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遊戲
沈星暮在開車前往縣城的路上便一直在思考惡念空間與善念之花的問題。他一開始就和葉黎想的不一樣,至少他知道善念之花絕對不是只靠尋找心靈純白之人就能得到的。
現在葉黎留在溪隱村暗中觀察陶鴻,沈星暮前往縣城購買食物和各種生活用品,兩人暫時分開,他可以毫無顧忌地聯繫夏恬。
在沈星暮心中,夏恬是像彗星一樣明亮的女人。他第一次見到她,就被她美麗的顏容與眉宇間的濃濃惆悵迷住。生來就高人一等的他,從來不缺女人,也不需要主動追求某個女人。喧囂的世俗中,總有數之不盡的優秀女人前仆後繼闖入他的世界,其中不缺乏才華橫溢的女性高材生,粉絲無數的妙齡女歌手,以及受人追捧的傲慢女畫師。
沈星暮曾和一個智商高得出奇的年輕講師有過一段短暫的姻緣。她叫童遙,她的確像一支縹緲遙遠的童謠。她總能從他細微的舉動里洞悉他的心思,她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猜到他想要什麼。
沈星暮想過和她長久下去,只不過童謠果真只屬於少年、少女的童年,他抓不住她。
沈星暮並不遺憾,至少他們分手之後還能保持聯繫。沈星暮也漸漸發現,他愛的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大腦。她總能在他危機的時刻為他提供妙計。
沈星暮有個不成器的弟弟沈星夜,這個人本身沒什麼能力,但偏偏有一身對付人的本事。沈星暮不只一次被沈星夜算計,其中最危險的一次,險些葬身“意外車禍”,若非他當時在和童遙通話,童遙從他的話中猜測出了危險,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自從沈星暮涉足惡念空間,察覺到許多現實知識體系無法解釋的問題,他屢屢向童遙提及並請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童遙居然記不住關於惡念空間的任何信息。他上一刻提問,她下一刻就會忘記。她無法給他任何幫助或建議。
夏恬便在那個時候出現在沈星暮的世界裏。她不如童遙聰明,也不如童遙美麗,但她能記住沈星暮說的每一句話,惡念空間也好,善念之花也好,她都能記憶並且理性分析。
她的存在就像一抔溫柔的陽光,能輕易消融沈星暮心中的惡念與陰霾。只可惜人只能沐浴陽光,卻抓不住陽光。她對他溫柔無限,卻又不肯變成他的另一半。她生病之前如此,生病之後更是如此。
沈星暮深吸一口氣,一手抓住方向盤,另一手摸出手機。他給夏恬發送視頻通話。
視頻接通之後,沈星暮目光冷漠地盯着屏幕里的她。他面無表情講述這兩天他和葉黎的經歷,他講得非常詳細,不遺漏任何細節。
夏恬聽完之後,蹙着眉道:“星暮,你有沒有想過,你們今天的經歷存在太多巧合。”
沈星暮道:“最大的巧合就是林海鷗出現在港口,並且和葉黎產生了交集。”
夏恬淺笑道:“這只是其中一個巧合。”
沈星暮問:“還有什麼巧合?”
夏恬道:“葉黎拉肚子耽擱了時間,卻恰好感知到陶鴻的存在。你們和林紹河聊天時,他完全沒必要講他年輕時的經歷,但他講了,就彷彿是為了拖延時間,拖到你們走的時候,陶鴻恰好出現。方便你們從陶鴻的話中猜測他和林海鷗的關係。”
沈星暮道:“你上次說想看赫城的海上日出,大概是半年前的事情。我這次來赫城,只是一時興起,去港口看日出,恰好遇見林海鷗。如果我不去港口,我們就不會見到林海鷗,葉黎也不會發現他的預見能力。”
夏恬道:“如果林紹河不說那麼多話,你也不會發現你的測謊能力。”
沈星暮皺眉道:“仔細想來,這些事情合情合理,但又好像被暗中的一雙手操控着。”
夏恬猜測道:“很可能是惡念空間的力量。”
沈星暮問:“它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夏恬道:“用彷彿是巧合的必然,讓你們發現自己的能力,並且為你們提供足夠的遊戲線索。”
沈星暮驚訝道:“必然?遊戲?”
夏恬甜笑道:“是啊。你不覺得你和葉黎正和惡念空間玩遊戲嗎?遊戲本身需要足夠的邏輯性、平衡性、與公平性,如若你們什麼線索都不知道,這場遊戲就變得不公平,遊戲本身也將失去平衡性。”
沈星暮道:“所以就算我們沒去港口看日出,也一定會在其他地方遇到林海鷗,並且觸發葉黎的預見能力。”
夏恬點頭道:“應該是這樣的。”
沈星暮問:“那我們接下來該做什麼?”
夏恬道:“葉黎的預見能力證明林海鷗是攻略這個關卡的關鍵,而你的測謊能力證明大山裏面有林海鷗的一些不為人知的線索。我覺得,你和葉黎無論如何都要上山看一下,而且最好抓緊時間。”
沈星暮問:“為什麼?”
夏恬道:“遊戲裏的線索或許存在時間限制,如果你們太晚上山,線索可能消失。另外,你現在給葉黎打個電話,叫他查一下陶鴻的關係網,先別接近陶鴻,從陶鴻身邊的人入手,興許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沈星暮覺得夏恬說的很對,但他心中還有疑問。他思忖道:“如果這是一場我和葉黎對抗惡念空間的遊戲,那我們雙方各自的制勝條件是什麼?”
夏恬道:“這個很簡單。你和葉黎的制勝條件是摘取善念之花,惡念空間的制勝條件是催生惡念之花。”
沈星暮冷笑道:“所以我們得到的線索也可能是惡念空間故意製造的遊戲障礙。”
夏恬點頭道:“有這個可能性。只不過現在遊戲才開始,惡念空間不太可能提供錯誤線索破壞遊戲平衡。”
沈星暮道:“這麼說來,惡念空間本身也受到更上級的力量控制。我們在玩遊戲的同時,更上級的存在也把我們當成了遊戲。”
夏恬憂慮道:“我也這樣想過。星暮,如果太危險,你就放棄吧。”
沈星暮果斷搖頭道:“我不可能放棄!”
夏恬道:“如果是為了我,你實在沒必要冒險。”
沈星暮問:“為什麼?”
夏恬道:“自從我知道惡念空間的事情之後,我每天都在為你擔驚受怕。”
沈星暮的臉頰輕輕抽動,接着冷笑道:“你以為你是我的誰嗎?我應該為你冒險嗎?”
夏恬溫柔笑道:“你能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放心了?為什麼放心?放心不用欠我的人情嗎?
沈星暮面無表情道:“你留在家裏好好玩你的《銀河航線》,別等我一回去就把你反超了。”
夏恬乖巧地點頭道:“好的。”
沈星暮冷漠道:“沒其他事情的話,我就掛了。”
夏恬的兩睫一跳,忽然提醒道:“星暮,你記得打開我給你的袋子看一下,裏面的東西或許能給你一定幫助。”
沈星暮掛斷視頻通話,接着取出夏恬給的袋子看了一眼,他本就陰沉的面容變得越發冰冷。
沈星暮撥通葉黎的電話。溪隱村的信號很不好,他連續撥打數次,才勉強打通電話。
沈星暮簡單地給葉黎分配好任務,便掛了電話。
他去了縣城,找到大超市買便攜的壓縮餅乾和礦泉水,以及防身的刀子和過夜的棉被。
沈星暮快出超市時,又思忖着買了充電寶,電筒,電池,打火機,以及香煙。
沈星暮找到縣城的加油站,給車子加滿油,還另外買了兩桶備用油。
沈星暮回到溪隱村時,葉黎就在村口等着。這會太陽還在山頭,距離天黑還有較長的一段時間。
沈星暮下車,從車上抓出兩個背包,其中一個丟給葉黎。
沈星暮拆出一盒香煙,安靜點上一支,接着冷聲問道:“林海鷗回來了嗎?”
葉黎搖頭道:“我一直在村口守着,你離開這三個多小時裏,只有兩個人進村,都是村裏的農民。”
沈星暮皺眉道:“我不是叫你去查陶鴻的關係網嗎?你一直守在村口乾什麼?”
葉黎尷尬地笑了笑,接着打開背包,掏出裏面的壓縮餅乾大口吃。他嘴裏咀嚼着,嗡嗡說道:“陶鴻的關係網簡單到根本不用查,而且我實在餓得厲害,沒力氣再查了。”
沈星暮想到葉黎上午時連番腹瀉,肚子裏早已沒了食物,便點頭道:“沒關係,你說一下陶鴻和村裡人的關係。”
葉黎道:“村裡就十幾戶人,所有人都覺得他是一個傻子,不待見他。唯一對他好一點的只有林紹河一家人,另外還有一個同樣傻乎乎的村民和他稍微親近一點。”
沈星暮問:“他的父母呢?”
葉黎道:“陶鴻沒有父親,他母親在他十歲的時候病死了。”
沈星暮皺眉道:“一個人怎麼可能沒有父親?”
葉黎苦笑道:“我也這麼想,可是村裡人都沒見過他父親,有人說他是他母親和外面男人搞出來的野種,也有人說他母親犯了山神的禁忌,受到懲罰才生下了他。”
沈星暮問:“山神?”
葉黎指向村后的大山,凝聲道:“村裡人都認為山裡藏着鬼神,陶鴻的母親就是觸怒了山神,才會未婚先孕生下陶鴻。”
沈星暮點頭道:“這麼說來,村裡人有迷信思想,林紹河對我說謊就不奇怪了。”
葉黎已經吃完兩袋壓縮餅乾。他一邊喝水,一邊詢問道:“我們現在要上山嗎?”
沈星暮點頭道:“必須上山!”
現在是冬天,大多灌喬木植被都已脫葉,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榦。山腳下樹木稀少,只有稀疏幾簇綠草。
因為常年無人上山,兩人並沒有山路走,只能連走帶爬慢慢上山。
沈星暮每上一段距離都會回頭看一眼。他每次都能看到山腳的蕭條村落。而且隨着他爬高,他的視野變得更加廣闊,能看見村落外的麥田與河流,只不過距離太遠,那些景色都好像蒙上了霧色。
兩人走過光禿禿的山腳,漸漸走入綠色灌喬木叢生的山腰——大山不會在冬季死亡,四季常青的樹木並不少。
沈星暮的眉頭漸漸皺緊,他發現山腳的景色越來越模糊,哪怕沒有明顯的遮擋物,也已經看不清村落與田野。
正當他遲疑之時,他忽然發現之前還在身側的葉黎不見了。
沈星暮驚住,當即大吼葉黎的名字。
大山裏面,他的回應不斷響起,但沒有葉黎的回復。他摸出手機查看信號,果不其然,手機信號已經被屏蔽。他已經沒辦法聯繫葉黎了。
——怎麼回事?葉黎怎會無端失蹤?
沈星暮閉上眼,努力思考其中原委,只可惜這種事情太過離奇,他完全沒有頭緒。
沈星暮現在還能依稀看到山腳的景色,如果他這會往回走,應該能順利走出大山。他心裏在猶豫,要不要拋棄葉黎獨善其身。
沈星暮和葉黎並沒有實質上的交情,兩人只不過是利益上的合作關係。眼下明顯存在莫大危機,他完全沒必要為葉黎冒險。但他猶豫過後依舊決定繼續往上走。他同樣需要三朵善念之花,如果沒有葉黎,就算他得到陶鴻的善念之花,也再難找到另外兩朵。
為了善念之花,他必須冒這個險。
沈星暮走進綠意盎然的樹林。也在這時,大霧忽起,他的視野漸漸變得模糊,連眼前兩米外的東西都看不清。
他已經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林紹河果然沒撒謊,這座山充滿危機。
沈星暮卻並不慌亂。昔日的林紹河和林海鷗都能走出這座大山,他當然不會比這兩個人弱。別人能走出去,他也一定能做到。而且他現在並不急着離開,他不僅要找到葉黎,還要找到攻克遊戲的線索。
沈星暮知道,手機指南針可以在無信號的區域使用,只要沒有強烈的磁場干擾就行。
他記得溪隱村在西方,村后的大山就應該在更向西的方向。指南針針頭指向南方,上北下南左西右東,所以他只需要向針頭右側九十度的方向繼續前行,就能深入大山。
沈星暮用電筒探照,毅然決然深入山裡。
他感覺自己至少在迷霧裏走了兩個小時,奇怪的是,太陽還未落山。雖然他早已看不到太陽,但只要能看到白色的霧,就證明太陽一定還掛在山頭。
沈星暮皺着眉看向手機時間。事情果然和他想的一樣,他在心中一直讀秒,讀了接近二十秒,手機電子錶卻只跳動了一秒。
沈星暮遲疑起來。他想起林紹河提及的時間錯亂。林紹河認為自己只在山裏過了一下午,但周小萍卻認為兩人在山裏過了至少一個星期。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沈星暮隱隱猜到,林紹河和周小萍都沒有說謊,他們所處的時間真的發生了錯亂,各自的時間流速不同。
——葉黎會不會被大山放逐到其他時間段里?不,不對!應該是我被放逐了。我的時間流速變慢了,葉黎的時間流速應該沒變。
沈星暮如此想着,忽然感到棘手。牽扯到玄之又玄的時間領域,任誰都會感到頭痛。
沈星暮繼續往前走。他看到前面兩米處有一株至少需要兩人合抱的大樹。他走上前看,居然在樹身上看到刀子劃出的記號。刀痕已經很淡,被新長出的樹皮覆蓋了很多。這很可能是林紹河昔年留下的記號。
沈星暮開始回憶林紹河說的話。他說他沿路做記號,尋找出路,但無論怎麼走,也會走回原處。直到他看到一塊非常顯眼的大石頭,遇到了周小萍,兩人才順利走出大山。
——為什麼林紹河一個人走不出去,與周小萍一起就能走出去?
沈星暮一邊向前走一邊思索。忽然,他踢到一塊凸起的石頭,趔趄着往前撲倒。
他的膝蓋和手心都被粗糙的地面磨傷,但他並不關心這點小傷,反而疑惑地看向地面上一支早已受潮腐化的樹枝。
這支樹枝半米長,一頭被削尖,另一頭則有凹槽。這分明是一支做工簡陋的箭。
沈星暮撿起箭矢,發現箭頭處有土色的痂,像極了早已乾涸的血。
彷彿在很早以前,有人來這裏打過獵。
沈星暮沉思起來。這支箭明顯不是林紹河的,因為他講的故事裏,沒說他做過獵人,而且曾經當過木匠的他,不會用這麼粗糙的箭。
如果不是林紹河,還能是誰?
沈星暮的神色一凝,忽然想到一個可能。
林海鷗曾進過大山,憑她一個小姑娘的能力,很難走出去。當時肯定有人救她,而救她的人很可能是陶鴻。因為村裡所有人都不待見陶鴻,但林紹河一家卻對他不錯。
——所以這支箭是陶鴻的?
沈星暮心知自己的推斷還存在不少誤區,有的因果關係顯得牽強,但他依舊這麼認為。如果不是如此,陶鴻和林海鷗怎會建立關係?林海鷗又怎會變成攻克遊戲的關鍵人物?
沈星暮露出冷笑。他現在已經想出離開這座山的辦法。昔年林紹河和陶鴻都曾經過這個地方,樹上的記號和地上的箭矢就是證據。林紹河找到了周小萍,陶鴻找到了林海鷗,他們方才平安走出大山。
這其中的關鍵點一定是林紹河所說的那塊非常顯眼的大石頭。
山裏的時間存在錯亂,不同時間的人絕對無法看到對方,林紹河卻在那塊顯眼的大石頭邊看到了周小萍,所以那塊石頭的所在之處,正是錯亂的時間線在固定空間點的交點。
也就是說,沈星暮只需找到那塊石頭,就能回歸正常的時間線,和葉黎處於同一時間。兩個人一旦匯合,就如同林紹河和周小萍、陶鴻和林海鷗一樣,很容易就找到走出大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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