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

結局

我醒來時仍然在實驗室里,錐形瓶上的玻璃圓片碰撞錐形瓶發出叮叮叮的聲音,看向窗外,天色已黑,一點兒都沒有夢裏面陽光明媚。

師妹推門而入,“師姐,我回來了。”,我聞聲看去,就見小紅把提着一份飯,“給你帶了炒飯,師姐,我先看着,你吃飯吧。”

飯香飄來衝散了滿屋子酸的味道,這才是我的世界。

小紅帶的是老乾媽炒飯,我坐在實驗室另一頭慢慢地吃,吃完就噸噸噸的灌水,小紅說:“師姐,我給你介紹個對象吧?”

我放下水杯走過去,“你認識的比我大?我可不搞姐弟戀。”

“是我哥的同學,也是咱們學校畢業的,這幾天有傑出校友會,他也過來。”

“那看來還是個優秀畢業生了?”

“那是,配我師姐的也不能太差。”

“我看就是你對象不來找你,你閑得慌。”

“師姐,畢了業更不好找了,趁現在抓緊時間。”

“小小年紀盡操心,那麼多人也沒有呢,我着什麼急?”

“但經常來找你的師姐都有了。”

“專心你的實驗吧,明年就要自己做了,我可就畢業了。”

小紅拉住我,說:“師姐,真的很好,我見過照片,是個建築設計師,很帥的,見一見也不吃虧的。”

“好了,今天晚上這組數出不來我們就都不要睡覺了。”

我在實驗室待到九點半,顏如李在QQ上面敲我,回宿舍了。我收拾了東西下去找她,出了實驗樓才覺得外面真冷。

“這雨終於是停了,連着下了一星期了。”,如李說。

“這時候正是雨季,過幾天就好了。”

“你的實驗做得怎麼樣了?”

“有小紅幫忙,還好,她們最近是不是有什麼活動,小紅說今天要在實驗室通宵。”

“我們屋小南也在,說是他們晚上要上網打團戰,小南看着乖乖的居然也跟着玩遊戲。”

“我們屋那個是什麼都玩兒,遊戲也玩,韓劇也不落後。”

如李笑了起來,“她們這一屆好像就是特別活潑。”

“怎麼也是比我們小兩歲,能成熟到哪裏去。”

實驗樓前的小路上濕濕的,路兩邊還有竹子,偶爾有那麼一滴水打在我的頭上,冰涼冰涼的。

“蘇蘇,周末褚意要來。”

我一挑眉,“哦?好吧,那我周末就不去找你了。”

“你啊,不會還惦記你的那個同學吧?這兩年也有人追你,為什麼不試試呢?”

“我又不喜歡人家,試什麼試?我現在都不知道那個人在哪裏,惦記惦記的有什麼用?我可能就是因為沒有看見長得帥又很白的男生,要是見了,我一定第一時間上去要電話。”

“長得白的男生是留學生。”

“我師妹還說要給我介紹個對象來着。”

“那就去見一見,你不願意認識不熟的人,這個好歹算是個半熟的人,去見一見又不吃虧。張程程都知道騎驢找馬,你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兒?”

“我也不知道。”

畢業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賀雲韜了,跟以前的同學聯繫的更少了,手機號碼也換過一次,因為剛上研究生我的手機被被偷走了,反正也沒什麼重要的聯繫人,我爸又是一年半載的也不給我打個電話,我就索性換了一個新號,舊日種種譬如昨日死,那個我留了很多年的電話號碼可能也不太想跟我在一起。

日子恢復平靜,我每日輾轉於宿舍和實驗樓,趁着周末人少去圖書館裏待上一天,或者在學校里走一走,看看花草樹木拍拍鳥獸蟲魚。我在月亮湖裏抓了很多海螺放在了實驗室,小紅問我,這能不能洗乾淨了吃?我說:“我那是為了那一缸魚改善生存環境,這個多一點點你就想吃,這都不夠你塞牙縫的。”,小紅同學整天盯着那個魚缸,我都怕有天她把魚撈出來烤了。

學校時間廣場上總是有大群大群的小麻雀,它們是真的肥,胖的都看不到它的腳,學校伙食太好了嗎?湖裏的錦鯉也很肥大,那是因為總有人去喂,小麻雀是怎麼吃成這樣的?我還會去草叢裏面扒拉四葉草,找到了有的帶回去壓成了標本,有的就直接扔進了湖裏,吸引過來很多條錦鯉。我蹲在湖邊看着錦鯉追逐着那片葉子,要散去的時候,我就重新再扔一片葉子,錦鯉就會再次聚攏過來,如此這般,湖裏的錦鯉可能受到了大學氛圍的熏陶,時間久了居然不會受我所騙了。

我還會跑到湖邊的涼亭里坐一會兒,就什麼都不做,坐在那裏看風景,每次路過建工學院我還是會往裏面看一看,我知道那人不在這裏,但就是不知為什麼總盼望着有一天他能從裏面走出來,對我笑一笑。

周末我沒什麼事,正好校園裏的花開得正好,我拔了充滿電的手機就出了門,難得陽光灑滿大地,不要辜負春光。

月亮湖的櫻花最多,開得也最好,有一顆櫻花樹長得很大,上面掛滿了紅色的許願帶,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們都是哪裏找的許願帶,我也想許願,但是苦於沒有紅色的許願帶,一直耽擱着。這次過來正好看見又有人在扔許願帶,我就跑過去問了一下,原來他們是社團組織的活動,從外面買的紅色的布,自己裁的。這麼一來,我的許願又落了空。

我看着那棵大樹,紅色的綢帶隨風飄着,煞是好看,就在樹下給我們一起拍了一張照片。

我沿着路往東門走,一輛黑色的轎車漸行漸慢,停在我身旁,我看見車窗搖下,裏面的人西裝革履,鼻樑上架一副眼鏡,偏過頭來,我看見了他薄薄的嘴唇,“蘇宴。”

我站在原地再次聽見他叫我的名字,心神激蕩,許久才收回了目光,不由的抓緊了手機,“你怎麼來學校了?”

賀雲韜說:“上車,我有事找你。”

我微微往後拒絕,“我實驗室還有事。”

賀雲韜傾身過來,打開了車門,“五分鐘,就給我五分鐘的時間。”

後面又來了一輛車,喇叭嘀嘀嘀的響,我嘆息一聲,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賀雲韜鎖好車門,問:“建工學院怎麼走方便?我很久沒回來,不認得路。”

“從行政樓後面那條路繞到教學樓後面的路,往南拐,直行。”

車子慢慢的往前開,我們之間寂寂無聲,我看着窗外的風景想着,他來學校幹什麼,大周末的,哪個學院都沒有人在。穿得衣冠楚楚的模樣,是來學校談事的嗎?也不說話,那你叫我上來幹什麼。

我看著錶,五分鐘很快就到了,但是建工學院還沒有到,車子就不會停,我在車上不自在的動了動,真的不能跟賀雲韜在一個空間,跟他近距離接觸我就會覺得空氣稀薄,呼吸不暢。

我只好打破安靜,“你找我有什麼事啊?”

賀雲韜看着前方,說:“你再見到我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

“說什麼?”

我跟你現在連熟悉都算不上了,有什麼好說的?

“蘇宴,你喜歡吃甜的東西吧?”

怎麼就跳到這上面了?

“嗯。”

他又說:“不喜歡麵條,不喜歡香菜,不喜歡跟人深交,不喜歡醫院,不喜歡看見血,不喜歡喝酒。”,他轉過頭來看我,“也不喜歡做飯。”

我皺了皺眉,“你在說什麼?”

“我說得對不對?”

我看着他說:“對,你說的都對,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賀雲韜把車停在了路邊,看着我,說:“蘇宴,我再問你一件事,大四畢業那年,你有沒有什麼東西給我?”

“東西?什麼東西?大四那時候忙着搬家,哪兒有空去想,想給你什麼東西。”

“那這個是什麼?”,他把手機拿了過來,屏幕上是一篇很眼熟的東西。

我硬着頭皮說:“這什麼?”

“有個女生寫的情書。”

“那你給我看幹什麼,又不是我寫給你的。”

“我並沒有說這是寫給我的。”

“……”,早上不吃飯確實是容易低血糖,然後就容易供血不足,腦子打結。“那你也不能拿着一個給別人的情書來找我,是不是啊?這肯定跟你有關係。”

賀雲韜揉了揉眉心,“不承認,是嗎?”

“這本來就不是我啊,沒有署名,連個網名都沒有,你憑什麼說是我?”

賀雲韜收了手機點了點頭,“你知不知道顧西城這個人?”

“知道,信息學院有名的技術高手嘛,全校有名。”

“顧西城說這個人上傳的時候IP位址在10號樓,10號樓4層410,我沒記錯的話,你當時就在410,新區宿舍有幾間是四人間,410正好是其中一間,你的舍友,除了顏如李,還有兩個是新宿舍的人。蘇宴,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他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我當初應該沒告訴過他宿舍號,他還知道顏如李這個名字?

“那,那也只是說明這個帖子是在我宿舍上傳的,誰規定我不能是組織者了?”

“組織者是文學社的,發起人叫做孟穎,顧西城盜了她的號,這篇‘卿書’是從10號樓410發給她的。”

“你,你們怎麼亂盜別人號?”

“我只問你,這個是不是你寫給我的?”

賀雲韜滿臉嚴肅,像是要來找我算賬,看謊言已破,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我說:“行吧行吧,是我,誰,誰,誰還沒個年少輕狂的時候了,是吧?我當初跟你表白失敗,還不許我最後再掙扎一下了?我這裏面也沒提你的名字,大家也都不知道寫的是你,又沒說你什麼壞話,值得你找上門來?”

賀雲韜紋絲不動的看着我,我接着推卸責任,“再說了,當初也是沒辦法,我學妹組織的活動,參加的人不多,她就追着讓我寫,我實在是被她煩得不行就寫了一個,真不是故意的。要是傷害了你的名譽,我給你賠禮道歉,不好意思啊。”

他直直的盯着我,聽我說完,問:“賠禮的話,你不跟我說對不起嗎?”

我坐在那裏,不想跟他說對不起,雖然知道他不是我的那個賀雲韜,但是對着這張臉我還是不想說。

“你不喜歡這三個字,是不是?”

“是。”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因為是我跟你先說的,對不對?我的那條短訊里開頭就是這三個字,是不是?”

我莫名煩躁起來,我今天真是出門沒看黃曆,怎麼遇上他?賀雲韜也是,咱們相逢應不識不好嗎,停什麼車,我又不知道是你,你直接過去不就行了?

我有點兒生氣,瞪着他說:“是,就是因為這個,但是那又怎麼樣?五分鐘已經過了,我要走了。”,我去開車門,沒打開,“開門!”

賀雲韜在我後面輕輕地說:“既然給我寫了情書,最後為什麼又不給我送?那次的活動規則明明就說,她們會把這些情書送到對方的手裏,為什麼我沒有收到?既然參加了,為什麼你的沒有按規則送到我手上?蘇宴,這是給我的,怎麼你就私自扣下了?”

“送什麼?我有病嗎?一次拒絕還不夠丟臉的,我就還想再受一次嗎?我承受能力低,這事兒我干不來。我寫的情書,我愛送不送。”

賀雲韜一下激動了起來,厲聲說:“你愛送不送?!那是給我的你憑什麼不送,你知不知道我們畢業了可能就再也見不着了?!”

“你又不喜歡我,送給你幹什麼呢?給你添亂嗎?”

“你怎麼就知道我不喜歡你!”

“……”,我感覺我出現了幻覺,或者我還停留在那個旖旎的夢境裏面沒有醒?我掐了掐手心,冷靜,我已經從夢裏出來了,這個人跟我什麼關係都沒有,我們就是陌生人。

賀雲韜說:“我喜歡你,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喜歡你,我一直都喜歡你。”,他忽然脫力一樣靠在了座椅上,閉上了眼睛,他說:“我不知道我說的話你信不信,但是我做了個很好很長的夢,夢裏面,我跟你說了兩次我喜歡你,可是你都拒絕了我,你跟我說我值得更好的人,你跟我說等畢業的時候我們再跳一次舞,可是舞跳完了,你怎麼就不見了?”

我看着他,“你說,什麼?”

“我說,我做了一個從高中到大學的夢,夢裏面我纏着你,想讓你跟我談戀愛,可是你不願意。我也不敢再跟你說喜歡,就只好在你身邊死纏爛打,就算是你有喜歡的人,我也還是喜歡你,因為我一直都記得你在我書上寫的一句話,你說,我不知道你曾經有多喜歡我。”

賀雲韜睜開眼睛看我,“蘇宴,那個夢裏,我本打算高考之後把我寫給你的那封情書給你,我好好的喜歡你,我也盼你能好好的重新喜歡上我。可是高考之後我怎麼都找不到你,你就像沒有來過這裏一樣。我填了K大,在剛開學的那個時候我畫了一畫冊的你,但就是畫不出你那時候的樣子,直到後來在舞台上見到了你。可你那時候還是想要掙脫我,蘇宴啊,你就那麼不想看見我嗎?”

“我不是……”

“我不管你到底想不想看見我,我只知道我想看見你,我很想見你。我並沒有在中區待過,但你在中區待了兩年,我想陪在你身邊,我就真的去了中區,陪了你兩年。蘇宴,你知道在中區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你喝多了酒抱着我說,最喜歡的人就是我了,你還親了我。”

賀雲韜笑着歪過頭,“我記得你問過我,會不會有人沉溺夢裏不願出來,我說是個美夢的話我也不願意醒來,夢裏不知身是客的人,是我,我不願意從夢裏醒來,所以最後這個夢就罰我眼睜睜的看着你消失了,我才說了我愛你,你就不見了。我們沒有去成中區,沒有一起在中區合影,我留着的那些東西一件一件都找不到了。蘇宴,畢業之後我不敢回來,我知道你在這裏讀研,我怕在路上遇到你,怕在路上看見你跟別人手牽着手,對着他笑,我嫉妒,我只要想到那個畫面就嫉妒得要死了。再像幾年之前一樣,我受不了了的。”

“那你今天怎麼過來了?”

“因為昨天有個師妹攔住了我,跟我說畢業的那年你給我寫了情書,她說你一直都沒有男朋友,我,我就想過來,過來跟你再說一句我愛你,我一直都愛你。”

車解了鎖,我聽見賀雲韜說:“你要是不信我說的話,或者你不再喜歡我了,那就走吧,不用跟我說拒絕的話。”

我眨了眨眼睛,這還是頭一次聽他說這麼多話,就算是在那夢裏也沒聽過。

我坐在座位上,“那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的話?”

“你說。”

“我記得我說過,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能靠近我心裏的人,你也說過,要當我一輩子的星光。”

賀雲韜坐了起來,看着我,我說:“你偷偷摸摸的不跟我說喜歡我,硬是要用日語來騙人,是不是?什麼誇獎的話,那根本就是你心裏的小心思。我在迴音壁那裏喊的那句話,我都記得。”

“賀雲韜,我要是換一句,你聽不聽得懂,aishiteru,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我垂下頭,“聽不明白也沒關係,我比你誠實,中文的意思是說,我愛你。”

賀雲韜過來抱住了我,“蘇蘇,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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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不知身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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