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量
道路兩旁昏黃的燈光透過茂密的葉子，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地面上。
圖書館並沒有開門，我和白起便在空曠的校園裏四處逛着。
唇邊似乎還殘留着溫熱的觸感，我故作淡定地挪開視線，始終不好意思對上白起的目光。
遠處的鐘聲敲響，銀杏葉簌簌飄落。
—時間，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天空的流星越來越密集，我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一種不安的預感告訴我，那個時刻就快來臨了。
“雖然現在每天都能看見流星，但是好像許多少個願望都來不及了。”
我故作輕鬆地笑笑，打破僵持在我們之間的沉默。白起似乎察覺出了什麼，琥珀色的眼眸着向我。
“瀾清，你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你一直在問我的願望，那你的呢？”
“我的願望……”
我的聲音不由得一頓。
枝頭的銀杏葉搖搖欲墜，有一些正敲打着身後教學樓的窗。
這些葉子在夏日的枝頭沙沙作響，秋天落下被踩出嘎吱聲，每片葉子都會發出好聽的聲響，我卻從來沒有留意過。
我突然知道了我的願望是什麼。
我想在上課鈴聲響起前的校門口走得慢一點。
我想在圖書館抬頭好好看一看那個在我對面睡覺的少年
我想抓住十七歲的那陣風，在銀杏葉落地之前好好和他說再見。
我抬頭看向白起，忽然有一點想哭。
“如果我的願望永遠不會實現呢？”
白起怔了怔，許久，揉了揉我的頭頂。
“那就往前走吧。也許現在夠不到的願望，有一天回過神來，已經在你身邊了。”
我深吸一口氣，抓住他的手。
“白起，我現在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前些日子我一直讓自己忙起來，以為自己不去想，等到了那個時間就不會難過。但是現在我要謝謝你，是你給了我勇氣去面對這件事。”
我有點想哭，但還是勉強擠出一個笑。
“我要走了。”
白起沉默不語，他輕輕伸出手，撫摸我的臉龐。
“我好像很不擅長道別，每一次都沒能和你好好說再見。”
白起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問我要去哪裏，他好像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只是抱住我的手臂用力而灼熱，像是要在最後一刻留住什麼。
“這次輪到我和你道別了。我們已經經歷過那麼多事情，所以這—次也不算什麼。”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四肢也漸漸失去知覺。
或許那個時刻已經來了，我的精神越來越難以集中，只模糊地在白起眼中看到越來越深刻的悲傷。
“你告訴過我……
無論是風、鴿子都有自己的方向，我想我也應該一樣。
但我是個沒什麼方向感的人，可能會走錯路，會花很長的時間才能回到你身邊……”
眼淚還是不爭氣地落下，我囁嚅着想要再次開口，白起卻堅定地打斷了我的話。
“走錯路也沒有關係。
來得晚一點也沒有關係。
十七歲那年，你讓我知道了風的方向。
所以你也一樣，只要沿着你的方向往前走，不管通往哪裏……
我的願望，就是和你相遇。”
白色的光芒如同涓涓細流，從女孩的身體裏緩緩滲出，照亮了整個夜晚。
“到時候，就請你校正我的方向了。”
紛飛披散的羽毛從女孩身體中緩緩飄落。
天空似乎展露出一縷微光，灑落在女孩腳下堆積一地的白羽上。
白起靜靜站在原地許久，目光始終落在女孩消失的地方。
他看着散落一地的羽毛，還有被風吹散的銀杏，嘴唇微微動了動，手緩緩垂落。
清脆悠遠的“叮鈴”聲在空曠的校園中回蕩——
下課鈴聲響了。
眼前雪白的羽毛散盡，像在暗夜中消逝的道道流光。
我忍不住伸手，想要抓住羽毛上殘留的最後一點氣息與溫度，卻只攥到了轉瞬即逝的星塵。
“就是這個地方了嗎……”
對面漆黑的時鐘緩緩滴答，指針漸漸指向19：17分。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堂皇大廳，終於認出了這是之前我曾來過的地方。
而此時這裏寂靜肅穆，金色的王座矗立在盡頭。彷彿全
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
面前有一個精緻的圓台，黑色的天鵝絨布上，放置着—個熟悉的小黑盒。
我伸出手將它輕輕打開，一隻半透明的王冠靜靜躺在盒中。
似乎受到我的目光的感應，王冠忽然綻開水霧似的瑩白光芒，在我的注視下緩緩升起。
我在這團溫柔而熟悉的光芒下似乎又看到了那天在父親的筆記本上看到的預言。
——召喚將在最後一刻來臨，世界在終點等待QUEEN的歸位。
守護之劍劃破黑暗——
神聖冠冕穿越時空——
鑰匙打開最終的盒子——
大門在那一刻為她開啟——
——時間到了。
我抬起手臂，在指尖觸碰到王冠的瞬間，一股熟悉的力量緩緩湧入全身。
無數畫面在眼前不斷閃動、交疊，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巨大的移動聲忽然響起，我猛地回過神來。
空氣中的塵埃消弭成—顆顆小小的藍色粒子，在我眼前聚成另一幅畫面。
像是……宇宙的縮影。
咔噠、咔噠。
隨着齒輪轉動聲音的停止，身後的門緩緩打開，一個平靜的聲音響起。
“你終於來了。”
我猛然回頭，除了飄散的光斑和不斷延伸的階梯，並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存在。
可那聲音又出現了。他的聲音莫名熟悉，但我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
“歡迎你回到，門后的世界。”
“你是誰？”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但這裏和你以往經歷過的都不同。所以，你決定好承受自己的選擇了嗎？”
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人類文明從古至今，生生不息。一次次地毀滅，又一次次重來。循環往複，又緩慢向前。
你所在的這個世界，正是存在於這樣的循環中。然而……
在1908年卻出現了變量。”
“1908年……？”
“彗星碰撞導致的爆炸事件，讓一種超進化基因誕生在了這個世界上。
但只是一個開始，或是說一個預兆。
這個變量的出現打破了世界的平衡，導致這個世界開始向不可預料的方向邁進。”
“……你說的變量，是指Evol？”
“不僅是Evol，還有，你，QUEEN。”
“……”
“不過正是因為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所以才會來到這裏。
我會尊重你的選擇。只不過……
你現在拼盡全力想要保護這個世界，但這或許會讓你失去所有的力量，又或許你即將面對一個無法掌控的未來
即使這樣，你也能承受嗎？”
我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我來到這裏，就已經做好了準備。
因為我擁有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力量。就算要面對的是未知，我也不會後退。
我會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我相信這份支撐着我的羈絆絕不會輕易不見。”
“你有沒有發覺，你胸前的這條項鏈很像你的星球。”
他的話讓我微微怔住，我不由地抬手輕輕握住這顆藍色的寶石。
從我記事起，它就一直掛在胸前，是父親送我的禮物。
一陣若有似無的笑聲從很遠處飄來。
“人們需要不斷奔跑，才能停留在原地，但有時候某種後退，也是—種向前。
能否令這個世界擺脫重蹈覆轍的困局，向前開闢新的道路。
試試看作為QUEEN的你和這份羈絆的力量吧。
或許在那個熟悉的地方，你會慢慢找到答案。
但你要知道，任何細小的變量，都會使某種可能性成為現實。
記得找回屬於你的東西。
也許，它可以成為實現願望的鑰匙。”
耳邊再次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音，縈繞在頭頂的話語漸漸隱沒在黑暗中，像是某種忠告。
“等你再回到這裏時，應該是很久之後了。”
那枚王冠安靜而鄭重地落在我的頭頂。
周圍亮起漫天的流光，黑夜如同白晝，而我彷彿看到這個我決意守望的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新光百貨、中央廣場、西月街角、戀語大學……每一個被光照亮的地方，都有十指相扣的，相愛的人們。
城市中那些所有守望着的人的身上都亮起一束溫柔而無形的微光，匯向我所在的終點。
——這裏是戀語市。
是我與他相遇，然後經歷過無數故事的地方。
是我絕不會放棄的世界。
雪白的王冠在我頭頂綻放出溫柔的華彩，一種溫暖而強大的力量從頭頂的王冠和身下的王座流入我體內。
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大門在那—刻為她開啟
體內深沉的脈動最終凝聚在我的胸口，耳邊不斷炸裂的聲音、狂風的聲者、洪流的聲音、凋落的聲音同時爆發——
又歸於彷彿永恆的寧靜。
我被盛大而燦爛的雪白籠罩，在分崩離析的世界中綻放最終的光芒。
看似溫柔卻堅不可破的水霧在一瞬間彌散、擴張，向無數個方向延展而去，覆蓋和保護這個屬於我的世界。
我知道，這是屬於我的力量。
又不只是我的。
我輕聲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瀾清，是屬於這個世界的……
BLACKSWANQUEEN。”
眼前是一條狹窄的長廊，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面前的房間緊閉着，似乎比通常的要再高一點。我仰起頭，看到門上的銘牌寫着：研究室。
我感覺自己的心臟毫無預兆地收縮了一下，大腦深處的某段記憶在提醒着我想起來什麼。
一陣劇烈的頭疼襲來，我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在意識漸漸渙散的最後一刻，似乎有個身影在向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