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3 章
那天等我從花店那兒出來的時候,跟幾位夫人談話使我感到興味盎然,我焦急地心情,促使我比平時早一刻鐘回家。有一天有個小小的插曲,這件事我當時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很久以後才意識到了那令人痛苦的含意。
這天我買了一束從南方帶來的山梅花,因為知道埃莉諾喜歡這種花。
在過道里我迎面碰見萊翁,他象是因為聞到了我手裏這束花的濃郁香味,感到很不自在似的。
“喔,我是特地上來跟您說聲晚上好的,現在正想走呢,先生。”
“埃莉諾沒送送您?”我把把自己的帽子、大衣和陽傘放在門廳里,就到這會兒,我仍然毫無察覺。
“沒有,我想她是急着寫信。阿嚏……抱歉,我不愛聞太濃的香味。”
“喲,這可就是最叫人頭暈的香味了。我幹了件蠢事!待會兒我讓索瓦絲拿去擱在後扶梯間裏。”
”不!僕人好象是出去買東西了。”
“我今天身邊沒帶鑰匙,這可怎麼進去呢?”
“噢,您按鈴就是了,埃莉諾會給您開門的。”
為了趕緊打發他走,我親自陪他走下幾級樓梯,直到確信他已經下了樓才放心。
按了好幾聲門鈴埃莉諾才跑來給我開門,大白天就拉傷了窗帘,整棟房間裏面都黑漆漆的。埃莉諾似乎剛從床上下來,頭髮沒有梳好。我一進門,她立刻抽身回自己房裏去。在廚房裏放花時,我發現有沒吃完的牛排。
惡意的無端猜疑箍住了我,我敲了敲門,進了埃莉諾的卧室,床上亂糟糟的,有一股顯而易見的酸澀的味兒。
“能幫我泡杯咖啡嗎?我找不到人,我抽空非得好好管束這些僕人們。”
埃莉諾在我進來時剛放下一本書,帶着心滿意足的神氣伸着懶腰說:“嗨!這兩個鐘頭的書看得可真帶勁。真是本好書!”
那是本非常枯燥無味的書,我走出屋來,隨手把門帶上,坐在窗前想了很久。我一心以為只要自己待着不動,保持相同的距離,她就永遠是那個樣兒的。其實我們初到時埃莉諾所展示的那種神采飛揚的青春歡樂氣息,迅速地從她身上消失,變得蕩然無存了。
晚餐前我呆在自己房間裏磨磨蹭蹭地換了好半天的衣服,趁這工夫繼續詢問我的男僕:“萊翁過來很多次了?他們說了些什麼?”
“我不知道,大人,因為小姐總要我去買點東西。”
“她總不會支開所有人吧?”
“也許廚房還有人在,我可以幫您去問問,大人。”
“噢!”我總算鬆了口氣。不一會兒工夫,疑團又冒了上來。我常不在家,沒準僕人們也是跟埃莉諾串通一氣的呢。似乎察覺到我的疑心,男僕又向我抱怨埃莉諾暴戾的壞脾氣,這就更坐實了他的罪名。
我聽了覺着反感,感到一種無法掩飾的慍惱,打斷他的話:“好了,別說了,我並不想聽。”
我到餐廳時,埃莉諾已經乖巧的等在那了。她穿了一件漂亮的雙縐長裙,腳上一雙飾有鑽石的木拖鞋。我注意到她手上那隻挺漂亮的金戒指不是我給她買的,上面刻着的一頭展開翅膀的鷹。
“這是露西修女送我的,”她避開我的目光,對我說,“不管怎麼說,她有時候還是挺和氣的。”
“今天有人在我面前一個勁兒地誇您呢,”我對她說。頓時埃莉諾的目光變得神采奕奕、充滿歡樂了,她帶着率真而急切的表情問道:“是誰?”
“萊翁。”我喝了點酒,掩飾自己的臉紅,“近來他對你的看法完全改變了。以前他對人說我們身上有着居心叵測的壞心眼,而且不講信義。但前天他在俱樂部說我們有着一副不容懷疑的博大善良的胸懷,是不是挺可笑的。”
“啊,他呀。”埃莉諾攪碎了水蜜桃果凍,為了表白自己的誠意,她一五一十地講給我聽:“下午他忽然跑到這來,把所有人都打發走,要我當他的情婦。”我不由得暗中吃了一驚,隨後埃莉諾又用一種鄙夷不屑的口氣說:“我挺乾脆,對他說這事沒門兒。”
她若無其事用那種說謊的口氣使我感到揪心,我問:“不過,既然他已經提了這種建議,你怎麼還能跟他一塊兒喝茶呢?
“我不想讓他記恨你。”埃莉諾無辜地聳聳肩,對我的態度越發來得親熱,“怎麼說,他還是挺有勢力的。”
“是嗎?”我稍有半點高興的樣子,“他要還敢來,就讓他見鬼去,大不了我們換個城市。”
“那不行!”埃莉諾主動對我賭咒罰誓地說:“他只是一個朋友。”
“在親王眼裏女人就是些花兒,他會為自己能從中採擷到最美的那朵玫瑰而頗有些感到驕傲。但你還是個未婚女子,埃莉諾,等你結婚後愛怎麼著怎麼著。”我沉下臉來,對僕人們吩咐道,“以後小姐無論去哪都必須有人陪伴,”我添上一句,“我也會盡量多陪陪你。”
“別以為我叫你papa,你就真的可以對我指手畫腳。”埃莉諾丟掉刀叉,對我大喊大叫。她怒氣沖沖的回到卧室,砰地一聲把門關得很重。
此後埃莉諾會趁在街上或馬場碰到他的機會,對他做手勢,定約會時間。儘管我下了禁令,也換上一批更聽話的員工,在埃莉諾回家以前我還是百般揣度她在外面的一舉一動。
察覺到我的滿臉疑團,埃莉諾有時會穿着浴衣,整個晚上淘氣地蜷縮在我床上,象只胖乎乎的大貓似的跟我耍着玩。臨分手時她問我:“明天您跟我們一起出去嗎?”
“上哪兒?”
“那得看天氣好壞,還得看您高興吶。不過,您今天有沒有寫點東西出來哪,沒有?哦,那還是別去的好。瞧瞧,我都晒黑成什麼樣了。”她微微閉起眼睛,鬆弛地垂下雙臂,聽憑一綹長長的黑髮搭拉在玫瑰色的粉腮上,小巧的鼻翼旁有些日光斑,整張臉顯得頑皮而倔犟。
“是吧?我的大文學家,你還是專心在文學上有所成就吧。”
她湊過臉來跟我吻別,我忽然在她臉上看到了姨媽的影子,她們絕無半點共同之處,卻越來越有幾分形似。逝者的靈魂新的感覺交匯在一起,於是,童年時代遙遠的往事,似乎又再度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