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槐里城東坊,住的皆是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可眼下這東坊白水巷的田府大門外,卻站了一個身穿灰褐色麻衣,藏青色葛群的小娘。
一看她這衣着,就知道她不是這富貴之地的人家兒……
有那閑着無事的好事之徒,悄悄地靠近田府的門牆,試圖探聽些秘事,以作談資。
等他們悄摸走近后,只聽那小娘先開了口:“這位小郎,麻煩你通傳一聲……”
可惜她話尚未說完,就被那門子所打斷,對方還開口奚落她:“去去去,哪裏來的破落戶?竟然敢來田府打秋風?你可知道府里住的都是誰么?”
原來這是窮親戚上門兒?唉,這就沒什麼意思了,這種事情,東坊里的人早已經見怪不怪。
俗話說得好: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呢,更別說這普通人家了。
尤其是這田府,他們一家人從西坊搬來東坊,也不過幾年功夫。
那田府的家主田齊雖說是來自長陵田氏,可本是被主家放逐的支脈子弟,來到槐里城以後,只能娶了西坊王家的寡婦。
當時東坊的這些個人家兒,哪個能想到,田齊會突然有錢,闔家搬來東坊呢?
既是從西坊出來的,這窮親戚估計格外多吧?
這些好事之徒正打算離去之際,卻聽到那小娘冷靜出聲道:“這位小郎,我從城西十五里的青山村而來……”
那門子臉上依舊滿是不耐之色:“你就是從銀山村來,也不行!哪裏來的就回哪兒去!”
金素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自己心中的怒火。
她今日來到這槐里城中,可是有萬分緊急之事要做。
父親還卧病在床,急等着自己尋來良醫去為他看病,哪怕這門子說話尖刻得緊,她也不能負氣離去。
“我是青山村金木匠的女兒金素,今日進城來探望外祖一家,小郎估計是新來的,所以不識得我……”
“金木匠?那是……”門子李三口中的那個“誰”字還未說出口,他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兒來——府上的大娘子當年嫁的那個窮鬼,可不就是姓金?
只是後來家君(老太太)她強行把大娘子從金家接回,不知送去了何處,徹底惹怒了那姓金的,兩家人久不來往。
這些事兒都是府里的幾個老僕磕牙時說的,被他當新鮮事兒,聽去了一耳朵,這才印象沒那麼深刻。
如果眼前這個荊釵布裙的小娘,真的是府里家君嫡親的外孫女,那他豈不是要吃掛落?畢竟她可是大娘子的骨血……
不過眨眼瞬息間,李三兒臉上的神色就換了。
他笑着朝金素作了個揖,賠笑道:“原來是金家的嬌客來了,請恕小的眼拙,剛剛竟沒看出來,差一點兒就怠慢了小娘,家君和您的舅舅舅母門時常都在府中念着您呢,快快請進!”
希望這位主兒能看在自己現在這個態度,在進府後,莫要向主子們說自己的不是。
他雖然並不擔心被主子們發賣,可被主子們罰去做苦力,或者說剋扣月錢,那滋味兒可也都不是那麼好受的。
他這幅前倨後恭的態度,讓金素很是不適,她緊皺着眉頭開口道:“金素本就是農家女,當不得嬌客這麼個稱呼。”
那李三兒只一直賠着笑,金素這才提着手中的糕點,進了田府的大門兒。
田府是一座兩進深的大院子,她進了門兒后,由那門子指路,她才順利地來到了正堂。
金素甫一抬頭,便只見那堂外正站着一位老嫗,對方穿的也不過是些麻衣葛衫,算不得富貴,金素便在心中猜測起對方身份來——這應當也只是一個在田府侍奉的僕婦吧?
當堂門處的柳姥看到門子竟領着一個不足十歲的陌生小娘進了院子后,她那臉上的神色就陡然一轉。
只聽她低聲喝道:“李三兒,這正堂可是府里的家主家君和郎君娘子們待客的地兒,你怎麼可以帶着你那些粗鄙不堪的親戚進來亂逛?若是惹得家君不喜,可仔細挨板子!”
李三兒沒想到,連一直在家君身旁伺候的柳姥都不識得自己身旁這小娘,那她剛剛說府上的家君是她外祖母,會不會是在誆騙自己?
可是眼下這人自己既然已經帶了來,便也只能硬着頭皮出聲解釋了。
“柳姥,您莫要生氣,我李三兒怎麼可能把自家親戚帶來府上打眼呢?我身後的這位小娘和我並無關係,我只是她說她是家君的外孫,今日特地來府上看望家君的,是以我才會……”
柳姥聽道此處,臉上的神色就是一變,她忙抬眼看向李三兒身旁的小娘,只這麼一看,她就只覺得心神巨震,像。
真像,實在是太像了!這眉眼,這櫻唇,這神色簡直和大娘子小時候一模一樣,甚至和家君她都有六分相似!
她本就是臧家的世仆,自小便跟在家君身旁伺候,哪怕後來臧家敗落,她也一直跟在家君身旁,跟着家君嫁去王家,又隨着家君嫁來田家。
可以說闔府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家君年輕時的長相了,正因為看清楚了對方的長相,思及對方的身份,柳姥心中才更覺得彆扭萬分。
當年家君聽信某個遊方道人的話,帶人親去金家,硬是將已嫁作金家婦,生了孩子的大娘子,給搶了回來。
她和家主都勸過,只是家君一直固執不肯聽從。
當時大娘子留在金家的那個孩子,也才剛剛兩歲吧?沒想到幾年未見,她竟然已經長得這般高了……
李三兒解釋過後,卻沒想到柳姥竟然一言未發,他這心底不由得開始打起鼓來,他該不會真的被身旁這幾歲的小女娘給騙了吧?
一旁的金素也輕輕地咬着下唇,她根本就沒想到,來找外家求助居然會這麼艱難。
她這次來槐里城,本就是避着父親,偷偷過來的。
從青山村到槐里城,這十五里路,她全都是靠着自己的雙腿,咬牙一步步走過來的,走了整整兩個時辰。
進了槐里城后,她還打聽了一番,才摸到東坊田府。
她不怕這一路的辛勞,只怕自己耽擱的時間太久,等她家去后,阿父的病會更嚴重。
就在李三兒忍耐不住,要出聲呵斥金素時,柳姥終於回過了神兒,她朝金素招了招手道:“小娘隨我來吧,我帶你去找家君和兩位娘子。”
她唇角帶着笑,可金素卻總覺得對方的笑意下,隱藏着對自己的不喜。
不過,她能帶自己去找人就好,至於旁的,金素暫時並不會太放在心上。
牽着金素左手的柳姥,在心中嘆道:這雖說是家君的外孫,可她也實在是個不小的麻煩啊!以家君的性子,估計不怎麼會待見她的吧?
不得不說,柳姥果真是伺候臧氏的世仆,柳姥所料不錯,當臧氏聽到她的稟報,尤其是她提到金家之後,她臉上的厭惡之色,便直接流瀉了出來。
金素進來后,便看到這堂屋中的床上正坐着一位四十歲出頭的婦人。
只見她身着紅色雜綢,頭上戴着素色銀釵,面色不虞的看着自己。
而她身旁則依次站着三個做婦人打扮的女子,一穿青,兩着紫。
穿青色的女子約摸二十七八,着紫色的那二人,看起來將將二十歲。
三人氣質各異,神色間卻都露出驚訝,蓋約是柳姥剛剛的那句話,震住了她們吧?
床上的那人,應當就是外祖母了。
金素先朝她行了全禮,然後才出聲道:“素素拜見外祖母,祝外祖母身體康健。”
等了好一會兒,床上的臧氏方才厭煩地擺了擺手道:“起來吧。”
說起來這時候的床,並非現代人理解中的床,它不是卧具,而是坐具的一種。
西漢時並沒有椅子,椅子的出現要在南北朝之後,時人的坐大多數就是跪坐,坐具也只是一張席子罷了。
而像她外祖母坐的床,這種坐具也只有有錢的人家兒,才會偶爾用到。
金素也是穿越過來后,才明白了《孔雀東南飛》中的那句“阿母得聞之,槌床便大怒”的“床”,指的究竟是什麼。
金素起身後,將手中的糕點遞給了身旁的柳姥,然後再度開口道:“孫女久未見到外祖母,心中一直惦念着您,這是孫女用羊酪做的餅,吃起來香甜可口,極易克化,羊酪又有補氣之效,還望外祖母喜歡。”
金素也是到了這個時代后,才知道在這時候只要是麵食,便只有一個稱呼——餅。
當然,這主要是因為,對這時候的人來說,小麥並非主糧,麵食也不是主食。
像扶風郡槐里這裏,大多數人吃的食物皆是粟和黍,也就是現代的小米和黃米。
麵條?那要到東漢才有,饅頭?則要等到三國。
金素做的這糕點可以說是頗費心思,她可是昨晚就把面給發上,今兒個一大早就起了來,開始上鍋用大火蒸。
可她這外祖母臧氏,聽了她的這句話后,卻撇了撇嘴道:“家裏又不是沒有好的櫥役,你又何苦做這些?難不成你的手藝還能比得過他們不成?平白無故地,降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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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看過第一章的親們再看一眼,清清調整了一下敘述方式,第一章新寫了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