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走廊盡頭的臨時休息椅上,守了一夜的詹姆斯·伯萊看到裴湘漫步而來的蹁躚身影,詫異地挑了挑眉毛。
“格雷小姐,願意為你效勞。”
“伯萊先生,早安,我有個小小的請求。”
裴湘說話的時候,攏緊女士長外套的衣襟和領口,彷彿在遮掩身上不雅的痕迹。
詹姆斯·伯萊的視線變得黏膩,在年輕姑娘的纖細腰線和淺藍色裙擺上轉了一圈兒,心裏覺得這捂得嚴實的外套有些礙眼,把美人兒的大半個身體都遮擋住了。
男僕心裏花花,表情卻很正經:“願聞其詳,小姐。”
裴湘抬手把碎發別到耳後,抿了抿淺粉色的唇,眉宇間的怯懦靦腆被一絲高傲得意所取代,彷彿終於卸掉了之前純良單純的面具,露出了虛榮跋扈的真性情。
“是這樣的——伯萊先生。”
裴湘刻意拉長了語調,模仿勛爵夫人那種貴夫人的矜持優雅腔調,慢悠悠的,卻有些不倫不類,十分矯揉造作:
“你得明白,我現在的處境並不好,等到勛爵夫人回來了,發現我和勛爵大人的事情后,她肯定不允許我繼續當家庭教師了,說不定,她還會把我趕出格魯夫莊園。
那樣一來,對我和勛爵大人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損失,所以,我們得想辦法避免一些麻煩。”
詹姆斯·伯萊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勛爵大人新搞到手的美人,表情不變,心中卻嗤笑連連。
他這些年見多了這種得志便張狂的虛偽女人,原以為這姑娘能再偽裝些日子,沒想到,只是一晚上的時間,就原形畢露了。
勛爵的貼身男僕一邊回想着埃塞克斯勛爵對情人的保鮮時間,一邊故作惶恐地問道:
“格雷小姐,夫人確實不樂意讓子女的家庭教師爬上勛爵大人的床,這樣的名聲可難聽極了。
因此,在我看來,您的擔憂是十分恰當的。
不過,我想勛爵大人一定會幫您擋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的,您完全沒有必要過分擔憂,只要安心享受勛爵大人的寵愛就好了。”
裴湘露出一個略顯不耐煩的敷衍笑容。
“伯萊先生,在勛爵大人入睡前,我們已經探討過這個問題,並找到了一個絕佳的解決方案。”
詹姆斯·伯萊做出認真聆聽的姿勢。
裴湘繼續得意地說道:“勛爵大人的意思是,在勛爵夫人返回之前,他要帶我出去避一避風頭,我們都覺得,去巴斯度假這個想法不錯,伯萊先生,你覺得呢?”
詹姆斯·伯萊對這個提議並不感到吃驚,之前,埃塞克斯勛爵就有帶着情婦去過巴斯度假的經歷,不過,那次還沒有等到假期結束,勛爵就對身邊的女人失去了興趣,開始尋找新的目標。
聯想到那位女士最後的落魄結局,詹姆斯·伯萊努力隱藏住眼中的憐憫和譏諷。
“既然如此,格雷小姐,勛爵大人有說什麼時候出發嗎?”
裴湘微微頷首,而後又矜持地揚起下巴:
“自然是越快越好,夫人很可能今晚就返回莊園,留給我和勛爵閣下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我建議勛爵說,今天吃完早餐后,就收拾行裝立刻出發。”
埃塞克斯勛爵的早餐一般都在上午十點左右開始,詹姆斯·伯萊在心裏快速合計了一下出行安排,發現時間還算充足,在伯爵用完早餐前,他完全可以指揮僕人打點好外出的行禮,準備好遠行的駟馬馬車了。
“既然是勛爵大人的命令,我會吩咐下面的人好好準備的。”
詹姆斯·伯萊相信裴湘不會假傳命令,也不會撒謊,他沒有在臨時去巴斯度假這件事上多做糾纏,反而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格雷小姐,你怎麼拿着這麼大的包裹?”
裴湘輕輕嗯了一聲,拍了拍手中的包袱,笑着說道:
“我這次跟着勛爵閣下離開,以後……很可能再沒有返回格魯夫莊園的機會了,所以,我想把這些衣物布料送給認識的好朋友,留作紀念,也不枉相交一場。”
“格雷小姐果然重情義。”
詹姆斯·格雷恭維了一句,隨後就讓開了位置:
“是去牧師家吧?他們家的瑪利亞小姐肯定會感激你的慷慨的。”
裴湘朝着對方嫣然一笑,再次拉緊衣領,低聲嘟囔了一句早上風涼后,才娉娉婷婷地離開了。
她拎着包裹,大大方方地走出主宅的大門,沿着碧草如茵的草坪走到馬廄前。
馬夫安德森還沒有回來,馬廄附近只有一名馴馬師在照顧良駒。
“金先生,能幫我牽出一匹性格溫順的母馬嗎?我要騎馬去林子那邊轉一轉,早上空氣清新,我可不能錯過林間的露珠和輕霧。”
“格雷小姐,您一個人騎馬出去?”
馴馬師不太放心地問了一句,據他所知,這位年輕的家庭教師可不擅長馬術。
裴湘此時哪有剛剛的傲慢,她又恢復了多莉絲·格雷式的靦腆溫柔,嬌美的面容上露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
“是的,上學的時候沒有好機會練習,現在有機會了,我得好好練練我的騎術,金先生請放心,我不會縱馬馳騁的,只是沿着小路慢慢溜達。”
關於騎馬的問題,裴湘可沒有說謊話,原身多莉絲·格雷的寄宿學校並不是為那些真正的富家千金開辦的。
瑪格麗特夫人招收的女學生,要不就是身份不太名譽的私生女,要不就是一些急於躋身上流社會又沒有門路的暴發戶之女,總之,學校並不能給她們提供優質的練習騎術的機會。
因而,多莉絲·格雷僅僅能坐在馬背上慢慢溜達兩圈而已,還不能騎馬疾馳。
至於穿越而來的裴湘,她生活的那個時代,騎馬這種事情已經不是普通大眾需要掌握的技能了,關於出行,她有駕照,有城市一卡通,還有手機上的打車軟件,就是沒有接受過騎術的專門訓練指導。
這也是裴湘沒有選擇騎馬逃離格魯夫莊園的原因之一,她害怕趕路的時候摔斷脖子。
“金先生,這馬若是沒有人牽着,能自己找回來嗎?”
馴馬師以為裴湘害怕弄丟馬匹,爽朗一笑:
“只要別走太遠,這漂亮傢伙是認識路的。而且,莊園周圍的村民都認識它,不會讓它跑丟的。”
“那我就放心了。”
藉著原身所掌握的一點淺顯的馬術,裴湘笨手笨腳地牽着一匹棗紅馬離開了。
清晨時分,正是所有的僕人忙碌的時候,所以裴湘也沒有遇到什麼熟人,一人一馬進入林子,朝着牧師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牧師宅附近,裴湘並沒有像她和詹姆斯·伯萊說的那樣,拜訪牧師家的瑪利亞小姐,而是繞過牧師家的小小花園,走到附近的一條小路上。
裴湘走了一段時間,在路過枝丫伸展的樹木的時候,她從包裹里取出男士帽子,鉤掛在樹上,又忍痛從頭上拽下不少頭髮,隨意纏在帽子附近的樹枝上。
路過灌木叢的時候,她從襯衫上揪下一枚扣子,連着一小塊帶着勛爵血跡的布條,扔進了灌木叢的下面。
最後,到達湍急的小溪前,她又把包袱里剩下的男士衣物盡數扔進水中,目送着它們隨着流水飄遠,最後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處理完包裹里的男裝,裴湘手中只剩下一件她自己的裙子了,這件女裝和她身上的裙子顏色非常相近。
她展開裙子看了看,再次確定,若是只看裙擺的顏色,而不看領口和上身的蕾絲花邊的話,手中的裙子和她此時穿在身上的這件幾乎一模一樣。
裴湘把混淆視線的裙子搭在馬鞍上,隨意地系了個活扣。
之後,裴湘翻身上馬,騎着馬在水邊來回溜達了幾遍,留下了足夠的痕迹后,她便丟下撒歡兒的棗紅馬,一個人悄悄離開了。
等過一會兒,這匹漂亮的棗紅馬獨自玩夠了,想念馬槽里香甜的豆餅了,它就會自己找回莊園的馬廄去了。
裴湘是空着手返回莊園的主宅的,這次,她不再隨意散步,大方行走,而是避着人埋頭趕路,很快就繞到了僕人們經常出入的通道口。
時間剛剛好,正趕上了內宅管家集合室內男女僕人訓話的檔口。
這是每日晨間固定的項目,每次大概持續十五分鐘左右,管家給所有的僕人佈置當天的活計,再之後,每個人就會各就各位,各司其職了。
裴湘收攏裙擺,貓腰穿過大廚房,溜進食品儲藏室的側門,她順手拿走一罐牛奶和一條黑麥麵包后,小心地掀開儲藏室地板上的格擋,輕手輕腳地沿着台階走進格魯夫莊園的地下酒窖。
酒窖的另一側,是僕人們專用的狹窄通道,有各種隱蔽的門讓他們快速抵達莊園的每一層,高效率地回應莊園主人的召喚和命令。
這些隱秘的道路和暗門被設計得非常精巧,按理說,身為家庭教師的多莉絲·格雷是不會接觸到的。
但是,她的學生是個非常活潑的小傢伙,有時候為了逃避上課,總會和老師玩捉迷藏的,次數多了,多莉絲·格雷也發現了貴族莊園中的另一面。
小姑娘驚嘆於貴族莊園生活的安逸享受,以及建築設計師的精妙構思,裴湘卻從這些記憶中發現了讓她順利脫身的機會。
裴湘按照多莉絲·格雷的記憶,趁着管家佈置任務的時間段,偷偷靠近了埃塞克斯勛爵的私人物品收藏室。
這個房間平時都是被鎖起來的,備用鑰匙就保管在詹姆斯·伯萊的身上。
但是此刻,這間收藏室的房門被打開了,因為裴湘之前傳達的假命令,詹姆斯·伯萊正帶着兩名男僕收拾勛爵的隨身用品。
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詹姆斯·伯萊被廚房打雜的女僕喊走了,因為內務管家需要他歸還角門的鑰匙。
裴湘就在等這個機會。
她趁着兩名男僕抬箱子下樓的空檔,靈巧地躲進了勛爵的私人物品收藏室,鑽進了一個不常打開使用的大衣櫃中。
蜷縮在鬆軟冰涼的陳舊衣物間,忙碌了一整夜的裴湘此時才算鬆了一口氣。
她把頭抵在衣櫃的木門上,靜靜地聆聽着外面的響動。
五、六分鐘之後,詹姆斯·伯萊返回,和兩名搬東西的男僕確定好了物品的樣數后,只聽“咔噠”一聲,埃塞克斯勛爵的貼身男僕再次鎖上了收藏間的大門。
被鎖在屋內的裴湘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人再次返回取東西,便爬出衣櫃,靠着儲物間的房門坐了下來。
她一邊聽着外面的動靜,一邊慢慢閉上了眼睛,陷入淺眠中。
直到一聲驚恐尖銳的喊叫聲驟然而起,不僅吵醒了養精蓄銳的裴湘,也讓整個格魯夫莊園陷入了巨大的驚恐當中。
誰也沒有預料到,在這樣一個平凡的上午,地位尊崇的埃塞克斯勛爵,竟然死在了一名家庭教師的床上。
而那名家庭教師,似乎已經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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