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夜船
四十二、夜船
南下的夜船上,熹微的燈火倏地晃了兩下,巨浪讓船體猛烈顛簸,就在一次劇烈的晃動之下,床上睡着的人猛地醒轉——
“啊!”那人大口地喘着氣,使勁地晃了晃腦袋。
“醒了?”
等他將終於將眼前冒着的金星驅散,轉頭看見對面坐着的人時,心裏頓時一驚——
“二爺!”
葛笑的脖子酸痛,像是被人從後面重重擊了一拳,他一邊齜牙咧嘴地揉着后脖頸,一邊環顧四周,終於確認了自己身處的地方。
“我……我這是在船上?!”他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似地,忽然道,“不對!我這是在南下的官船上的?!”
葛笑倒吸了一口氣冷氣,迅速調動着此刻不怎麼聽使喚的大腦,仔細將自己昏迷之前的一切仔細過了一遍——渡口驛站的房間裏,藍舟抵在門邊,衝著自己冷冷一笑,然後自己偏偏就走了過去,想要解釋的同時,房間裏的燈瞬間滅了,緊接着,他就像是被抽了骨頭一樣,只覺得后脖子一沉,剎那間就失去了所有意識……
“是藍舟!”
“想起來了?”二爺好整以暇地瞧着他,“老五,第二次了,從回頭嶺到這靈犀渡口,還不到五天,早知道我就送你去修寨了,比萬八千還能惹事。”
葛笑魂魄一旦回體,就慌不迭地跳下船,單膝跪在地上,“二爺,您恕罪。”
此時艙門一開,藍舟走了進來,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葛笑,沒生出半點同情之心。
“二爺,”藍舟附在他耳邊,低聲說,“快到了。”
二爺點了點頭,“你傷還沒好,去坐吧。”
藍舟應了一聲,慢慢地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
二爺這才轉過頭,盯着地上跪地的葛笑,聲音驀地一冷,“你們兩個本事大了,連我都敢耍。”
“……”葛笑梗着脖子一言不發,卻也沒打算妥協。
“怎麼?不服?”
葛笑深吸了幾口氣,終於開腔,“二爺,你罰我一人便可。”
二爺好笑地盯着他,“這會兒兄弟情深,要做孤膽英雄了。”
葛笑全然沒在意他這話中的諷刺之意,坦然道,“老六完全是出於好意,他去跟傅聲借官船,讓我盜走貨倉盜文書,隨後叫老三去港口攔糧草……還不都是……”
“都是什麼?”
葛笑憋着一口氣,沒抬頭,“都是……想辦法送你們去幽州。”
二爺沉思了片刻,終於微微嘆氣,靠在了椅子上,他轉頭看了一眼藍舟,藍舟的眼神一直盯着別處,顯然怒意還沒消。
這時,又一名手下敲門進來,“二爺,出了點狀況,有兩艘運糧船提前離港了!”
葛笑慌忙地站了起來,“什麼糧船?”
二爺沉吟道,“老三那邊肯定是出了狀況,沒料到有兩艘船會先一步離港。”
藍舟扶着椅子也站了起來,“那怎麼辦?不能放任何一艘糧船北上!”
葛笑嚇得臉色一白,“什麼意思?!你們怎麼知道有兩艘運糧船離港了?!咱們不是在去幽州的途中嗎!怎麼回事?!”
下一刻,葛笑一把將那手下推開,快步跑上了甲板,當他看見河水流向的方向時,全身像是被冰封了一般,愣在原地不動了——
他們此時乘的船並不是在南下幽州的途中,而是在北上倫州的順流之中——因此船的行進速度極快,幾乎不需要划槳,就可以在風雨中隨浪前行。抬眼遠眺時,他看見遙遠的彎道處,赫然一前一後兩艘糧船正以極快的速度前行。
葛笑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像是被灌了酷寒的冰凌一般,倒吸了一口冷氣,他慌亂不迭地跑回船艙,撞進了艙門,“二爺!糧船比咱們重,他們滿載糧食順流而下,速度比我們快!咱們這樣追不上!”
藍舟的語速極快,“駕槳——以最快的速度划,絕不能讓他們行出三岔口!”
葛笑接道,“三岔口那邊有敵軍,若是出了三岔口,只要有一艘糧船落入敵人手裏,老六就活不成了!”
“那、那怎麼辦?!”那本來不那麼焦急的手下此刻一聽事態嚴峻,也加入了討論的“混戰”,“咱們得想想辦法啊!要不然——”
“等等。”二爺揚手打斷眾人,抬頭問那手下,“咱們現在距離那兩艘船還有多遠?”
“不到二里。”
“不到二里……”二爺的雙指相互繞着,仔細思索了片刻,低聲道,“距離三岔口不到三里的地方有一處密林,那邊有個緩道,急追的話可以在那裏將兩艘糧船逼停,但是需要咱們的兩艘官船打打配合。”
葛笑立刻道,“二爺,我上另一艘船去指揮!”
藍舟慌忙拽住他的衣袖,“河水太急,我怕你……”
“放心,我水性好。”葛笑拍了拍他的手背,隨後又道,“二爺,讓對船丟根繩子過來,我想辦法到隔壁那艘船上去!”
二爺盯着那火燭,似乎仍在猶豫。
“二爺,別再猶豫了!運糧船一出三岔口,老六就完了!”
二爺握緊拳的手倏地鬆開,“好。老五,水流太急,你一定要小心,通知對船的小敏,想辦法接應一下。”
“是!”那手下領了命連忙前去安排。
隨後,葛笑看了藍舟一眼,連忙也出門準備去了。
此時的屋內,僅剩下藍舟和二爺兩人,藍舟微微蹙眉,“二爺,其實你也不用責罰他們,雖然他們將你從此事中擇出去,但他們沒有私心。老六那個人,他對你,向來不知道怎麼開口,想要你去幽州吧,又擔心你拒絕,不讓你去吧,他又擔心這北方缺醫少葯,會耽誤你身體的休養。他用這種迂迴的方法,即便最後被你發現他耍的是小聰明,想必他也不在乎。糧船這件事,定是在他此番計劃預料之外的,為了避免咱們這些不相干的人陷進朝中那個灰暗的漩渦里,他索性就將這事一個人扛了下來。”
“我知道……”二爺看了藍舟一眼,緩緩嘆氣,“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藍舟走到他身邊,低聲道,“你變了一些。”
二爺忽然一愣,側頭去看他,“我?”
“你……”藍舟勾着眼角,笑眯眯地看着他。
“呵……”二爺嗤笑道,“四爺實在太聰明了,不管是勸人還是罵人,都能春風化雨,實在佩服。”
藍舟撐着一邊的桌子,笑了一下,“哪有……”
“對葛笑都能下得去手,”二爺輕笑一聲,“你沒看見,他方才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
藍舟有神色不悅地看向別處,冷道,“是他惹我。”
二爺點了點頭,無比認同地道,“那煩請四爺消消氣,移步甲板,將那竹筏備好吧。”
“備竹筏?”藍舟倏地直起身子,“那是救命時用的,現在備它幹嘛?”
二爺收起笑容,眼神慢慢陰沉下來,“保不準過會兒我一個不開心,下令撞船,你還有機會逃生。”
藍舟嚇了一跳,“你要撞船?!”
二爺微微眯起眼角,緩緩道,“糧船一艘都不能出三岔口,若是攔不住,就毀了它。”
三岔口密林中,激戰仍在持續。
埋伏在林中突襲的士兵人數越來越多,靳王等人拚死相搏,只將敵軍向前逼退了一里地而已。
“王爺!人數太多了!這樣打下去,多久才能打出密林啊!”劉鶴青一邊喊,一邊迎頭砍向撲上來的敵軍。
靳王手持短刀,一步一砍,撲上來的敵兵也不畏死,即便已被他的刀鋒砍傷,依然要拚死抵擋住他們前進的步子。
“不對勁!!”靳王和劉鶴青退至一處,兩人背抵着背,“他們好像是有意逼着我們往前面攻!”
密林的東邊是攬渡河,向北的方向是如今他們被攻擊的方向,敵軍將矛頭衝著北邊,而留下了東邊攬渡河的空門——
混戰之中,靳王像是想到了什麼,猛地一震,“不對!他們的目標是三岔口,不是我們!”
“什麼!?”劉鶴青橫着刀,眼角泛着血紅的光。
“告訴大家,不要戀戰,騎上馬往河邊跑!快!!”靳王突然低吼,“快!往河邊跑!”
劉鶴青連忙應了一聲,朝着眾人大喊,眾人緊從號令,立刻便收拾了近身的敵兵,翻身上馬,一同往東邊不遠處的攬渡河灘上跑——
激流的聲響越來越近,而他們跑了一陣后,卻見靳王忽然停駐——但見後方並沒見急追上來的敵軍,大家不免詫異。
“王爺!什麼情況?他們怎麼沒追上來?!”劉鶴青扯住馬韁,眾人或疾跑或催馬,此時都已匯聚在攬渡河的河灘上。
靳王打馬上前,往那密林里看了一眼——樹叢掩藏的密林彎道,正是他們方才急奔過來的道路,忽然傳來一陣陣的廝殺聲,聲音很近,又依稀極遠,就好像方才的林中還等着另外一隊人馬,在於那群敵軍拼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靳王微微蹙眉,快速翻身下馬,往那浪潮翻湧的河面看去。
忽然間,他瞳孔一縮,但見一前一後兩艘運糧船正急速往這邊行來。
“王爺!”劉鶴青在他身側大叫道,“是運糧船!”
靳王沉聲說,“原來方才我們在林中遇見的敵兵都是來接糧草的,是北鶻的糧運兵!”
劉鶴青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可他們戰力雖不足,但是人多。”
“不對勁。”靳王死死地盯着那河面的動靜,忽然眼神一動——
這裏靠近三岔口,遠處有一處轉角的急彎,他忽然看見兩艘糧船之後,緊跟着兩艘船緊緊逼近,在轉角的急彎處忽然提速。
“是官船……”靳王疾走幾步。
此刻,卻見那領頭的一艘官船就在快要靠近糧船的時候猛然向內逼近,那糧船估計也沒料到突然襲擊而來的官船會緊逼自己,於是不斷向著密林這邊轉彎。那逼近的官船緊逼不舍,猛然只見,在快要撞上河岸的瞬間,那糧船驀地撞上了河邊的暗礁,只聽“砰”地一聲巨響,那糧船左搖右擺,只能往近岸處急駛。
河面驚心動魄,而岸邊也毫不遜色。
密林中方才作困獸斗的敵兵此刻終於衝出了埋伏圈,向著河岸奔來。
“大家小心應戰!!”靳王一聲喝令,眾人便齊齊攻上。
岸邊交戰不似密林,從偷襲改近戰,無半分遮蔽之物,大家全拼手段,敵人失去了密林的掩護,攻擊力霎時減弱,再加上方才林中有另一股人馬消耗了他們的戰力,此刻靳王等人再戰起來,就沒那麼費力了。
從密林衝出來拼殺的敵軍越來越少,淺灘化作修羅場。那些不斷湧上來的敵軍在眾人快利的刀鋒下,逐漸失卻戰機。
就在第二艘糧船與官船在河中較量的時候,岸上僅存的數十名敵兵也被靳王他們制服。
“王爺!快看水裏!”劉鶴青喊了一聲,“那艘官船不對勁!”
只見第一艘官船將糧船逼停之後,及時轉道應援後面那艘官船,兩艘官船左右夾擊,將那最後一艘快速行駛的糧船逼近淺灘。卻不料,那剛才擱淺的糧船也不知發了什麼瘋,拼着魚死網破的決心,猛然轉向,朝着那其中一艘官船撞去——
“不好,那艘糧船要將官船撞沉!”
那糧船根本不需要多麼快的速度倒追,此時快要進入岔道,水流減弱變緩,那艘糧船隻需要將自己橫於水面,拼力擋住後面追擊上來的那艘官船,那麼另一艘糧船便能逃脫。
就在這時,從他們身後的林中衝出了一波人馬,他們身披斗笠,為首的那人衝來時,猛地掀開斗笠,“王爺!”
靳王看見來人,驀地一怔,“李世溫?!”
李世溫臉色慘白地跑到河邊,“不行,那船上是二爺!”
“什麼!?”靳王臉色一白,心臟猛地抽緊,他往前緊走幾步,眼睜睜地看着那官船忽然加速,似乎放棄了本來要逼停的糧船,轉而向著擱淺的這艘糧船逼近。
“媽的!”只聽薛敬暗罵一聲,將身上的盔甲迅速解掉,就在眾人的驚呼之中,只見他一躍入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