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補遺憾
廣闊無垠的宇宙中,彗星群飛速墜向那顆藍色的星球。
城市、森林、山川、河流與海洋,全部被熱浪和火舌吞沒,眨眼之間化為烏有。
整個世界似乎只剩我一個人站在原地,那些星星逐漸縮小,如同燃燒的子彈擊中靶心般擊中我的心臟——
我從噩夢中驚醒,大口大口深呼吸。
“醒了?”
“對不起……我怎麼也睡著了。”
抬起頭,正對上白起擔心的眼眸。
“做了噩夢?”
“不是噩夢,是美夢。我夢見我們變成了超級宇宙戰士,從毀滅的邊緣拯救了世界。”
我打起精神,故作輕鬆地開了個玩笑。
“看來這個夢應該做久一點,最好不要醒。”
他嘆了口氣,又將搭在我身上的外套攏了攏。
身後有腳步聲靠近。
白起起身,那個特遣隊員便走過來,低聲對白起說了什麼。
我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他就要前往下一個臨時基地指揮任務了。
“你馬上就要走了?”
“還有最後十分鐘。”
“那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採訪你。”
我轉過身,定定地看向白起。
“在末日來臨之前,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的願望?”
“這是我想問你的問題,所以你只回答我一個人就可以。”
“我這些天採訪了很多人,也聽到了很多人的心愿,可我還沒有機會問你的願望。我想知道白起的願望是什麼。”
白起的神色有些意外,久久沒有說話。
也許,這個問題太過虛無縹緲,而他也從來不會把願望寄托在不切實際的東西上。
“快看,有流星!”
人群的歡呼聲遠遠從身後傳來,我和白起不約而同抬起頭。
天際正劃過一道道流星,拖着明亮的尾跡,一點點從寥落變得盛大。
在這璀璨而盛大的光芒之下,萬物都變得渺小而寧靜。
“好美……”
流星墜落的軌跡在夜空中拉得狹長。
無所不在的光線照亮了遠處的山川低谷,照亮了地平線盡頭的河流,照亮了城市。
也照亮了大地之上每個抬頭仰望的臉龐。
白起忽然抓住我的手,聲音很輕。
“我十七歲的時候,的確有過一個願望。”
天空中忽然飛過大片大片雪白的鴿群。
暗夜中的飛鴿振翅,落下大片潔白的羽毛,淹沒了他的聲音。
我驀地抬起頭,看到他被星光照亮的眼,很想問他是什麼。
他看向我的目光有一種深刻的挽留和悲傷,我總覺得,那裏蘊含著許多我理解之外的情緒。
—秒的分神里,我甚至差點脫口而出他是不是知道我要走的這件事了。
可我沒有勇氣開口驗證這個猜想。
我抓住他的手,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以前看到流星只能想到許願,沒想到有一天流星竟然會是毀滅這個世界的東西。”
“害怕嗎?”
我搖了搖頭。
“其實只要在你身邊,我就一點都不怕。”
白起低下頭,將吻覆在我們交疊的雙手上。
“我答應你。直到最後一刻,我都不會離開你。”
我聽見他覆在胸口的心跳聲,閉上眼睛,對着流星默默許下一個願。
願世界永無盡頭。
願他一直在我身邊。
-
新聞播報着X1917彗星群的抵達時間,和預計的日子一樣,沒有任何變化。
身為指揮官的白起也愈發忙碌起來,偶爾在一起的時光也變得格外短暫。
今天,特遣署正在舉行一場重大會議。
到場的都是參與這次聯合末日救援、各國作戰指揮部的指揮官們。
會議結束后,我放下採訪稿,目光不由自主望向會議室
白起最後一個出來,他正和一個高鼻深目的外國男子交談。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一旁等候的我,他轉向我,面目舒展。
“哦,你是那個製作人,我看過你的節目,MiracleFinder,很棒。”
他沖我豎起大拇指。
“……謝謝!”
他們的閑聊我並不能完全聽懂,只隱隱約約聽出這位指揮官向白起表示了敬佩和感謝。
交談結束后,他向白起敬了個禮,然後和手下們離去。
我迫不及待地走到白起身邊,想開口,卻又猶豫了一下。
今天特地來告訴他的消息,或許和他每天接觸到的要聞相比,根本不算什麼。
“怎麼了?”
“白起,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之前的節目播出后,有市民聯繫到我們,想給你們送愛心午餐、醫療物資,還有……
我掰着指頭一一數這些天收到的熱心來信,他認真聽着,唇角不自覺翹起。
“特遣署暫時不需要這些,不過可以送到一些情況更危險的災區。這些你都看着辦吧。我待會兒給你幾個地址。”
“好!”
白起的目光微微閃爍着,似乎還要開口說什麼,腰間的通訊器滴滴響了起來。
“……等我一下。”
“沒關係,你去忙吧。”
強打起精神和白起告別,但我的心裏還是不可抑止地湧上分別的失落。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開始思考該如何安置這些物資。
這一次的我們,是在和全人類並肩作戰。
末日倒計時的最後一天。
惴惴不安等待的日子終於到來,但似乎和往常也並沒有什麼區別。
“今天的情況怎麼樣?”
特遣隊員A:“沒有人員傷亡,受損的通訊和交通也都在慢慢恢復中。”
特遣隊員B:“沒錯,指揮官也沒有受傷,嫂子不用擔心。”
“……好的。”
閑聊間,我四處尋找着白起的身影。
很快,一個人影從指揮部的門后晃了出來。
換下了制服的白起朝我走來,灰色外套的袖口微微捲起,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腕。
視線相對的剎那,白起已經走到我身邊,我愣了一秒。
我抬起頭看向他,心裏好像猜到了什麼,一下子咚咚跳起來。
“來了?”
“嗯,你今天沒有任務嗎?”
“請了半天假。”
“誒……?”
“陪你出去走走。”
身後的唿哨和起鬨聲接連響起,白起淡淡往後一掃,那群人又一下子噤了聲。
“真的沒關係嗎?我覺得留在這裏好像也不錯……”
白起牽住了我的手往外走,我有些猶豫地頻頻回頭,害怕會浪費他太多時間。
沒想到顧征也沖我揮了揮手,做了個“放心”的口型。
“不用理他們。”
“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總有一種佔用了重大公共資源的感覺。”
白起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無奈地看向我,嘆了口氣。
“指揮官還不能下班約會了嗎。”
他在我面前站定,琥珀色的眼眸里流露出幾分認真。
“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只屬於你的白起。”
街道上空無一人,寥落的樹影一直延伸到空曠道路的盡頭。
我們不知不覺走到了戀語高中附近,去尚在營業的林家小館吃了最後一碗面。
電視上正播着特遣署擊退龍捲風的現場採訪,老闆邊看邊嘖嘖驚嘆。
“你們真的擊退了龍捲風?”
“有些新聞喜歡誇大其詞,不用都信。”
“白起,這是我拍的。”
“……嗯,是擊退了。”
“多給你們加點牛肉。還要不要其他小菜?”
聽到老闆的話我堅定的說了聲
“要!”
“你確定吃得下?”
“吃得下!”
白起放下筷子,看着上了一桌的小菜和碗裏堆積如山的牛肉,用眼神向我表示了懷疑。
“這是新口味的面嗎?以前好像從來沒吃過。”
“小姑娘吃出來了?我更新了一下湯的配方,味道怎麼樣?”
“超級無敵好吃!”
“那就好。一輩子錯過的東西太多,也不值得為之捶胸頓足。但沒有讓更多人嘗到這碗面,想起來還是很遺憾。謝謝你們能吃完。”
-
“好撐……!”
“你把老闆送的小菜全吃完了。”
“因為不想當個餓死鬼嘛……”
“瞎說什麼。”
白起輕輕在我額頭上敲了下,目光轉而落在馬路對面的校門上,表情忽然變得柔和。
“你在這裏救過一隻貓。”
“你在這裏打過幾個人。”
白起失笑。
校門不出意料地緊閉着,白起察覺到我臉上的失落,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還想去其他地方嗎?”
“太可惜了……我還想回去看看呢。等等,我知道了!”
“你確定要這麼做?”
“又沒人,怕什麼!”
在白起的幫助下,我總算是爬上了學校後門的外牆。
“很久之前就想這麼幹了。”
我拍了拍手,回過頭,白起還站在牆下,有些無語又有些好笑地看着我。
“沒關係的,保安室里沒人,教學樓里也沒人,快上來。”
白起抿了抿唇,一副被我打敗的表情。
他輕而易舉地翻上了牆,在我身邊坐下。
“準備好了?”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躊躇,忍着笑看着我。
“我替你倒數?”
事已至此,後悔無用。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鬆開了扶在身後的手指。
“三,二——”
“—”還沒有喊出口,我就因為緊張下意識鬆開了手,下墜的身體很快被一股風環繞起來。
劇烈的心跳聲敲擊着鼓膜,我們平安在地面降落。
“我剛才好像不應該吃那麼多。”
“走不動了?”
“……怕你抱不動。”
“抱得動。”
像是為了驗證這句話,他的手穿過我的膝彎,將我打橫抱起往教學樓的方向走。
“可是這樣……!!”
白起輕輕挑起唇角。
“又沒人,怕什麼。”
我們來到了白起當年的班級教室。
教室門沒有鎖,我打開燈,看見黑板上的板書還沒有擦乾淨。
“白起,你的桌子是哪張?”
白起有點意外,他四處看了看,指向教室後方靠窗的位置。
“那裏。”
“是這張嗎?”
我走向教室後面,好奇地盯着這張桌子上的塗鴉。
“桌子上刻了個倒寫的‘早’……看不出來你還挺好學的。”
“……是後面那張。”
我順着白起的目光向後看去,一隻課桌在挨着牆的角落裏。
“不過都過了這麼多年,肯定換過很多輪座位了,桌子也不一定是這一張。”
我順勢在白起曾經的座位上坐下,眯着眼往四處看。
“……看黑板的視線不是很好。不過通風不錯,下午趴在這裏睡覺應該很舒服。”
不知是不是因為聽了我的認真點評的緣故,他的唇角帶着一點零星的笑意。
“怎麼忽然談起這些?”
“我之前和你說過,我們組織普通市民和Evolver們一起搭建了—座許願牆。
我以為會看到很多天馬行空、稀奇古怪的願望,但看到之後才發現不是這樣的。
‘想吃最後一次火鍋’、‘和家人團聚’”、‘想要和分手的愛人重歸於好’……
所以我才意識到,原來每個人心底最強烈的願望,其實都是沒能實現的遺憾。
所以……”
我想彌補這些遺憾。我在心裏默默的說完了未說完的話
我們離開教室,沿着樓梯往下走,輕重不一的腳步聲在昏暗的樓梯間回蕩。
“害怕嗎?”
“誒?”
“我記得以前學校里流傳過很多恐怖傳說。”
他說話的同時也放慢了腳步,始終保持在前方和我錯開一步的距離。
我猶豫片刻,很想告訴白起其實自己沒有害怕。
或者說比起害怕這些故事,我更害怕腳下的路很快走完。
我希望腳下的樓梯能夠再長一點,最好沒有盡頭。
“……白起。”
我站在台階的邊緣,回過頭,不由自主叫出他的名字。
—股壓抑着的衝動,驅使着我去做點什麼。
他站在比我低一級的台階上,也停了下來,有些疑惑地看向我。
窗外泄進的幾縷光線落在我們之間,把光與暗切割開。
這道光線像一道摺痕,而我此刻站在他面前,彷彿目睹着將我們分隔的歲月正在摺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他的聲音一瞬間放得很輕,也帶着一絲篤定的笑意。
下一秒,他彎下腰,扣住我的下巴,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