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姨媽拒絕原諒姨祖母，甚至不願意和她告別。姨祖母走的那天晚上，月色晴朗。石子路有一種幽靜的美，我們將姨祖母送出伊利耶，在這片古老而迷人的土地上，僅幾步之遙便能置身於壯麗景色之中。
“姨祖母要去哪裏？”我問。
“一個遙遠的地方，她要開始隱居了。”
“哦，那她一定會很寂寞。”我有點傷心的想。姨祖母那麼喜歡華麗的衣服和奢靡的舞會，但卻不得不離開。很久之後我才明白，如她這般有龐大財富的單身老婦，最終似乎都逃不過修道院的命運。
“她還會回來嗎？”
“不會了，親愛的。”
“為什麼？”
“因為她的心碎了。”外祖父說，他的眼中含着淚水。這位退役的上校，拿着□□和敵人在戰場廝殺時從來不倒退的漢子，似乎迅速的蒼老了。
我看向遠方，這裏的夜晚終年煙霧茫茫，馬車的蹤跡很快消失不見，似乎從未來過。
“心碎啊，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科林叔叔對我說，“那就意味着，人們不能再愛了。”
“愛'人'嗎？”
“任何東西，”科林叔叔摸着我的頭髮，蔚藍的眼睛更加深沉，“那是一道很深很深的傷口，埋藏在我們身體內部，無法治癒。”
“可是外祖母說，卡堡的美足已治癒我們的傷痛。”我說，“想要看到最強烈的暴風雨，那裏是最理想的地點。我們會記住自己的渺小，同時感恩上帝的恩賜。”
“卡堡嗎，我是很熟悉的！”科林叔叔說，“一定不要忘記去教堂，是十二三世紀建的，還是哥德式建築物最奇妙的樣品，可真是獨一無二！簡直是藝術。”
直到這時為止，這個地區在我心目中彷彿只是屬於遠古的大歷史同樣悠久，卻忽然喜從天降，染上了奇幻色彩，我原來一直以為，哥德式藝術只有在城市中才有，現在它離開了城市，在我心目中是一個有生命的東西了。我試着在腦子裏想像漁民的生活，並開始期待不久后的遠行。
“科林，看看這個。”父親打斷了我們的交談，得意洋洋的拿出他的珍藏，比劃着說，“據說這是一把千年以前的劍，看看有多鋒利。”
“路易，我說了不要在家裏，尤其還在夏爾面前。”媽媽碰巧走過，站在門口沖爸父親吼道，然後又離開去做自己的事。父親無奈的沖科林叔叔聳聳肩，說：“我愛米娜，她是我的一切，但偶爾我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夏爾可是男孩子！”
“有一點毋庸置疑，米娜是位好母親。”科林笑着搖搖頭，“我聽說你們晚上有約？”
“是琅丹先生。”我飛快的答道。
“哦，原來是他。”
“該死，我是不願意的，但既然是早就有的約定，總不好不去。”父親沉着臉把劍收回劍囊。
“我記得你以前非常欣賞他，雖然巴蒂阿姨不喜歡他來做客。”科林不無詫異的說。
“我看人的眼光向來不準，好在有米娜她們為我把關，才算沒犯大錯。女人啊，”父親苦笑着說，“真是可怕的直覺。”
“我聽到咯。”媽媽笑着同外祖母一起走進來，“你們這些男人加在一起，總是沒什麼好話留給我們。”
“向上帝發誓，我一直在稱讚你呢。”父親舉起手，半開玩笑道。“科林能為我作證。”
“真的？”
“你的丈夫對你評價甚高，我想你是不會再遇到這樣愛的你人了。”科林叔叔喝了一口茶，含笑說道。
“好了，還有艾德，別忘了去問候你的德里安叔叔，他可是一直盼着你來。”外祖母說。
“當然，不過我能對他的安慰，與您相比是微不足道的。”科林叔叔暗示道。外祖母笑笑，不置可否。
“我無論如何要把你們去卡堡的這件事告訴琅丹，我倒要看看他會不會主動地把你們介紹給他的姐姐。”父親說，“他曾經跟咱們說過，他姐姐就住在離卡堡才三公里的地方。”
“既然去海濱浴場，沒有熟人才好呢。”外祖母不贊同的說，“何必因為互相串門拜訪佔去呼吸海風的時間。”
“我認為這種危險的威脅性不大，”媽媽對外祖母的擔心付諸一笑，“琅丹先生，他可未必會殷勤到把我們介紹給他的姐姐。”
因為距離不遠，父親堅持認為我們應該走路前往，他總是抓住一卻認為可以鍛煉我的機會。在散步時，我們遇到了徳伊小姐。她駕駛一輛輕便貨車，飛快地從我們身邊馳過。
“跑這麼快乾什麼？”父親不解的問。伊利耶的路上向來平靜，馬車極少，大家架起車來也是慢慢悠悠，不疾不徐的。
“哪是徳伊小姐在駕車，分明是那個女人。”加洛先生撇撇嘴，做出一副不屑的姿態，“徳伊小姐最近不再獨來獨往，總有一位年紀比她大的女友陪伴着。”
“那是好事啊。”父親更加不解，“畢竟長大了，有一位長輩教導她是有好處的。”
“哎，那可不是一般的長輩。”加洛先生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解釋就離開了。父親一面茫然，但不到一會兒就忘記了這件事。一方面是因為他從不對不懂的問題隨意開口，另一方面在大街上談論一位好友的女兒，總歸不是一件得體的事。
這樣月白風清的夜晚，石子路上似乎佈滿了幽暗提煉出來的光明。經過徳伊先生家門時，我們耳朵聽到了一種音樂。與往常不同的是，這樂聲似乎有點煩躁不安了。
不久就到了琅丹先生的院子，我們陪伴着他家在房前的平台上用晚餐。一開始他的熱情讓我們頗為不適。父親不由得愧疚起來，懷疑我們之前對他的揣測都是錯的。
“你知道嗎，一個人在一生之中會遇到那樣的時候，那時候眼睛只能容忍一種光明。”等待上菜的時候，琅丹先生對我說，“正如一位小說家阿納托爾所云，我們的小朋友或許讀過這位迷人作家的作品吧？”
“沒有，先生。”我紅着臉回答。
“哦，沒關係，你以後會讀到的。”琅丹先生寬容的說，“我喜歡這樣的夜晚，對我這樣心靈受過創傷的人來說，與幽暗與寂靜最為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