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
山嵐梟的聲音飄然逝去,吳紙鷂恍然驚醒。
她僵僵地躺在台階上,雙目睜大,眼神空洞。一道人影走來,替她遮住了直射過來的日光。
“這都能睡着?”來人是楊絮無,他背光站着,俯視着吳紙鷂,吳紙鷂不是很能看清他的臉,愣了半天都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了?睡傻了?”楊絮無蹲下身子,伸手在吳紙鷂面前晃了晃。
吳紙鷂還沒有完全清醒,聽到的聲音都伴隨着嗡鳴,看到的人像也朦朧且帶着重影。彷彿還在夢中,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十分不真實。
“怎麼了?”楊絮無把溫涼的指背貼到吳紙鷂額頭上,試了半天也沒試出異常。
吳紙鷂迷迷糊糊間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壓住了自己的額頭,還以為是山嵐梟,於是鬼使神差地攥住了自己額前的手指,用近乎虔誠的聲音對眼前的模糊人影說:“我會幫你殺掉背叛你的人的。會替你做完你沒能做成的事。”
這一沒頭沒腦的話讓楊絮無困惑,他忍不住輕笑了一聲,看着迷迷糊糊抓着自己手的吳紙鷂問:“你要替我殺誰啊?”
“……”
吳紙鷂聽不清楊絮無的話,於是下意識坐起身體往楊絮無身邊湊了一下,但她剛坐起就身體一晃往前撲倒了下去。
楊絮無抬手扶住了她,卻發現她不知何時出了一身冷汗。
楊絮無看向自己扶在吳紙鷂腰間的手,眼睜睜看着吳紙鷂原本乾燥的衣服被汗水濡濕。
“你怎麼了?”楊絮無拍了拍吳紙鷂的臉,但吳紙鷂卻只是半睜着無神的眼睛,要靠着楊絮無才能穩住自己的身體。
楊絮無察覺到異常,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指尖運起靈力,慢慢匯入吳紙鷂眉心。
這一探便探出了緣故,吳紙鷂的神智不知受了什麼打擊,陷入了混沌中出不來了。
“怎麼打個盹還把魂給搞丟了?”楊絮無收回手,看着吳紙鷂的眼神中多了幾分難以置信。
吳紙鷂身陷險境,楊絮無不得不把其他事擱置下來,先把她弄醒。
很久以前,江恆遠還是個半大孩子的時候也常常半夜發癔症,總是半夜哭喊着驚醒,然後發獃許久。
在這種小毛病上,楊絮無不樂意用法術。一來這是殺雞用牛刀,不值當;二來小孩子體弱,稍不留神就會受到二次傷害。
吳紙鷂雖然不是小孩子,但實力擺在那裏,她神智的承受能力想來也不會比孩子好到哪裏去。
楊絮無把吳紙鷂帶回床上躺好,然後轉身從自己卧房中一個最順手的抽屜中取出了一個檀木盒子。
盒子裏放着一個玄色細長錦袋,楊絮無從錦袋中取出一棵晒乾了的水藍色植物,熟練地把植物碾碎,之後又加入藥油細細研磨起來。
待研缽中的藥材變成細膩的液體,他又從先前的抽屜中取來一隻琉璃碗和一塊白凈的紗布。楊絮無把紗布鋪在碗底,將研缽中的藥液緩緩倒入碗中,然後拎起紗布的四個角,兜住濃稠的藥液擰緊紗布,將藥液從紗布中濾出。
做好藥液,楊絮無又用一隻小巧玉瓶將藥液裝好,然後才端着那剩餘不多的琉璃碗走到吳紙鷂身邊。
吳紙鷂還像先前那樣干睜着眼睛,雙眸沒有一絲神采。
楊絮無用白玉般的手指沾起碗中藥液,按在吳紙鷂眉心輕輕揉了起來。
藥液很有用,吳紙鷂僵硬的神情慢慢恢復過來,睜大的眼睛也很快露出倦意,緩緩開合幾次就徹底閉上了。
待聽到平穩的呼吸聲,楊絮無才終於收回手。他收拾了一番,找出一根紅繩系住玉瓶的頸就要往吳紙鷂脖子上戴。
可等他舉起手之後卻又頓住了。
他上次做這事的時候躺在床上惶恐不安的人是年幼的江恆遠,小孩子頑皮,總是會弄丟東西,他怕江恆遠把瓶子弄丟,就會用繩子把瓶子掛在江恆遠的脖子上。
江恆遠自然是不願意的,嫌棄這種三歲小兒才會做的事情有損他的形象。
楊絮無不會強求,總是笑着答應,但幾次獨立外出連着打碎三個玉瓶之後,他就等到了小徒弟的妥協……
楊絮無抬起的手慢慢放下,擱在自己雙膝上發起了呆。
過了許久,楊絮無才終於回神,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動手去解瓶口上的繩子。“誒呀,習慣了。”
吳紙鷂剛巧在這時候睜開了眼睛,她撐起上半身,翹着頭看向楊絮無,問道:“你手裏的是什麼?”
“清神的葯罷了,給你做的,你被夢魘住了,有印象嗎?”楊絮無的手似乎是有些不靈活,那條細細的繩子廢了他許多力氣都還是紋絲不動。
吳紙鷂剛醒,也沒來得及想太多,伸手拿過瓶子就套在了脖子上。
“繩子就放在上面吧,”吳紙鷂打了個哈欠,仰面油躺了下去,“我總是弄丟東西,有繩子我就安心了。”
說罷,吳紙鷂就又睡了過去。
被奪走東西的楊絮無愣住了,他坐在床邊,雙手還維持着先前握着瓶子的樣子,直到吳紙鷂夢中皺眉,下意識攥住他的時候他才又回過神來。
楊絮無與人交往鮮少傾注真心,在害人這方面到是做得得心應手。他也自認不是純良之輩,不覺得自己心裏還殘存着仁慈或者善意。
但或許真的是蒼天不長眼,與他有過交情的人總是看不透他的本質,不落得一個凄慘下場都沒法醒悟過來。
葬身山腹的人是這樣,那個全天下都以為是獨得溺愛的徒弟也是這樣。
可即便是這樣,即便楊絮無能在每一場算計中佔據先機,他也並非是最清醒的那個人。
就比如說現在,他就不是很明白自己這樣對待吳紙鷂是為了什麼?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想利用她?無疑是想的。可是,究竟是得到什麼東西,又究竟是利用她做什麼,這他給不了自己答案。
楊絮無有些頭暈,抬手扶住了額角。或許是最大的那個謊言已被拆穿,最想騙的江恆遠已經認清了他的真面目的緣故,這些日子他總是下意識端起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卻又在之後很快清醒。
以前常常戴面具,如今他時常忘了拿下來。
“呵,習慣了。”楊絮無不由得自嘲,然後果斷地甩開了吳紙鷂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