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8 章
會戰兩個月後，金雀花家族的侍臣與蘭斯特將軍私下會面。
“我親眼目睹令郎收據軍旗，衝鋒在前，無愧於他的家族和祖國。”侍臣停頓了一下，“令全軍深表遺憾的是，他倒下後下落不明。”
“慘敗，是吧。”蘭斯特將軍一隻手捂着眼睛，臉色陰沉。
“是撤退。”侍臣尷尬的回答，“但陣亡和俘虜名單上都沒有令郎的名字，屍體也未找到，也許他還活着。
“請你出去。”將軍說，“這個消息別告訴任何人。”
“節哀。”侍臣戴上帽子，如來時那般從後門偷偷離開。蘭斯特將軍一個人在書房裏，看都沒看就撕碎了金雀花侯爵的親筆信。第二天他照例出去散步，沒對人說過一句話。
戰爭結束后，德軍在整理戰場時，發現我躺在一個炮坑裏，身上蓋了一層土，渾身是傷，卻很僥倖的活着。
“天啊，這裏還有活人。”
“無斷肢，內臟完整。”
“簡直就是奇迹。”
後來我躺進了車裏，再後來是擔架或梯子，將我運載在一輛汽車中，在空蕩的田野上顛簸前進。大多數時候，我都在睡覺或昏迷，最後我到達了目的地。
“這批俘虜要交給陛下檢閱嗎？”
“俘虜太多了，陛下可能都厭煩了。”一位主管說。
“哼，不見得，這位看來是貴族，瞧他的帽子。”
我睜開眼睛，認出幾個人，曾今在社交界見過他們。一個穿着比甲的將軍飛馳過來，在旁邊勒住馬。
“那一個最大？”
“這個，他說自己是安德烈公爵。”
“你是近衛軍團長？”
“我光榮的盡了職。”安德烈高昂着頭說。
“算了吧，那個沒有逃跑的團在哪？舉着團旗的那個人呢？”
“這裏。”有人指着我喊。
“放下，別碰我的團長！”一個人斷斷續續地喊道。
“你也是士兵？”將軍問，“與我打仗你們也太年輕了。”
“年輕對勇敢無礙。”
“說的好，年輕人，你前程遠大。”那位將軍揮揮手，“把他們送到醫院去。”然後他走到我面前，問，“怎麼樣，我的勇士大人，感覺怎麼樣？”
透過面甲后那雙戲謔的眼睛，和得意洋洋的神色，我認出這是菲利普。失血過多引起的虛弱和痛苦使我產生死亡將盡的想法，沒有力氣回答他。
菲利普沒等回答就轉過身，一面走，一面對一個軍官說，“照顧好這位先生，把他抬到我的宿營地，叫我的醫生給他治傷，再見，小傢伙。”他說完就催動馬匹，飛快的跑開了。
本來德國兵搶走了我脖子上的十字聖像，此刻見主將這麼優待俘虜，連忙把神像還給我，擔架又被抬走了。
那時已是夜裏，我神志清醒，心中感受着那種吸引和渴望。我躺在某個大廳的地板上，覺得自己最終還是抵達了被召喚去的地方。我環顧四周，緊挨着我的床墊旁還有一個床墊，上面躺着一個人，他撐起身子看我。
艾德·科林。
我說不了話，他也不能說話，或不想說。他只是看着我。他上方的牆上掛着一盞燈，燈影落在他的臉上。他向我微笑。
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彷彿看了一輩子。慢慢地，他向我湊過臉來，湊到我們能夠彼此觸摸的近處。
“夏爾！”他輕聲說道。
我給了他一個眼神，表示自己聽得懂。
他又笑了，幾乎像同情我。
“小傢伙！”他笑着說道，他的嘴離我的很近。輕聲繼續問道：“還記得石子路嗎？”
我對他眨眨眼，我還能微笑。
“小夏爾，聽我說！我得走了。你或許什麼時候還會需要我，對付德國人或者其他什麼。當你再呼喚我時，我就不能再這麼冒冒失失地騎着馬或乘火車來找你了。你得傾聽自己的內心深處，到時你就會發現，我就在你的心裏。你明白嗎？——對了……閉上眼睛，夏爾。”
我順從地閉上了眼，感到嘴唇上被淺淺吻了一下。我的嘴唇上一直流着一點血，而且從不減少。之後，我就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伊麗莎白護士長把我叫醒，要包紮我的傷口。完全清醒過來后，我立刻轉頭看旁邊的床墊，上面躺着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包紮傷口很痛。此後我身上發生的事情都令我很痛。
為了讓我儘快好起來，醫生給我了很多違禁藥，包括一些為減輕痛苦而產生幻覺的奇妙藥物。我多半時間都在夢裏，醒來時總想着伊利耶多年的寧靜。又一次我正在享受這種幸福，菲利普忽然出現了。
“帽子高高翹，情郎當的早。你還真是浪漫啊，小少爺。”菲利普高高在上，嘲諷我的苦難，“把自己當成英雄？以為能扭轉戰局？”
“我儘力試過了，雖然結局早已註定。”
菲利普喂我喝了一點水后，繼續指責我：“讓你乖乖獃著，非要跑在最前面。你以為自己沒被打死是命大？是我讓人避開，淘氣鬼！”
“哦。”我完全不感激，“你應該打死我的。”
“什麼什麼？”
“只要我沒死，就一定會重上戰場。”我說。
“那好吧，如你所願。”菲利普給我一大包東西，“聽着，我不能把你留在這，王兄時不時都會過來。這裏面有幾天食物，還有一些葯，你要自己逃出去。”
“密室遊戲？”
“誰會為你搞那麼多事，我們離最近的法國村莊不過三十公里，我送你一匹馬，你要是跑得快點，一個晚上就足夠了。”
“不如直接崩了我。”我不滿的說，“你知道我還不怎麼能動吧。”
“我最多把你扶上馬，少爺，剩下的全靠你自己。”菲利普語氣一如既往的欠揍，“別太過分了，我們可是敵人呢。”然後他走出去大聲嚷嚷，“幹什麼吃的，這裏的人都死透了，怎麼還佔着位置。”
“但是，親王……"
“閉嘴，物資還不夠緊張嗎？你們，快去照料我們自己的人，至於這些法國佬，讓他們在這自生自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