾巴,猙獰又兇狠地尖叫着,渾身的白毛豎立起來,驚恐不安。

這反應讓清酒有些意外,心神一松,鏡中的虛像就消失了。白貓還在警惕地看着鏡子,低聲嚎叫。清酒試探地伸出手,碰了碰白貓的弓背。白貓豎瞳一看,慢慢恢復成原狀,甩了甩尾巴,跳進清酒的懷裏,“喵嗚、喵嗚”地叫着。

抱着白貓心有所思的清酒,漫不經心地順了順它的毛髮,坐在凳子上。

門被敲響,清明來告知穀雨已經醒了。

看了眼手裏的白貓,清酒把它放在肩上開門下去了。並肩下樓的清明小心地打量着清酒的臉色,猜測着老闆的心思。忍了一會兒,清明惴惴不安地問,“老闆,你心情不好啊?”不是她惹的吧?

清酒看了她一眼,明白清明的小心思,平心易氣地說,“沒有,你好好練酒,釀酒的時候別想東想西的。我的釀方不適合你,你照着我給的書練,考核不會有大問題。下點苦工,前台的清潔別落下了。”

清酒叮囑了幾句,到了雜役房才停下。清明推開門,讓清酒先進去,“咦?方才明明醒了,怎麼又躺下去了?”清明上前搖了搖穀雨,疑惑極了。

“沒事,你去忙吧。我給他看看。”清酒支開了清明。

待清明離開后,白貓跳下清酒的肩膀,落在穀雨的身上,舔了舔他的臉頰,似乎想要叫醒他。清酒凝神看了看穀雨身上的氣息,魂氣淡了很多,但是清澈了,那些墨蠱褪凈了不少。看來,這一人一貓,魂體是關聯在一起的。

白貓是靈體,魂魄強健,體內的墨蠱也成沉痾舊疾。穀雨是遊魂入體,靈魂薄弱,宛有千瘡百孔。這二者都不是此地……

跟紫雲殿有關,墨蠱只出於那裏。可為什麼白貓會對紫奴有反應?紫奴她……也練了這蠱嗎?蠱如雲墨,毒起成畫。這妖言讓不少蠢貨墮入落網,害人匪淺。墨蠱形如墨,出於硯,但是劇毒之極。養墨蠱之人,必奪人魂魄以控人蠱,養到這般程度……不是紫奴,她做不到。

她的酒克邪氣,越是陰邪觸之越痛。能養出這麼多的墨蠱,那下蠱之人必然有一隻母蠱。紫奴並不排斥她的酒氣。可是……靈貓的反應又是為何?

不是這個紫奴,那麼……會是另一個嗎?

床上的穀雨茫然地睜看眼睛,看到一隻紅眼白貓站在自己的胸上有些懵,“嗯?”

“醒了。”清酒站在床頭前問道,“還記得之前的問題嗎?”

聽到清酒的聲音,穀雨明顯的驚慌失措了。慌亂地爬起身,衣肩滑落,衣帶不整的,披着散發,惶恐地揪着薄被遮在身前。

清酒語塞了一下。側着身子,不看床上,冷聲問,“你是怎麼來到這裏的?和誰做了什麼交易?”

穀雨看着床上的白貓,又哀怨地看向側身的清酒,欲言又止,白貓走過去叫了一聲,穀雨伸手摸了摸白貓的毛髮,猶豫地問,“你會相信嗎?我說的話。”那些匪夷所思,難以置信的事實。

“你說。”清酒輕描淡寫地說,依舊側着身體看牆。

穀雨抿着嘴,那雙桃花眼怨嗔地看着冷情的身影,破釜沉舟地說出口,“我不是這現世的人!這個世間‘我’已經死了。我是從另一世間過來的。是這隻白貓帶我過來的,我醒來就在後面的林子裏了。我沒有騙你,你若不信……便叫道士收了我便是。”

“在你的時間裏,我們見過?”清酒看着牆,若有所思地問。

含淚低頭的穀雨驚訝地看向清酒,後知後覺地喜悅讓他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清酒又問了一遍。穀雨紅着眼,眉目含情,羞怯地看着清酒的身姿,“嗯。見過。穀雨,也是在穀雨,你……”想到初見,穀雨捏緊了手裏的被子,紅了臉,再看向清酒的時候,眉眼裏滿是柔情,穀雨帶着情愫,認真地說,“你救了我,還有小白。”說完又惱羞地咬住自己的唇,不知道在生什麼氣。

“不是這隻嗎?”清酒問。

穀雨搖了搖頭,他的貓在他的世間就已經死了,他孤身一人,萬念俱灰時遇到了這隻和小白一樣的波斯貓,因緣巧合才來到了這裏,又見到了她。穀雨咬着唇痴戀地看着清酒。

等了片刻沒有回答清酒疑惑地用餘光掃了一眼床上,看到了穀雨的痴戀的目光,心跳沉了一下。收回視線,清酒有些為難,清冷地說,“你先休息,這兩日不用幹活。”

見清酒轉身要走,穀雨着急地跪起身,“清酒!”

聲音哀切,哭音纏綿。少年的情愫總是沉重而濃烈,讓人難以招架。清酒嘆氣,停下了,“你好好休息,剩下的問題,我明日再問你。”

“我、我、我有話要說!”穀雨扶着床沿,目光游移不定,緊張地有些語結。

清酒靜下心神,又變得冷淡了,手碰到門準備出去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啊!”穀雨哀叫一聲。清酒立刻回頭,看到他紅着眼捂着肚子,忍着眼淚看着自己。微眯眼睛看清穀雨身上的魂氣,清酒有些猶豫,從魂氣上看沒什麼事,怎麼看起來很難受的樣子?

猶豫着,清酒還是走了過去,不為所動地看着穀雨,“不舒服?”

“我、我難受,不舒服。身體不舒服。”眼眶的淚水越聚越多,薄粉的小臉似乎疼得彤紅,揪着被子的手也微微顫抖,捏得很緊。穀雨整個人虛弱地撐在床上,淚水浸濕的眼睛可憐地望着清酒,下唇被咬出絲絲血跡。

伸手捏住穀雨的下巴,清酒皺眉說,“別咬,出血了。”看着下唇的傷口,几絲血跡滲了出來。清酒鬆開手,穀雨有些愣神,微微張開嘴,迷茫地看着她,清酒移開視線,平聲問,“哪裏不舒服?”

回過神的穀雨有些慌張,支支吾吾的,“我、我嘴巴疼。”看到清酒變糟的臉色,穀雨又急着說,“我肚子疼,頭也不舒服!我、我,頭暈,看、看不太清了!”

站在床邊的清酒沉默不語,穀雨顫着身體,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清酒臉色溫和了一些,彎下腰給他擦眼淚,“別哭了。”她跟一個十八歲的小公子計較什麼,魂體不穩,身體不舒服也是難免的。她也沒辦法。

穀雨的眼淚越擦越多,委屈地不肯抬頭,他低聲說了句什麼。清酒沒聽清只好低下身,想問時,卻被猝不及防地摟住脖子,親上了嘴。

嗯?嗯!

四瓣唇,嘴對嘴貼着。穀雨閉着眼,緊緊地摟住清酒,手抖的厲害卻不肯鬆開。

清酒皺眉想扭頭錯開,伸手推拒着穀雨的肩。被推避的穀雨心急地貼上身子,拚命地摟住清酒的上身,清酒感覺腳下一滑,一時失重的壓到在穀雨身上。清酒感覺唇上一重,單手撐在床上冷酷地看着身下的人,下一瞬又被吻住了。

因為驚訝微微張開的齒間闖入了侵客,纏上來的穀雨驚訝地瞪大了雙眼,然後孤注一擲的用雙腿盤住清酒的腰間,一手勾住清酒的脖頸,一手撫摁住她的臉,咬破了她的舌尖。

兩個人氣息不穩地摔在床上,完全懵掉的清酒被咬破了舌尖,吃痛地皺了下眉,原本扣住穀雨肩膀的手被穀雨壓在身下,整個人動彈不得。感覺舌尖被舔了幾次后,清酒的脖頸終於被鬆開了,盤在腰上的“秤砣”也移走了。

看着身下抖個不停,一直默默流淚的穀雨,清酒心裏已經波瀾不驚了。

“不給個理由嗎?”

穀雨把臉埋在清酒的懷裏,兩隻手緊緊地拽住她的衣襟,只能聽到壓抑的抽泣。

清酒有些煩躁,冷着臉抓住穀雨的手腕想要扯開,原本低頭抽泣的穀雨,驚慌地抬起臉,哭噎地喊,“不要!清酒!我不要!”

“放手!”

穀雨哭得肝腸寸斷,梨花帶雨的樣子讓清酒看了心裏就氣,怒氣沖沖地喊道,“我叫你放開!”

“不,不要。清酒!對不起,對不起!你別生氣,我再也不會了!”穀雨凄聲喊着,手突然抱住清酒的腰,拚命地搖頭。

“吱——”半開的門縫露出三張目瞪口呆的臉,廚子、清明和清穗,她的嫡親姐姐!

小鎮上行人寥寥,剛開門不久的清酒客棧又關上了店門。

一樓大廳,桌上坐着四個人,廚子端上幾碟小菜后就回到後院了。看到剛來的雜役如落花摧殘后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這年頭越是俊俏越不好混啊!連清心寡欲的老闆娘都伸出魔爪了,哎!希望老闆娘能夠好好待他,要不然這人生地不熟的,一個玉面郎君可怎麼活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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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宗軼事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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