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營救
二十四、營救
千丈崖,無名洞。
清晨天未亮,陸榮就醒了,李世溫在洞口守了半宿,身上雖說都是皮肉傷,此時卻也有點盯不住。
“去吧,去歇會兒。”陸榮走到他身邊,“我來看着。”
李世溫搖了搖頭,“不用。”
陸榮剛想再說什麼,卻忽然聽見窸窣的腳步聲從頭頂走過。
“什麼聲音?”陸榮快速問。
李世溫立時進入備戰狀態,耳朵不自覺地動了動,“有人,很多。”
他走出幾步,躲在一旁的枯樹叢中,仔細又聽了一耳朵,“幾十個人,應該都帶了重甲。”
“會不會和渡口的偷襲有關?“陸榮上前一步,與他一前一後躲在叢中。
“不確定,”李世溫想了想,答道,“三爺,我上去看看,你留在洞裏。”
“你們一起去……”藍舟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如雪,步子也走不穩,“腳步聲分明是洞頂傳來的,若是自己人,就問明了帶過來,若是敵人,你們兩個人以少敵多,也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陸榮走過去扶着他,看了一眼藍舟的臉色,“好一些,三哥去給你打狼肉補補。”
藍舟沖他笑了笑,“三哥,你遇見野狼的時候,記得仔細亮你的竹刀。”
陸榮向來溫吞的個性,平日裏和他們打哈哈慣了,鮮少遇見他對什麼事認真糾結。他此時應了一聲,將竹刀從腰間抽出,劍鞘卻還留在腰間,衝著李世溫使了個眼色,李世溫立刻便跟了上去。
兩人為了不打草驚蛇,便打算從旁邊陡峭的崖壁爬上去,山崖壁紙陡峭,除了微微起伏的山壁,便是碎落的冰凌。
李世溫將短刀扎進堅硬的冰層,腳踩着一旁的石凹,回頭對陸榮道,“三爺,你跟着我的步子爬,一步都不能錯,萬一踩了虛雪掉下去,咱們可都活不成。”
陸榮“欸”了一聲,跟着李世溫的步子,一絲不苟地向上攀爬。
“當心!”
虛浮的雪層之下,偶爾殘留着碎裂的浮冰,加上山壁陡峭,有時一刀下去,斷落的碎冰會直線墜落,跟着後面的人一個不小心,就成了“無妄之災”,李世溫低喝一聲,心跳不由自主地提了速,他再也不敢懈怠,往後的步子步步警惕,終於不出一炷香,兩人成功地爬到了崖頂。
這雪洞之上,是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兩人暗藏在雪叢之中,透過雪叢遠遠地看。
陸榮眯了眯眼,“是北鶻的人,看他們的打扮,跟在靈犀渡口遇見的不是同一撥,估計是另一撥散兵。”
李世溫壓低了聲音,“走,靠近一些看看。”
陸榮沖他使了個眼色,李世溫會意,兩人貓着腰順着雪叢爬得更近一些。
“他們好像抓了人?”
透過雪霧,只見不遠處,十幾個北鶻士兵將四五個人綁牲口似的捆成兩堆。
“是南朝人,我記得他們。”陸榮忽然道。
“你確定嗎?”李世溫問道。
陸榮點了點頭,低聲說,“在靈犀渡口,我們跟他們在酒館裏碰見過,這些人,好像是南朝的兵。當時在渡口的酒館裏,他們大約有四五十人吧,分了幾桌喝酒,就那個人——”陸榮一邊說一邊指着其中一個捆住的人道,“就是那個人,他好像是這些人的當家。”
李世溫的神色陡然凝重起來,“真如你所說,這些人是南朝的兵,那咱們也得幫上一幫。”
山風震耳,夾雜着冰雪撲面而來,兩人睫毛上的雪幾乎和眼皮黏在一起,一睜眼就是滿眼的雪霧,風中夾雜着冰碴子,刀子似的刮在暴露在外的手背上。
陸榮觀察了片刻,低聲說,“這一撥北鶻兵,應該是和主力的走散了。”
李世溫未應,他一直盯着那些北鶻兵的動向,發現他們將俘虜分成兩撥,分別綁在通向崖頂的風口處,有些人身上流着血,血水將他們周圍的雪染成深紅色。
李世溫凜眉道,“這些人,是想用俘虜當誘餌,引狼過來。”
陸榮嚇了一跳,“那怎麼辦?”
李世溫看了陸榮一眼,問他,“三爺,你的刀,能殺人嗎?”
“我……”
陸榮一時間語塞,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鈍刀,刀鋒都沒開刃,刀柄上還存留着幾個令人難堪的豁口——這麼多年來,陸老三隻喊過仗,沒殺過人。
李世溫見陸榮猶疑,便立刻將手中的刀遞給他,“三爺,這把刀你先用着,從後面繞過去,將那帶頭的兄弟放了,他沒受傷,興許能幫咱們一幫。”
陸榮本就沒什麼主意,此時更是有些慌神,“那你呢?”
李世溫道,“我去引開他們,你去救人!”
下一刻,還沒等陸榮反應過來,李世溫就迎着敵人沖了上去,他的腿腳極是輕盈矯健,好似打小就練了兩腿“雪上飄”的功夫,只見李世溫幾個健步便拂到敵人陣前。
“不好!有埋伏!!”
背對着李世溫的一個北鶻兵轉過身時剛要拔刀,卻已被快速逼近的李世溫一個手刀擊暈在地,從旁兩人慌不迭地爬起來,亂七八糟地去摸腰間的利刃,其中一人從火堆中抄起一根火棍,朝着李世溫甩了過去,李世溫伸手一擋,灑落的火星撲在臉上,滾熱地貼在皮肉傷,灼烈感刺激的人晃了眼。
只這剎那間,另外一邊的北鶻兵早已抄起傢伙朝李世溫衝殺過來——
“呀!!!”
幾人同時舉兵,左右前後夾擊李世溫,李世溫放倒了其中一人後,快速抽出他手中握緊的短刃,回身一個橫掃,那衝過來的北鶻兵沒留神,被他那利刃霎時掃了個乾脆,只聽“噗——”的一聲,刀剮肉糜的刺耳聲,伴隨着北鶻兵一聲尖銳的慘叫,他的腰部被李世溫的快刀剮斷了半截。
“殺了他——!!”
斷崖猛然見了血,血腥氣似乎立時刺激了所有人,廝殺聲、搏鬥聲、叫喊聲……一聲一聲如滾肉的火刀,入了肉,還能聽見顫抖的心跳聲。
另一邊,陸榮貓着腰,踩着雪,繞着斷崖行了半圈,終於在李世溫結果了第一個北鶻兵的時候湊近了那群被綁着的俘虜身旁。
這時,廝殺到了極致,一北鶻兵偷襲李世溫不成,在閃身的剎那,被身旁衝殺過來、來不及收刀的同伴一刀撞向了肩頸,他的手臂隨着利刃飛離了身軀,手臂落在陸榮腳下的時候,手指頭還痙攣似地掙動——
“呃啊!!!!!!”
陸榮被那斷臂噴濺出的鮮血漸了一靴子,他難耐地向後撤了幾步,差一點就失了足,從斷崖的風口上落盡無底的深淵中——
“當心!!”
那為首的將領一伸腳,陸榮在將要滑落深谷的瞬間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腳踝,才不至於墜入深谷中摔個粉身碎骨。
陸榮好不容易爬上來,這才下意識地喘了口粗氣,將驚魂不定的心跳聲壓了下去,“謝好漢!”
那將領剛毅果斷,手心擦出了細汗,“勞駕兄台搭把手,將哥幾個放了,好去幫你那兄弟!”
“欸!”陸榮這才忙不迭地拿出刀,趕忙斷開了幾人被捆住的繩子。
鬆了捆綁,幾人立刻相扶站起,那為首的人向身旁幾人下令,“兩個人在這裏守着風口,剩下的人,隨我殺!”
“殺!”
片刻間,那將領帶人便衝進了殺場——
這時,李世溫見有人前來相助,勝心立時便起,他立刻回刀,刀鋒正中那人前心,可此時身側兩名北鶻兵又拼殺上去,李世溫來不及拔刀,正要被敵人襲擊的剎那,只見白光一閃,一道羽箭凌空飛過,“噗呲——”一聲入肉的悶響,那羽箭便穿透了偷襲兵的盔甲,插入了他的心臟——
李世溫回頭,正看見那射箭之人接連幾箭,將最後幾名北鶻兵全部放倒。
李世溫抽刀回身,箭步走到那人身側,抱拳拱手,“多謝軍爺相救,在下李世溫,敢問尊姓大名。”
那軍爺扔了弓箭,抱拳還禮,“在下劉鶴青,多謝二位兄弟出手相救。”
此時,陸榮走上前來,“我們也是正巧路過。”
“這裏說話不方便。”李世溫沖劉鶴青等人揚了揚手。
陸榮接口道,“對,下頭是個雪洞,比這風口暖和,幾位隨我們走吧,洞裏還等着我一位兄弟。”
經過一場鏖戰,大家各自整理行裝。陸榮從崖頂搜了些北鶻兵留下的狼肉,又背了些短刃劈柴,和大家一起,順着斷崖趴下,鑽進了那暫時遮風避雪的無名洞中。
劉鶴青簡短地介紹了他們一行人的來意,卻獨獨避開了靳王未到靈犀渡口的事,藍舟靠在一旁,聽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將方才的戰況和此前的經歷略講了一遍之後,才稍稍覺察出劉鶴青此人來意,但從他的神色之中,除了最初遇見時的客套之外,之後絕無多餘的神情,藍舟便有些遲疑。
“各位軍爺,這之後你們什麼打算?”藍舟忽然問道。
劉鶴青一回神,看着靠在崖壁上那個一直未開口、臉色慘白的羸弱青年,當即禮貌式地回應,“我們幾人遭了敵人的道,走失了不少兄弟,他們若是也活了下來,必定會再回靈犀渡口匯合,所以,我們這些人休息片刻,便要即刻再往靈犀渡口。”
陸榮忽然想到了什麼,快速問道,“劉副使,你們之前在靈犀渡口,是不是等什麼人?”
陸榮這無意識的問話,倒是讓劉鶴青臉色一變,藍舟察言觀色,立時便知曉對方有刻意隱瞞之意,便隨意地伸出手,扯了扯陸榮的衣袖,笑道,“哥,我渴了。”
“三哥這就去給你弄水。”
說著,陸榮便提着水葫蘆往洞外走,邊走還邊喊上了李世溫。
“這洞裏到處都是雪,怎還去外頭弄水?”一名士兵低聲問身旁一人。
藍舟耳力不弱,立時便沖那人笑了笑,“這雪落了地,不好喝,我只願喝引下山的山泉。”
劉鶴青轉過身,問藍舟,“你支開那兩人,是有事要問?”
藍舟坐直身,右手撐着身體,左手虛虛地扶在腹部的傷處,深吸了一口氣,淺淺道,“劉副使機敏,我這點小聰明,還入不了您的眼。”
劉鶴青連忙道,“不敢。”
藍舟看着他,有意無意地說,“也難怪劉副使不信任我們。”
劉鶴青一怔,“此話怎講?”
藍舟回答地坦坦蕩蕩,“靈犀渡口的天和酒肆,我和你打過一個照面,你明明記得我們,卻絕口不談前日渡口之事。”
“實在是軍令難違。”劉鶴青的回答有些倉促,“還請您見諒。”
藍舟直直地望着他,“劉副使,我們萍水相逢,你何苦對三峰十二寨存有敵意?”
劉鶴青聞言,臉色霎時一變。
“是在靈犀渡口聽了什麼閑言碎語?還是本身就嫌棄我們是匪患出身?”藍舟不緊不慢,幾乎三言兩語,就將劉鶴青逼到了死角。
劉鶴青愣了片刻,這才轉過神,艱難道,“實不相瞞,這一路變數太多,即便諸位救我兄弟性命,我等也必須防上一防。”
藍舟倏地坐正,快速問道,“是哪個說法?還請劉副使務必告知。”
劉鶴青思索了片刻,終於道,“那日初到靈犀渡口,我們便遇上了偽裝成南朝百姓的敵軍,為了探聽虛實,也為了保護渡口上的百姓,我們幾人將他們引到了附近的水灣處,卻沒想到,他們根本不是尋常的士兵,而是呼爾殺的飲血營。幾場廝殺之後,我方不敵,被他們生擒。”
“方才斷崖上的北鶻兵只是普通的士兵,並非飲血營的人。”
劉鶴青點了點頭,“押送我們的人中途被換過一次,飲血營的人好像突然接到了什麼指令,中途轉道了。”
藍舟驀地一震,全身的血液幾乎都彙集到了頭頂,“什麼時候?”
“五天前。”劉鶴青想了想,“對,就是五天前,我們幾個被矇著臉,只聽見他們說,要尋人。”
“五日後收網。尋靳王。”
“所以你們才要儘快趕回靈犀渡口,阻止靳王……”
藍舟的話還未說完,就似乎想到什麼似的,驀地站起,亂步就往洞外沖——
幾人也嚇了一跳,緊跟着站起來,“你、你要幹什麼?”
“五天後……”藍舟一邊快步走,一邊喃喃道,“從那日靈犀渡口算起,不就是明天……”
他稀里糊塗地嘟囔着,迎面撞上了拿着水葫蘆跑回的陸榮——
“老四,你看誰來了!”
洞裏的碎雪被踏得稀爛,只聽洞外馬聲傳來,藍舟剛趔趔趄趄地來到洞外,就見一人從馬上跳下,疾步衝到自己眼前。
“你……”
藍舟只覺身體一輕,整個人跌進了一個熟悉的懷中,他的心口微微一燙,緊跟着,長時間被自己強行鎮壓在心腹間的劇痛似乎猛然衝破了禁錮席捲而來,又陡然被那人箍進懷中的動作,驅散的四分五裂。
“他娘的,老子殺了那些鶻狗!!”
葛笑這一路快馬急奔,風雪兼程的一夜,哪怕頓步搓足都是心口上的凌遲酷刑,他將藍舟抱回洞中,輕手輕腳地放在草甸上,然後伸出手硬生生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弄死我自己。”
藍舟抓住他的手,低聲問,“你、你怎麼也來了?”
葛笑親了親他的手背,全然不避在場一臉驚愕的眾人,“二爺給了我人,叫我來救你們。”
“老六呢?”藍舟艱難地坐起身。
“老、老六?!”葛笑一頭霧水地唐突了一下,“老六回幽州了,北鶻人突襲幽州,二爺把兵都派給他了。”
劉鶴青疾步上前,“什麼!?王爺回幽州了?!那太好了!”
“好什麼!”藍舟低吼了一聲,掙扎着起身,他一把抓住葛笑的手臂,“寨子裏一隻獵手都不剩,剩的全他娘是野狼!!”
葛笑和陸榮嚇了一跳,“什、什麼野狼?!”
“飲血營重甲出動,圍剿的根本不是幽州,而是鴻鵠!”藍舟全身顫抖,兩片唇艱澀地碰在一起,幾乎碰出了難忍的血腥味,“他們……他們尋的也不是靳王,而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