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娘(八)
和香看向秀華,“他們是來做什麼的?”
她很清楚,來娣他們過來肯定不會是為了接她回去的。因為和香知道,趙家現在的口糧絕對是處於不夠吃的狀態,和香要是回去,即使她只是一個姑娘家,飯量也是一個成人的。
趙家不是來接她回去的,來的意圖絕對不是什麼好的。和香甚至覺得趙家是不是來討要糧食的。這樣的事情說起來很丟人,但是換了來娣,絕對能做出來。
秀華也看了和香一眼,“他們是來要彩禮錢的。”、
和香愣了一下,“彩禮?”
老實說,她都已經忘記彩禮錢這茬了。這會兒聽秀華說起,她反應過來,是了,趙家在給她下聘的時候,確實是給過五塊錢的彩禮的。五塊錢的彩禮,到這個時候,還是一筆不小的錢。當時的和香都覺得驚訝,趙家竟然捨得出這麼一大筆錢。
現在她都已經回了娘家,按照來娣的為人,她是幹得出這種事的。或者說,來娣若是干不出這種事,才真的讓人驚訝。
和香倒是覺得,這五塊錢的彩禮還是退給趙家的好。一來這錢也不是她自己拿了,就算是她自己拿了,這個時候,她肯定也不稀罕趙家的臭錢,肯定是要還給他們的。二來,這錢是秀華他們得了,和香出嫁的時候,秀華很拉得下臉,別說嫁妝了,就連一身衣裳都沒有給她陪嫁。所以和香什麼東西都沒有帶過去,自然回來的時候,也不帶回來趙家一樣東西。
和香聽說是來要彩禮的之後,就想着要作壁上觀,乾脆閉口不言。她現在不管說什麼都不好,乾脆什麼都不說。
來娣今天都已經跑這一趟了,肯定是打定主意要將彩禮要回去的。而秀華肯定不願意將這錢退回去,兩人要吵架要打架,和香都管不着。至於她會不會因此敗壞了名聲,這更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了,她現在還有名聲可言嗎?
“和香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退給你們和家了,這彩禮錢,我們當然要拿回去。”來娣完全已經忘記了剛才自己兩口子在和家的飯桌上吃得有多香,為了錢,她什麼都做的出來,吵架算什麼。
秀華冷笑道:“世界上沒有這樣的道理,從來沒有聽說過離婚了之後還能將彩禮給要回去的。你說我們和香還是黃花大閨女,可是我們和香現在已經不是頭婚了,以後哪裏后再嫁人?嫁到你們趙家,就已經將她的名聲敗壞了,你們現在還好意思來要彩禮?這彩禮錢,就是給我們和香的補償!沒找你們多要,已經夠對得起你們了。”
來娣瞪大眼睛,“那照你這麼說,我們前進不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如今經歷了這個事情,以後娶老婆都不好娶了,是不是也要找你們要點損失費?”
“這樣的話都能說出來,別叫人笑掉了大牙!”秀華哈哈大笑,“你們趙前進還有清白可言?他孩子都三個,能滿地跑了,我們和香嫁過去的時候,可是正宗的黃花大閨女,你們趙前進還吃虧了?”
來娣道:“我們前進可是文化人,你們家和香算什麼鄉下丫頭?斗大的字不識一顆,能嫁給我們前進,都是你們和家祖墳冒青煙!”
在他們你來我往的時候,和香慢慢地從院子裏退了出去,秀華和來娣兩人罵得起勁,誰都沒有注意到和香已經先走了。
走出去好遠,和香都還能聽到秀華和來娣的聲音。
來娣自然是不必說,在趙家村說她撒潑第一,沒有人敢說第二。而秀華更是嘴上功夫了得的人,這兩人對上,估計是有一場架要罵的。
那兩人罵得熱鬧,很快就吸引了人前去看熱鬧。
和香一點都不關心到底最後誰贏了。其實來娣他們來鬧這一通,對於和香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來娣他們都上門來要彩禮了,她和趙家的親事當然就這樣完了。本來村裡還有不少人以為她只是回娘家打秋風,不太相信她和趙家真的就這麼脫離了關係,這麼一來,這些人也該知道了,她和香現在是真的和趙家沒有關係了。
和香遇到了兩人聽到消息去看熱鬧的村婦。和香回來之後,也沒有怎麼出門,這些人在記憶中又太遙遠了,和香幾乎已經想不起來這些人她該叫什麼了。
“和香,這是發生了什麼事了?聽說你婆婆和你娘吵起來了?”
和香知道這些人也不是真的關係,雖然是一個村的,但是真的很親的人是很少的,多半遇到事情的時候,都只會看熱鬧。
和香點了點頭,沒有理會這兩人,徑直走了。
等和香走了之後,這兩人才耳語道:“瞧瞧,真不知道,和香這出嫁一年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以前的和香可不是這樣的。以前多聽話懂事,現在看到人,連叫都懶得叫了。”
“這人啊,誰能說得清楚呢。”
和香回了家之後,秀華家這邊可算是真的熱鬧了。
現在本來就是冬天,家家戶戶幾乎人都在家裏,不管是編草鞋還是做什麼,總之下雪天也出不了門。
這些人很快就將秀華家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雖然天地都一片銀裝素裹,但是秀華家的氛圍卻格外的熱騰。
“你們和家村的父老鄉親,既然大家都來了,那麼就來評評理。去年我們趙家從和家下聘,娶了和香回家。今年和香自己嫌棄趙家窮,要回家了。和香嫁到我們家一年,因為前進一直在外面,所以和香去了趙家,一直都是黃花大閨女,而今和香回來了,現在是不是應該將我趙家給的彩禮五塊錢退給我們趙家?和香嫁去我們家一年,吃的那些糧食,穿的那些衣裳,我們都不說了,算是我們趙家吃了虧,現在這彩禮錢,總該還給我們。”
她這話說出來,有人贊同,有人不贊同。
不過就算是不贊同,他們是和家村的人,也不可能幫着趙家村的人說話。
於是贊同的人就不說話,不贊同的人就站出來幫腔,“我說大姐,沒有這樣的道理嘛,你看誰家,閨女嫁出去,還能被婆家給退回來的?你要將人退回來,就得有個理由。我們和家村的姑娘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和香在家的時候,樣樣都好,從來沒有偷懶,家裏家外的事情都一把抓,誰知道和香不說一聲好。就這樣好的姑娘,你們趙家若是不說出個一二三,就想將人給送回來,別說秀華他們了,就是我,我也第一個不答應!”
來娣沒想到這人竟然會將事情扯到和香回來的頭上去,不夠她也不怕,這件事她早就有所準備。
“嫂子,你要弄清楚,不是我趙家不要她和香了,是和香自己嫌棄我們趙家窮,不肯再在趙家待下去了。我們趙家雖然窮,但是也窮得有志氣。狗還不嫌家貧呢,和香才嫁過去多久,就嫌貧愛富,我們趙家着實供不起這尊大佛。我們前進也確實在外面,和香既然想走,我們趙家也不攔着,也不耽誤她。和香走的時候,我就跟她說過,要是踏出了我們趙家的門,以後就再也不是趙家的人了。和香還是走了。你現在讓我拿出個一二三來,我們趙家沒有虧待過和香,這個一二三,我們不拿!”
來娣這話說得十分硬氣,這態度倒是讓其他人都遲疑了。其實也是,和香這樣好的姑娘,確實沒有讓人嫌棄的份。趙家人說和香是嫌棄趙家窮這才離開了趙家,這隻怕不是假的。畢竟這樣一來,對趙家的名聲也不太好。若不是真的,趙家人大概不能這麼舍下自己的臉面。
和香都不在這裏,當然趙家人說了算。
秀華聽來娣竟然這樣不要臉,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冷冷笑道:“你們趙家人講骨氣?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講骨氣的人,分明是上門來討要彩禮的,為了混一頓早飯吃,愣是一口親家長一口親家短的,吃飽喝足之後,才說是來要彩禮的。大傢伙兒都聽聽,這就是趙家人的骨氣。趙家人不要臉,我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當初真是瞎了眼,竟然將我們和香放到了這樣的人家。趙家人好吃懶做,家裏窮得叮噹響,和香之所以回來,也不是嫌趙家窮,是嫌趙家人又窮又懶!事情根本就不是她說的那樣,我們和香今年生了一場大病,有一段時間無法下地幹活,這個老虔婆,”她指了指來娣,“就天天站在我們和香床前,說她只知道吃干白飯,活計不會幹,什麼都做不了,就一直說讓和香回娘家,他們趙家伺候不起病秧子。和香這才回了和家村。我們和香現在名聲都已經被趙家人給弄壞了,他們到處說和香嫌貧愛富,將所有責任都推到和香頭上來。這樣不要臉的人家,當真是第一次見。”
村民們聽說趙家人本來就是打定了主意上門來討要彩禮,可是卻偏生還要混上一頓飯,頓時都驚呆了。真的,雖然這個年代糧食確實不寬裕,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十里八鄉,有這樣厚臉皮的人家。
能幹出這種事情的人家,想都不用想,和香回來,肯定趙家人有絕大部分責任。
來娣倒不覺得丟人,她還覺得自己這個主意是人之常情,吃一頓飯怎麼了?買賣不成仁義在,難不成做不成親家了,最後吃一頓都不行?
趙老柱卻沒有來娣修為這麼高,他只覺得臊得不行,自己找了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蹲了下來,就留來娣孤軍奮戰。
和香沒在現場,也就不知道事情的經過,但是後面她知道,來娣兩口子這一回是吃癟而歸的,一分錢都沒討着。
但是來娣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一次不成,也不可能就此放棄,反正現在冬天,也沒有什麼事情,兩個村隔得也不遠,就天天過來鬧。只不過後面她都吃不到和家的飯了。
本來就已經到了年關了,沒幾天都要過年了,來娣這樣天天來鬧,誰看了都不好,還影響人過年的心情。
來娣見在和家鬧討不到好,乾脆就跑去和家村村長家鬧。
這下總算是起了效果了。秀華可以做到視來娣於無物,可是和家村村長家不行啊,這都快過年了,自家還莫名其妙地攤上這樣的倒霉事,不理會還不行,來娣這個人臉皮厚實,她就見天地蹲在村長家,趕都趕不走。村長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到了和家來協調怎麼處理。
“既然現在和香已經回家了,不如就將這彩禮錢退給他們吧。人怕賴皮啊,也沒多少錢,沾上這個人,大家都過不好年,以後就一刀兩斷。”
秀華其實也已經煩得不行了,可是真的讓她將錢就這麼退回去了,也確實心有不甘。這算什麼呢,認輸嗎?
“話雖是這麼說,可是趙家人是一點都不講道理,沒有聽說過讓人將彩禮給還回去的,隔壁村黃家,姑娘還不是從夫家回來了,沒聽說她夫家上門討要彩禮錢的。”
“人家那是講理的人家,你現在碰到不講理的人家,能怎麼辦呢。現在就是被狗咬上了,就當皮財免災吧。不然她天天去我家,我家人也煩得很啊!”
秀華也不是不知道來娣去了村長家。其實這招真的算是損招。若是來娣一直來她家蹲守,秀華絕對可以做到不管她來多少天,都視而不見。可是這個來娣也不是沒有腦子,更捨得下臉面,直接去了村長家。自家怎麼心煩都沒什麼,可是將人家村長家扯進來,秀華就有些過意不去了。
“這樣吧,大家各退一步,這彩禮錢,我就退一半,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村長其實心煩得想罵娘,這件事他真是無妄之災,不過秀華這麼說其實也有些道理,村長表示明白了,回家去了。
等來娣下一天過來,村長就將秀華的話說了一遍。
不等來娣開口,村長就道:“這件事再扯下去已經失了和氣,就這樣,大家各退一步。本來這件事,雙方都有責任,秀華將一半彩禮退給你們,從此男娶女嫁,再不相干。這已經是我能協調到的最好的結果了,你若是不同意,就去找和大海,若是再來我家,我就要去找趙家村的村長說說理了!”
其實對於退一半彩禮,來娣也不是很同意,但是她還是稍微有些眼力界,知道和家村村長已經煩得不行了,若是她真的再這樣不依不饒下去,估計真的就會跑去找他們村的村長了。
“那行吧,我也退一步吧。一半就一半吧。”來娣做出了退步。雖然對那兩塊五毛錢十分心疼,但是也沒辦法了,總比一分錢都要不回來好。
村長見她同意,立馬就領着來娣去了和家。
秀華取出兩塊五毛錢,交給村長。村長還多留了一個心眼,為了避免來娣以後再來鬧,他還讓來娣立了個字據,字據的大概內容是來娣將兩塊五拿回去,從此之後這樁親事就算是徹底結束了,另外的一半彩禮,算是趙家給和家的補償,來娣不能再來要錢了。
來娣看着秀華將錢拿給了村長,她不識字,村長就讓她摁紅手印。來娣為了拿到錢,很痛快地將手印摁下了。
這個字據,村長就給了秀華。
來娣拿到了錢,態度也好了不少,笑嘻嘻的,“買賣不成仁義在,以後見了面,大家都還是鄉親。常來走動啊。”
不管是村長還是秀華,都已經不想理會這樣的人了。
來娣拿到了錢,也不管這兩人對自己是個什麼態度,美滋滋地走了。
秀華還怪不好意思,連聲跟村長道歉,“我也沒有想到這個無賴竟然會找去你家。”
村長擺擺手,“不打緊,你們在準備年貨呢?我也要回家了,家裏有力氣活等着我干呢。”
和香對彩禮這個事情是怎麼解決的並不關心,她最近忙着準備年貨呢。過年要做的糕點,現在都要做了,不然來不及了。明天隊裏就會殺過年豬,每家都要去領肉,這去得要早,去晚了,可能剩下的就不是什麼好肉了。
今天和香和爺爺奶奶在準備打糍粑。
這打糍粑是過年必備的活動。家裏有個石頭做的石槽,將糯米蒸熟之後,就用兩個木頭做成的棒槌打。一直打到糯米成粘狀,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就可以將糯米拿起來,趁熱用手捏成一個個小糰子,然後用工具將糰子壓扁,再用雕刻了花紋的木雕,沾了紅藍二色染色水,在糍粑上面按上花紋,這糍粑就算是做成了。紅色喜慶,藍色好看。
因為這個時候家裏面也沒有太多糧食,所以糍粑都不如往年打得多,以前要打很多糍粑,家裏的男丁都要上陣,這可是個很累人的活計,大冬天的都能打出一身的汗水。
如今家裏就爺爺奶奶還有和香,和香扛着棒槌,和爺爺一起打,奶奶就活糯米團。
這石槽在農村的名字叫粑槽,就是專門用來做糍粑的。
和香雖然有一把子力氣,但是這棒槌很重,每打一下,就會耗費不少體力,越到後面,不僅僅是沒什麼力氣了,就連雙手都舉得很酸,揚起都困難。
爺爺雖然還能打,但是年紀畢竟大了,這樣的力氣活,和香不讓想爺爺獨自做。
棒槌打在糯米上的聲音是很紮實的,老遠都能聽到。
就在爺孫打糍粑的時候,院門口出現了一個身影。
“叔,打糍粑呢?”
打糍粑的聲音因為這道聲音的出現,短暫地停了一下。
和香的目光朝院門掃去,是林知秋站在院子門外。
和生停了一下,道:“是啊,快進來吃糯米糰子。”
奶奶也招呼林知秋,“知秋,快來吃一碗糯米飯,蒸子裏面還有糯米呢。”
林知秋走進院子來,笑道:“那我可算是趕上了。”
自從林知秋將和香從山上背下來,後面又因此承受了不該承受的非議之後,奶奶就對這個小夥子格外的喜歡。能招呼他吃糯米飯,就能看出來。
奶奶站起身,準備去給林知秋盛一碗糯米飯。這個時候,吃糯米飯,就光吃糯米飯,都很香甜。很多人家還打不起糍粑呢。
林知秋連忙笑道:“嬸嬸,您別管我了,我自己去盛點。”
奶奶也沒有將他當外人,就笑道:“那你自己去盛。”
林知秋走進了廚房,很快就走出來了,也沒有拿碗,手上捏了一個小小的糯米糰子。
奶奶見了,不太滿意,“你怎麼就吃這麼一點?”
林知秋笑道:“我剛在家裏吃了飯出來呢,謝謝嬸嬸,我就嘗個新鮮。”
奶奶聽他這麼說,也就不勸了。
林知秋幾口就將手上的糯米糰子給吃了,然後走到了和香身邊,道:“來,和香,我替你一會兒。”
和香真是累出了大汗水,不過久了之後,倒也習慣了,沒有最開始那樣吃不消。和香停了停,對林知秋道:“不用,小林叔。”
林知秋將她擠到一邊,“你休息一會兒吧。”
和香見他堅持,也就沒有再說什麼,將棒槌給了他。
林知秋這個名字雖然很文秀,林知秋長得也確實很清秀,但是他畢竟是一個成年男人,力氣當然不是和香能比的,和香之前打,因為力氣不大,所以糯米要打很久,才能達到合格,但是林知秋一來,三下五除二,就將糯米給打好了。
和香就幫着奶奶團糯米糰子,有林知秋幫忙,糍粑提前做好了。
林知秋走的時候,奶奶還拿了兩個最開始做出來的,還沒有完全硬化的糍粑讓林知秋帶回家。林知秋本來就是義務幫忙,不想要,但是拗不過奶奶一定要給他,林知秋知道,盛情難卻,若是他一定不收,反而傷了奶奶的感情,只好收下了。
等林知秋走後,和香幫着奶奶收拾粑槽,奶奶一邊洒水,一邊道:“知秋真是個好孩子啊。”
和香心裏也贊同這樣的說法,林知秋可不是好嗎?人家以後前途無量。
奶奶繼續說道:“就是不知道,這孩子怎麼這麼大年紀了,還不結婚。”
和香也不知道,她靜靜地聽着。
奶奶看了和香一眼,心裏感到很遺憾,若是和香沒有嫁過一次人,這林家小子簡直再合適不過了。可是現在,和香已經是嫁過一次的姑娘了,就算是黃花大閨女,人家林家也肯定是看不上的。
奶奶覺得可惜得慌,不住地搖頭。
和香倒是不知道奶奶心裏在想什麼,她也知道自己現在名聲不佳,而且目前也沒有想過嫁人的事,所以根本就沒有往哪方面想。
倒是林知秋回到家之後,從兜里將那兩個糍粑給掏了出來。
這年成,雖然和家村比其他村要稍微富裕一點,但也不是可以隨便就送人兩個糍粑的程度。林母看着這兩個紮實的白糍粑,上面還沾了紅色的花紋,看着喜慶極了,就問了一句,“這誰給的?”
林知秋不會說謊,也沒有想要將這件事瞞着,就說道:“三嬸給的。”
“三嬸?”林母愣了一下,才問道:“和香的奶奶?你上她家去做什麼?”
林知秋就說道:“我在外面,看到他家在打糍粑,就進去幫了忙打了,走的時候,三嬸就給了我兩個糍粑。”
若是別人家,幫忙也就幫忙了,也沒有什麼,林母反應也不會這麼大,可是偏偏幫忙的是和香家。現在林母真的是一點都不想兒子和和香扯上什麼關係,一聽,頓時發怒。
“我不是跟你說過,要離和香遠一點嗎?家裏這麼多事情,你不伸手幫個忙,別人家的事情,你倒是熱絡得很。”
林知秋也沒想到林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發火,他知道頂嘴的下場只是會更加激怒他娘,乾脆就閉口不言。
到底是快要過年了,林母也不想家裏鬧得不愉快,忍了忍,還是沒有再說。
和家村一片喜樂洋洋,趙家人也差不多如此。只除了趙老柱家。
前不久從和家要回來的兩塊五毛錢,來娣不敢亂花,只買了五毛錢的豬肉,好過年的時候包一頓餃子。
至於什麼炸年糕這樣的事情,趙家根本就沒有糧食做,這個年過得格外的冷清。而且趙家雖然有兩個女兒,但是兩個女兒被來娣弄煩了,都已經好幾年都不回家拜年了。
家裏還是沒有柴火,冷冰冰的。
這天,村裡到處都洋溢着油香、芝麻香,趙家人早上還是吃了一頓煮紅薯。這紅薯吃多了之後,就膩得慌,而且腸胃還一直不舒服,一直打屁。這要是出去吃酒席,一直打屁,可就要鬧笑話了。到了年關,酒席也變多了。只是趙家窮得叮噹響,想要去吃酒席,就得送東西。想要矇混進去吃一餐可是不能夠的,主人家就站在門口,你手上拿的是什麼,人家看得一清二楚。趙家現在也沒有什麼好送人的,糧食是不敢送的,自家吃還不夠呢。
所以往年去混酒席吃的事情,今年沒有發生在趙家身上。
本來以為這天是和尋常沒什麼兩樣的一天,但是趙家卻迎來了不同以往的一天。這天,家裏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其實也說不上不速之客,趙前進兩三年沒回家,這次回家,家裏人誰都不知道,還以為趙前進依舊會在外面過年,沒想到大年二十七這天,他竟然回來了。
趙前進領着一個大包袱,背着一個大口袋,終於趕在年前回來了。他走了整整三天的路,才走到了趙家村。
他是被特許回家過年的,等過了年,他還得回北大荒去報道去。
趙前進三年都沒有回來過,這大雪天的,路上一個牛車馬車都沒有,想搭個車都搭不着,他是硬生生地下了火車之後,走了三天的路,才走到了家。
來娣看到站在院子裏的兒子的時候,差點沒昏過去。她已經三年沒有看到兒子了,都差點沒有認出趙前進來。趙前進去的名義是勞改,當然過得不會太好,整個人累得又黑又瘦,一點之前的文化人的樣子都找不着了。
“娘!”趙前進站在院子裏,對着來娣喊了一聲娘。
來娣愣了好久,才爆發出一聲我的兒啊!撲了上去,看著兒子,又做不出什麼舉動來,只是上下打量他,“咋回來了呢!咋都沒給家裏送個信!”
趙前進又累又餓,只想好好地泡個腳,好好地坐一坐。
“娘,你等我休息一會兒再跟你說。”
來娣連忙點頭,“快快,到屋裏坐下。我幫你拿東西。”
趙前進撐着一口氣到了家,算是已經精疲力竭了,他點了點頭,將行李留在了原地,走進了家門。
來娣跟在後面幫他拿東西,一提包袱發現很沉,心裏頓時大喜,在她看來,兒子這是帶了不少吃的回來了,只要兒子回來了,家裏以後就好過了。
來娣將東西搬進家。一進門,就聽到趙前進問道:“怎麼不燒炕啊,屋子裏這麼冷?”
來娣不好意思在兒子剛回來就跟他說家裏的窘況,只好道:“你爹偷懶呢,你等着,我這就去燒炕。”
趙前進的幾個孩子都在家裏的床上躺着呢,屋子裏實在是太冷了,只有床上稍微暖和一些。
看到趙前進回來,幾個孩子都似乎有些不認識了。趙起躍最大,他最先認出趙前進,只是父子多年未見,也生疏了,趙起躍只是躺在床上,靜靜地看着趙前進。不過心裏的喜悅是真實的,父親回來了,以後家裏的日子就好過了。
趙前進當然要去看看自己的幾個孩子,都幾年沒見了,雖然說不算很想念,到底是自己的孩子。
“怎麼都不認識爹了?快叫爹!”
趙前進上前去摸了摸孩子們露在外面的臉。
趙起躍帶頭怯生生地喊了一聲爹。
來娣那邊很快就將炕燒起來了,屋子裏慢慢地暖和起來。
趙前進前後看了一圈,都沒有看到想看的那個人。
來娣燒炕回來,看到趙前進正東張西望呢,就問道:“前進,你找什麼呢?”
趙前進笑了笑,問道:“我爹呢?”
來娣道:“你爹?你爹在床上躺着呢,我去叫他。”
趙前進連忙阻止,“不,不,他可能睡著了,就讓他睡着吧。”說完,他湊近一些,問來娣,“娘,我那個媳婦呢,怎麼沒見着?”
來娣臉色頓時一變,然後才冷冷道:“你現在哪裏還有什麼媳婦?沒有了!”
這話讓趙前進頓時摸不着頭腦,追問道:“沒有了是什麼意思?不是去年就給我娶了個媳婦嗎?”
老實說,這一次趙前進回來,對這個父母做主給娶的媳婦,還真是存着幾分期待的。這麼風塵僕僕地趕回家,在路上很艱難的時候,就曾經安慰自己,熬一熬就好了,等到了家,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了。這都已經到了年關了,三年沒有回家的人歸心似箭。
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老婆竟然沒了?
“這是怎麼回事?娘?”
來娣拉着趙前進進了屋,對於這件事,她還有餘怒未消呢,如今兒子回來了,她頓時感覺好像從此有人能給她做主了一樣,倒豆子一般地將事情都給抖了出來,着重描述的就是那五塊錢彩禮,最後沒有全部要回來,只要回了兩塊五毛,這讓來娣一直耿耿於懷。要是全部要回來了,她也不至於過年就割二兩肉啊,這點肉,肉腥都聞不着。
來娣簡直提起就有氣。
趙前進聽得頓時沉默了。他是知道自己老娘是個什麼秉性的,他聽都沒有聽說過嫁過來的姑娘回娘家的,更別提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了。
來娣的話,幾乎都是摸黑和香,將和香說得一文不值,什麼懶惰啊,不幹活啊,吃得多啊,脾氣不好啊,真是什麼不好就說什麼。
趙前進知道這話一定有失公允,只是他也很好奇,真相到底是什麼。為什麼這姑娘都嫁到他們家一年多了,還能鬧着要回家?
“到底發生了什麼?娘,你老實告訴我,不要誇大其詞,把人家姑娘說得這樣不堪。我只想知道真相。”趙前進對來娣道。
來娣對兒子竟然不信任自己更加氣憤了,“我說得是真的,你怎麼不信我呢!你這一走就是三年,將三個孩子丟給我和你爹,我們兩個年紀大了,含辛茹苦地幫你將孩子養大,你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還責怪我們沒做好啊?本來這和香就是個脾氣大的,當初我就不該將人給弄到趙家來,吃了一年的干白飯不說,還損失了兩塊五毛錢!”
說著,來娣看了兒子一眼,就希望能從兒子口中聽到兩塊五罷了,小錢類似這樣的話來,那樣就說明,兒子這回回來,身上是揣着錢的。
可是來娣失望了,趙前進一句話都不接,反而沉着臉,不知道是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