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聲音
賀雲韜一走,剩下的一個多星期好像過得特別快,國慶節的時候我回了H市,我爸幾年前在H市買了房子,終於裝修好可以住了,我再放假就可以回這裏,不用再去他那裏了。
我爸說要來接我,但是我在火車站等了很久都沒有見到人,我心裏有譜,知道他又騙人,我拿手機給我爸打電話打了好幾次才終於接通。那邊很熱鬧,我爸含含糊糊的告訴了小區名字叫我自己先過去,然後電話就斷了,我再打就是無法接通了。
我在燈火輝煌的火車站前搖了搖頭,他火急火燎的催我回來,我買了下午的車票,到這裏已經七點多了,從車站出來,等人,現在時間已經快八點了。我收了手機去了附近的公交站,問了幾個司機之後終於知道哪輛公交路過,下了公交又是陌生的地方。路上人不多,但是好在小區名字那幾個紅光閃閃的字就在不遠處,我順着馬路往那邊走,進去之後才發覺,我爸並沒有把樓牌號告訴我。
接近十點了,我還在外面,我看着這麼多樓有點兒無可奈何,拿出手機接着打電話。打電話總是沒人接就很煩躁,我蹲在花叢旁邊想着,我回來是要幹什麼呢?我居然還真的每次都信我爸會來接我的鬼話,他每次說得好好的,哪次也沒有實現過,但是只要他說我就每次都抱着一絲希望。
我打過去的電話總是在提示我,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
我合上了手機,想把手機給砸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接近十二點了,我的手機安安靜靜,我翻開蓋又合上,翻開蓋又合上,晚上要去哪裏?
手機上的泡泡輪流亮起,我連忙翻開蓋,是賀雲韜打過來的,他還沒有睡嗎?國慶節他並沒有回家,因為實習的公司里事情多,他們可以自願留下幫忙,工資翻倍,其實他們的實習也就是到十一前,但是賀雲韜說有些東西他想學就留下幫忙了。
“蘇蘇?”
我聽着這聲音有點兒想哭,“嗯。”
“怎麼還不睡?”
“你怎麼還不睡?都半夜了。”
“剛畫完圖給師父看,我們這幾天有點兒忙。”
“那你早點兒睡啊,給我打電話幹什麼?”
“看看你到家了沒有,我吵醒你了嗎?我就是試試,你要是關機了,我就不打了。”
“我,我還沒有進門。”
“什麼?”
“我在小區花園,我爸電話打不通,他沒告訴我門牌號。”
“去物業問一問,業主的信息應該有,你是他女兒,會說的。”
“我去了,物業已經下班了,值班的人說在辦公室,他進不去。”
賀雲韜那邊也沉默了下去,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我聽見他一聲嘆息,“蘇蘇,找個暖和的地方待,半夜了,外面不冷嗎?”
“不冷,樓道都有門禁,我又進不去。”
“那我唱歌給你聽,我剛跟我師父學的,有點兒年代感,你不要笑。”
深夜花園裏四處靜悄悄
只有風兒在輕輕唱
……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不做聲
……
這首歌我聽過,只是原來聽到的是俄語版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賀雲韜唱的是中文版的。
晚上很安靜,距離我百里之外的人輕輕唱着歌。
“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我聽着這歌,想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晚上。
“蘇蘇,聽過嗎?”
“沒有,你唱的真好聽。”
賀雲韜輕輕的笑,“好聽就行,可以允許你點歌,想聽什麼我唱給你聽。”
“想把我唱給你聽,你會嗎?”
“想把我唱給你聽,是嗎?”
“嗯。”
“會,我找一下歌詞,我記不住那麼多歌詞。啊,找到了,你聽着啊。”
想把我唱給你聽
趁現在年少如花
……
把你純真無邪的笑容給我吧
我們應該有快樂的幸福的晴朗的時光
……
這歌在宿舍里風靡一時,張程程每天放給我們聽,我都會唱,但是賀雲韜唱的,有點兒不怎麼著調,總是唱着唱着就跑調了,拉都拉不出來的那種,下一句又是重新的一個調調,本來一首好好的校園民謠硬是被他唱得像是有人在割他的嗓子。
“路途遙遠我們在一起吧。”
我聽完之後咬着唇防止自己笑出來。
“蘇蘇,還想聽什麼?”
你怎麼不問問我好不好聽?
我手機嘟嘟響,我爸的電話插了進來,“我爸的電話打過來了。”
“你先接。”
我切了線接我爸的電話,“晏晏,你在哪兒?我到火車站出站口。”
“……,我在小區。”
“不是叫你在火車站等,怎麼跑到小區了?瞎跑。”
我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你告訴我哪棟樓哪號吧,我自己先回去。”
“3號樓A座602,門上密碼鎖,密碼是六個八。”
我表示知道了就掛了電話,那頭賀雲韜一直沒有掛斷,“蘇蘇?”
“我知道門牌號了。”
“嗯,那就快點兒回去吧,已經快晚了。”
我找到門按了密碼進去,裏面漆黑一片,有腳步聲傳來,我打開燈看見我媽站在主卧門口,“回來了?”
我換了鞋進去,“嗯。”
“吃飯沒有?”
“吃了。”
然後我媽就在沙發上坐下了,我把包放進挨着廚房的房間裏出來,“媽,你沒事吧?”
“沒事,我在這兒坐會兒。”
“我陪你坐會兒。”
我坐在沙發的另一端,說實在話,我其實不太敢靠得太近,我害怕,每次這種時候我就覺得害怕,女兒居然害怕自己的媽媽,這是個什麼道理。
我媽看了看我,說:“在學校怎麼樣?”
“挺好的。”
“好就好。”
長時間的沉默,我不知道說什麼,我媽也只是坐在那裏,快一點的時候我聽見門外有按密碼的聲音,我爸回來了。
他腳步不太穩,我過去扶他,他說:“回來了?以後再放假就回這兒,你媽也不走了,放了假你就回來看看。”
我扶他進去,躺了沒一會兒便鼾聲如雷,我媽站在門口說:“睡覺吧。”,我應了一聲就回去睡了。
我在H市待了五天,這五天裏,我爸很少有時間在家裏,我不知道他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酒場,我也不知道他這麼喝下去會不會有事兒。萬幸的是,我爸每次還都能自己回來。我在家裏看電視我媽會在我身邊,但是我們之間沒有話說,我的身體總是在我媽靠近的時候綳得緊緊的,我控制不了的想逃走,回來並不能讓我覺得輕鬆,我倒是寧願在學校里待着。我走的那天早上,我爸宿醉未醒,我跟我媽說我回學校了,我媽說好,我就走了。
回到學校的時候是下午,因為提前回來的所以宿舍里只有我跟導助同學,導助同學家在外省,除了寒暑假一般是不回去的,李璐同學把她的電腦留在了宿舍,供我們上網追劇或者追綜藝。
我每次從家裏回來就覺得很累,導助同學應該是出去了,電腦還開着,屏幕上的何老師笑得正開心,我上床蒙上被子就開始睡覺,雖然是宿舍,但是我覺得這裏更像我的家,此心安處即吾家。
國慶過後,賀雲韜他們回了學校,我把車鑰匙和飯卡交還給他,他說:“不然我早上送你去上課?”
我說:“你是想讓我被如李罵死嗎?”
“好吧。那我們晚上去風雨操場跑步。”
“不想去,人太多了,比中區人還多。”
“那我們繞着學校跑,順便還能看看夜景,晚上九點半我去公教樓找你。”
“我上自習要到十點的,過了聖誕節就要考試了。”
“勞逸結合,那再縮小點兒範圍,繞公教樓一圈,你總有休息的時候是不是。”
於是每天賀雲韜九點半都會過來,繞一圈公教樓需要十分鐘,每次跑完之後我跟他就會坐在公教樓的台階上再說會兒話,或者他給我充當人形提問器,問我一些專業課的問題。
十一月,我們開始畢業實習,要去S市的各大污水處理廠、監測站、藥廠的三廢處理中心、試驗站參觀學習,其中還有各路專家給我們作報告,說是一個月的時間,但是真正外出的時間只有一周,我們在S市的各個地方轉來轉去,剛從污水處理廠出來就直奔藥廠,學環境的就是這點兒不好,去的地方都是很難聞的地方。剩下的三周時間沒有安排任何課程,留出來給我們寫報告或者複習。
畢業實習之後緊接着就是個性化教育,其實也是為了給考研的我們騰時間,帶我們的導師們也知道考研的人數多,所以並沒有安排什麼必須進實驗室的內容。這兩個月的時間讓我們能安安心心準備考研究生。
新區這裏的教室多,地下負一層的教室可以給我們當作考研教室,我跟如李去過一次,但是環境有點兒亂,加上我們大四才到新區,所以並不能佔到位置。我們在新區的學院樓大部分都是實驗室,沒有多餘的教室可以當做自習室用,所以班上的人都是自己去找教室學習,上不上全憑自覺。
準備考研的那兩個多月跟準備高考很不一樣,考研班大多數是選擇遠程視頻教學,剩下的大部分還是要我們自己來學,那陣子早上吃了飯就在月亮湖邊趁着陽光正好時背英語,十點準時去教學樓上自習,一上午有時連套數學題都寫不完,為了避開食堂的高峰期,都是等到快十二點才去食堂。午休也不休了,直接去圖書館或者教室,等到下午的時候再繼續。
賀雲韜國慶之後課就不多了,他們已經進入畢業設計的階段,偶爾會過來找我一下,我又嫌他耽誤我複習,他也不走,就坐在一邊翻我的書看,如李倒是很高興他過來,因為如李不會的數學題我肯定是不會,但是賀雲韜不一定不會。王璇跟張程程偶爾也會跟我們一起,但李會沒有過,我在宿舍也不常見到她,聽王璇說,李會每天早上會走得特別早,晚上回來的也晚,她們也常見不到人。
我們忙裏偷閑的在宿舍追韓劇、看快樂大本營,偶爾還會叫幾個人過來打撲克,如李本來是最有自制力的也被我們傳染了,偶爾晚上也會在宿舍跟我們看會兒。
周末,我跟如李打水回來,李璐正在宿舍看動漫,我聽見一句很熟悉的話,跟着也就念了出來,李璐說:“蘇宴,你會日語?”
如李說:“蘇蘇原來選過日語的選修課,會說兩句。”
等我看屏幕的時候,我問:“剛才那句什麼意思?”
李璐說:“你不知道?喜歡你的意思啊。”
“你說,什麼?”
“kiminasikida,我喜歡你的意思。”
我想起賀雲韜跟我說,“誇你的話。”,我後來想要去查一下什麼意思的,但是給忘記了,這是我喜歡你的意思嗎?
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專屬的音樂,“在宿舍?”
“嗯。”
“下來,我在你宿舍樓門口。”
“下去幹什麼?”
“蘇蘇,我跟你說過,今天我們要去游泳館,快點兒,周末本來人就很多。”
“我,我不想去了。”,我才知道這話什麼意思,你就叫我去見你,還去游泳館,我不去。
“我們說好了的,為什麼臨陣退縮?”
“我就是不想去了。”,我其實應該去的,去問一問他這話什麼意思,去問一問他這話是真的不是,但我說出來的話就是我不想去。
“前兩天還好好的,蘇蘇,到底怎麼了?”
“前面的當心啊!”,我聽見那邊一陣騷動,叫了賀雲韜好幾聲也沒有回應,我拿着手機就竄下了樓。
我們宿舍樓下圍着一堆人,我推開人群進去,賀雲韜正坐在旁邊,手放在腿上,旁邊停了一輛自行車,一個男生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我過去問:“怎麼了?”,摸了摸他的腿,“撞着腿了?”
賀雲韜看見我,說:“沒事,被車子颳了一下。”
“真對不起,我車閘壞了,沒剎住車。”
我沖那男生大聲喊道:“不知道這裏是宿舍區啊,宿舍區不是不讓騎車的嘛!”
那男生說:“以前都沒事,這不是趕上了,對不起啊。”
賀雲韜拉住我,說:“好了,我沒事,也沒傷着哪兒,你還是趕緊修車去吧,要是撞着女生就不好了。”
那男生說:“挺抱歉的,你住幾號樓,有什麼事再聯繫我也行。”
賀雲韜站起來說:“我真沒事,我還得謝謝你,不然她也不會下來。”
那男生看了看我,說:“行,行吧,那我就先走了,我手機號你也知道,有事聯繫。”
賀雲韜拉着我走到宿舍區外面,賀雲韜說:“現在說說,怎麼突然不去了,明明都說好了的。”
我上下看了看他,“你真的沒事啊?別是內傷吧?”
“你盼我點兒好,就颳了一下,皮都沒蹭破。”
“那你坐在地上幹什麼?”
“哦,我鞋帶開了,我本來是系鞋帶的。”
我看了看他的鞋,果然有隻鞋的鞋帶是松的。
“蘇蘇,看我,到底怎麼了?”
我說:“kiminasikida是什麼意思?”
賀雲韜話裏帶笑,“嗯?怎麼想起這句話了?我跟你說過是夸人的意思,怎麼了?”
“我跟別人說了這句話。”
“跟,跟誰?”
“跟如李說的。”
“那顏如李她說什麼了?”
“她說她聽不懂,讓我說中國話,我不知道這句什麼意思,想問問你。”
“這樣,就是你很美麗,很漂亮的意思。”
“是,是嗎?”
“嗯,不過以後還是不要跟別人說了,防止別人聽不懂。”
“哦。”
我問不出口,他要是喜歡我早就該跟我說了,這麼長這麼長時間,早就該跟我說的,是不是他當時覺得好玩兒隨口說著玩兒的,我竟給當了真。
“既然都出來了,蘇蘇,我們去趟游泳館好不好?”
我悶悶地說:“不想去。”
“怎麼突然就沒了精神?是不是最近總是熬到十一點累到了?”,他彎着腰看我,“我給你買串糖山藥吃?”
“不吃。”
“那我們去南門地瓜坊?”
“不想去。”
“那我帶你去個地方,跟我來。”
他拉起我就走,我說:“去哪裏呀,我不去游泳館。”
“不去游泳館,跟我來。”
我們從月亮湖穿過去,找到了迴音牆,賀雲韜拉着我走到中間,大聲喊道:“蘇蘇,加油!”
聲音迴旋了好久,賀雲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就像這一方天地中只有他。
“蘇蘇,什麼都不想做就喊出來,喊什麼都可以。”
我看着他,伸手去握住他的手攥緊了喊道:“kiminasikida。”,喊完之後,我依舊緊緊攥着他,像是怕他憑空消失了一樣。
周圍迴旋着siki,siki的聲音,餘音繞梁,三日不絕,這聲音怕是能一直在我腦海中了。
等到重新安靜下來,賀雲韜摸上了我的頭,叫了我一聲,蘇蘇。
游泳館是沒有去成的,我在迴音壁前喊完了那句話,我們就去了南門,賀雲韜說我平白誇獎了他,他要去給我買個蛋糕獎勵我一下。我在蛋糕店外面等着,心裏慌的很,手到現在都抖,我還沒有干過這種事呢,我明知道那話什麼意思還說,他也知道那句話什麼意思吧。
賀雲韜走過來,手上放着一個盒子,“蛋糕。”,裏面是塊方形的水果蛋糕,上面那顆紅色的草莓嬌艷欲滴。
“蘇蘇,我很開心,你誇我,我,我很開心,非常開心。”
我盯着那盒蛋糕,說:“開,開心就好。”
周末的兩天一過,我們仍舊要在每天的題海中遨遊,一直到了考研的那天,我跟如李考點都不在新區這邊,我在市裏的二十中學,如李比我更遠一些,在四十中,好多人都提前在附近租房子或者酒店,但是我跟如李考點距離新區還是比較近的,我們決定早上早點兒起來過去就行了。
那天下了雪,我一出宿舍了外面天還黑着,我跟如李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來不及吃早飯,學校食堂考慮到我們要考研已經提前了早飯的時間,但是我們大部分人的確是沒有時間去吃。
賀雲韜站在雪地里看見我們兩個出來,手裏拿出兩個雞蛋,“知道你們着急走,食堂剛買的,祝你們好運。”
我說:“不是跟你說不用來的?”
“下雪了,想出來看看。”
如李說:“你是不是還要跟我們去公交站?”
賀雲韜點頭,“都出來了,就送你們過去好了。”
我們三個踏着雪往西門走,到了站牌那裏人更多了,好多人都在等車,我跟賀雲韜說:“你回去吧,都到了,回去還能睡會兒。”
“考研的人真多。”
我說:“莘莘學子嘛。”
“好好考。”
“嗯。”
兩天之後,研究生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