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十六話 親人
“好,我跟你走。”
王易說道。
只見那臃腫黑衣人抓起王易的手臂,也不知用了什麼招數,直接帶着王易一躍而起,一路踏水前行。
而那三名黑衣人也是如此,緊緊地跟隨在那臃腫黑衣人的身後。
只留下面面相覷的諸葛坤和楊興,以及略微咬牙的東陽鵬。
李平安的表情很平靜,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
...
一路疾馳,王易的雙眼甚至都看不清周圍流逝的光景,若不是那臃腫黑衣人散出真氣隔絕衝擊,恐怕王易的肉身都要被這急速撕裂。
不多時,當王易感覺停下來了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偏僻山頭,周圍儘是荒野,面前的則是一小小的平房。
平房前面有一個小院子,一個少年正在那裏劈柴。
少年見幾人回來,便是抓起脖上汗巾,擦了一把汗,隨後道:“爹,你回來了。”
那臃腫黑衣人將王易放下,摘下面罩,露出了一臉的大絡腮鬍子。
王易被那臃腫黑衣人一把放在地上,他都有些忍不住這快速移動帶來的眩暈感,不禁有些乾嘔起來。
“進屋吧。”
那臃腫黑衣人拍了王易的後背一把,差點給王易拍倒在地。
那少年,則是帶着一些...好奇...又或是,驚懼的目光,看着王易。
王易搖了搖腦袋,晃晃悠悠的直起身來,跟着那臃腫黑衣人進了平房。
平房裏的裝修很樸實無華,也很破舊。
可見,這裏的主人過的日子並不好,可以說很是清貧。
不過,不論是木桌還是床榻,倒都是被收拾的很乾凈,一看就是有人在住的模樣。
破舊的木桌旁,那臃腫黑衣人轉過身來,拉了把椅子便是坐了下去,順手示意王易坐下來。
王易只能照辦,不過到了這個時候,他這才看到這臃腫黑衣人的真容。
頃刻間,一些遙遠模糊的記憶,似乎在此刻重疊了。
一些更近一些的,更清晰的記憶,浮現在王易的腦海中。
那是,他之前在帝正的時候...周主任,給他看過的一張照片。
也是,他為何會被劉彤彤找到,帶來帝正的,原因。
看着王易愣住的神情,那臃腫黑衣人嘆了口氣,道:“你,認出我了?”
王易深吸口氣,道:“形意門三長老,王柳山。”
是了,這大絡腮鬍子,這容貌,哪怕過了這些年,依舊能看出照片上的影子,只不過,滄桑和皺紋,也緩緩爬上了王柳山的臉頰。
而這樣一來,就都說得通了,為什麼這四個人會形意拳,因為...
因為他們,本就是形意門的人啊。
王易的心中有些激動,他雖然猜到了這些黑衣人與形意門有關,可未曾猜到過,這臃腫黑衣人竟是王柳山。
王易之前從未想過,他竟然會距離自己的身世如此之近,如此之,接近。
“我應該...叫你什麼?三長老嗎?”王易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
王柳山搖了搖頭,他的右手食指輕輕敲了下桌子,道:
“王易,你或許該叫我...大叔。”
大叔?
王易的呼吸有些急促,
手掌,不禁微微有些發汗。
王易下意識的摸向了自己的左胸膛,
心臟,在砰砰砰的跳動着,很快,很快。
“大叔...你是...我父親的弟弟,是我的,叔叔?”
王易喃喃道。
王柳山褪去了黑袍,將那黑袍隨意扔在床上,露出了一身樸素的布衣,那人到中年顯得臃腫中微微發福的身姿,微胖的臉頰上泛起的皺紋和滄桑,以及眉宇間透露出的...一股子,莫名之意。
王柳山長得並不好看,甚至有些丑,他留着長發,一直披散到胸部,微胖的臉頰和一臉的絡腮鬍子,再加上蒼老的面容,可不知為何,王易卻感到如此的...親切。
王柳山看到王易的神情,沉默了半響,這才再度長長的嘆了口氣,道:
“是,王易,你長大了,你,是我的侄子。”
王柳山的聲音顯得有些苦澀。
王易的雙臂放在桌子上,這一刻,他似乎鬆了氣力,似乎身上一直以來壓着的一塊石頭,被卸下去了一般。
又彷彿,沒了一點力氣,他低下了頭,緩緩將頭埋在桌上,一隻手撐住了額頭。
撐住額頭的手臂,在顫抖。
王易的眼眶有些發紅,有些濕潤。
身世,身世,一直以來都是壓在他身上的一個大擔子。
敢問,一個男孩,從六歲開始,沒了小時候的記憶,也沒了一個親人的陪伴,一直以來,一個人,無依無靠的長大成人。
哪怕心性再堅韌,深沉,親人,這個沉重且溫馨的話題,永遠都會讓人動容。
更何況,在記憶中從沒有見到過親人的王易?
王易,一直都是孤獨的。
不僅僅是因為,他的修士身份讓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更是因為,他沒有親人,他甚至一度把自己當成孤兒,這些年活的,也和孤兒沒什麼兩樣。
沒有什麼狗血小說里一樣的劇情,什麼家族勢力龐大,威壓壓迫,什麼見到親人之後坦然面對,繼續生活。
王易現在,甚至想抱一抱王柳山,感受一下屬於他從未感受過的,親人,長輩的溫暖。
但,他沒那麼去做,疑惑的地方還太多太多,沒有解開的迷霧也太多,太多。
王易緩了緩,僵硬的抬起頭,擦了擦眼角的濕潤,帶着略微泛紅的眼眶,道:“大叔,您能告訴我...關於我的事情嗎?”
王柳山微微一愣,隨後道:“你...都不記得了嗎?”
“我...不記得六歲到十二歲的事情了...我,也不記得,我父母的事情了,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或許...這也是他乾的吧,王易...唉!”
王柳山的表情有些猶豫,有些糾結。
王易哪怕再激動,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只見王易誠懇道:“大叔,您能告訴我形意門的事情嗎?我真的...我這些年...”
王柳山有些動容,似乎他在這一刻,才真正的下定了決心。
緊接着,王柳山說出了一句,讓王易的瞳孔驟然收縮,甚至心臟都停了一拍的話。
只見王柳山緩緩道:“其實...在見到你之前,我自己都不清楚,我這個當叔叔的,是該照顧你,愛護你,告訴你一切,還是...殺了你!”
王易聞言,沒有說話。
王柳山的目光看向王易,王易只感到一股巨大的壓迫感降臨在自己的身上,就連呼吸都有些喘不過氣。
王柳山目光如炬,那滄桑的眼眸中露出追憶,道:
“罷了,無知者無罪,更何況那個時候的你,還是個孩子,老一輩人的事情,我本就不該牽扯到孩子的身上,但...你真的想知道嗎?有些東西,你知道了,或許會更難受,倒不如給自己留個念想。”
王易頂着威壓,艱難的搖了搖頭,道:“叔,我不清楚您說的是什麼,但...我寧可活在真實的殘酷中,也不想活在虛假的幻想中。”
王柳山第一次露出了一抹笑容:“倒是安明的脾氣。”
“安明?”
王柳山點了點頭,在提起這個名字后,他的笑容不見了,反而變成了複雜,是那種充斥着,疑惑,不解,仇恨與悲哀的神情。
“安明,王安明,形意門門主,不,是曾經的形意門門主,他是你的父親。”
“我的父親...叫...王安明...”
王易喃喃道。
王柳山的聲音泛起冷意,道:“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要知道二十年前形意門發生了什麼嗎?”
“是。”王易肯定道。
從王易從周主任那裏得知的事情可知,二十年前,正是形意門被滅了滿門的日子。
也是,王易一直以來,不清楚父親為什麼要拋棄自己的原因。
他有過猜測,再結合現在,自己的父親,王安明,是形意門曾經的門主。
是王安明帶領眾人拚死反抗,最後不得不拋棄自己?
是父親戰死,或是被抓走?
自己的母親呢,自己的母親是誰?在哪?
形意門,是不是這麼多年來都在躲避仇家的追殺,為了保護自己,這才不和自己接觸的?
王易不敢往其他地方去想,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猜測...或是...心裏安慰。
王易還在回憶着,王柳山的聲音卻緩緩傳來,打破了他的猜想。
只見王柳山冰冷道:“曾經的形意門,是修士界一流宗門之一,雖是下六宗之位,可實力就連上六宗都不敢小覷。而我形意門一直以來都是家族宗門,沒有王家的血脈,不得入門,不得修行形意拳,就連女兒出嫁,都是他男方嫁入我王家,改姓為王!
所以,我形意門,說是宗門,實際上也是個家族,是只屬於王家的形意門,形意門上下,皆是帶着血緣關係的親人。
可,也正是二十年前,我兒與王安明的兒子,也就是你,王易,剛剛出生的那一年,形意門被盡數屠滅,滅了滿門!從此不再出現在修士界中,我,門外的我兒,以及那三位形意門弟子,他們都是你的哥哥,是你的表哥,而我們,也是僅有的,活下來的形意門門人。
除此之外,只有一個王家人,至今還活着,也正是他,掀起了這場滔天罪孽,滅門之災!”
王易聽到這裏,呼吸都有些斷斷續續的,拳頭也不由得握緊了,額頭和鬢角的冷汗直冒。
他的心臟在跳...他有個習慣,總是什麼事情都習慣性的去想最壞的結果。
可他,真的不希望,那個結果是真實的。
王柳山頓了頓,伸手指向王易,慘笑道:“那人,正是你的父親,王安明!
是他,王安明,帶着一群帶着面具的陰饕門修士,親手滅了自己全家!
是他,王安明,裏應外合陰饕門之人,殺了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哥哥,自己的侄子們,上到家族先輩,後到家族小輩,哪怕是三歲幼童,他都沒有眨一下眼睛,盡數屠殺殆盡!
那個時候,我嚇傻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想不通,我王柳山想了二十年!我到現在也想不通,為什麼,為什麼!
他王安明,為什麼要這麼做!”
說到這裏,王柳山早已老淚縱橫,他紅着眼睛,瞪着王易,低吼道:“你說,你說,你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啊!”
...
此刻的王易,早已近乎昏闕!
他感到大腦缺氧,他的眼前一片灰白。
他的父親...他一直幻想着因為苦衷才拋棄自己的父親...他,他從來沒有敢將自己的父親和陰饕門牽扯上關係,他不想,他不願!
可,王柳山的一句又一句話,猶如重鎚般敲擊在了王易的心中。
砰!
砰!
砰!
自己的父親...王安明,是個罪人?
是自己的父親,滅了自己的家族,王家全家,滅了形意門,滿門?
王易沒有很崩潰的說什麼你在騙我,你在騙我,我不信,這一類的蠢話。
因為,王柳山,沒有騙自己的理由。
並且...如果連王柳山都無法相信了,自己還能相信誰,還能相信什麼?
王易甚至已經不想去思考這是不是王柳山的陰謀了。
沒有意義,沒有意義,這全都沒有意義!
王易想跪下來給王柳山磕頭,替自己的父親磕頭,給這滿門怨靈磕頭。
可,他又怎麼配!
他是罪人的兒子啊,是他的父親殺了自己的全家族啊!
怎麼值得原諒!
“我...”
王易臉色蒼白的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王柳山一陣情緒的宣洩后,卻泄了氣,慘笑道:“抱歉,王易,是我失態了,那是你父親的事情,那個時候,你剛出生,你父親的所作所為,與你無關...”
“可...你父親,殺了全王家人,不論男女老幼,他推翻了祖廟,他燒毀了形意門的典籍...
我...我眼睜睜的看着我的妻子,我的父親,我的母親,在王安明的手中死去...”
王柳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最終那淚水也沒能停下來。
在這個時候,王易才真正的明白了,為什麼王柳山一開始糾結的是,該因為自己是他侄子而照顧自己...還是...殺了自己。
王柳山坐在椅子上,彷彿全身上下都沒了力氣一般,幾乎是半癱在椅子上,他的聲音因為悲傷與憤怒,複雜與不解變得有些嘶啞。
“你知道,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什麼嗎?
那是我最後見到王安明的畫面...那是在形意門,在王家原本的輝煌府邸中,周圍儘是一片火海,
我被王安明打成重傷,倒在廢墟中,我質問他為什麼,我只想要一個原因!
他不說話,他看向我的眼神冷漠的像是個陌生人,可明明,明明我們那一日的昨天,還在把酒言歡啊!
他還抱着家裏的小輩,逗弄着娟娟玩鬧。
我那個時候,可曾想過會變成那一日的慘狀!
我讓他殺了我,讓我和王家的族人們一起死去,
可,他沒有殺我,他走了,你知道嗎,他走了!
他沒有殺我!
他為什麼不殺了我啊,為什麼啊!
為什麼要讓我這把老骨頭,繼續經歷這二十年的折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