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娘(七)
“以後你可要離和香遠一點,這樣的姑娘,別讓人再說閑話了。”林母看著兒子,語重心長地說道。
林知秋本來就在後悔在和香很小的時候,即使他聽說過和香的悲慘,也從來沒有一次站出來過。都是以旁人的心態在冷眼旁觀。這一次,是他娘在這樣說人家。
“娘,瞧你怎麼說話的,什麼叫這樣的姑娘,和香怎麼了嘛?”
林知秋是很懂事的孩子,幾乎不會發生和父母頂嘴的事情,林母眼睛瞪得更圓。
“你不知道和香的事情嗎?還問我哪樣的姑娘?我跟你說,名聲比什麼都重要,你要是真的和她扯上了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就算是旁人亂說閑話,那對你的名聲也不利,你還是要娶媳婦的!別人要是誤會你和和香之間有什麼,你還想娶媳婦嗎?”
林知秋冷冷道:“娘,別人那樣說和香,嘴長在別人身上我管不着,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和香呢,和香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你們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語言去攻擊她?她一個小姑娘,容易嗎?”
林母氣得有些語塞,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一個姑娘家不容易?她自己選擇從趙家跑回娘家來,她在回來之前,就應該清楚這樣的行為會讓她承受什麼樣的非議!這個年代,有姑娘出嫁了,想回娘家就回的嗎?她可不是回家來住一段時間,她是徹底和趙家脫離了關係!”
林知秋道:“我知道。可我也同樣知道,和香是個好姑娘。”
“好不好都跟你沒有關係,這件事情我不許你去插手。跟你一個男人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是她兄弟。”
林知秋想要反駁,卻一句話偶讀反駁不出來,一來是他不想因為這件事讓他娘生氣,二來,他娘說得很對,他一個姓林的,人家的事情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可是他心裏就像是堵上了一塊大石頭,壓得他悶悶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林知秋感覺家裏的氛圍壓得他心裏沉甸甸的,有些呼吸不過來,他離開了家門,走到村口的小路上散步。
和香倒是不知道林家母子因為她而爭論了幾句。她自從那次去村裡將那些村婦給懟了之後,日子就平靜了許多。
但是這樣的平靜,也很快就被打破了。
大概在她回家三個月的時候,冬天如期而至。和香的奶奶早就在秋天農閑的時候就做好了棉被和棉衣,只管等着冬天來臨。
但是趙家那邊不是這麼回事了。
冬天對於窮人家來說是很難熬的,沒有棉衣,沒有厚實的棉被。冬天都只能待在屋子裏不敢出門,因為出門就凍得慌。
而對於趙家來說,這樣的冬天顯然更加難熬。別人家沒有棉被和厚實棉衣,至少家裏面勤快砍了很多柴火,足夠支撐這個冬天,燒上炕,家裏面都是暖洋洋的,不出門就好。可是趙家連柴火都沒有多餘的,只能滿足日常做飯的需要,要想像別人家那樣日夜不停地燒着柴火,只怕那點柴火還不夠燒半個月的。
一家人待在沒有生火的房子裏,房子裏面只比外面好一點點,牆壁擋去了寒風,可是房子裏面依舊冷得使人發抖。
眼看着食物也是吃一頓少一頓,一家人天天吃苞米面煮紅薯,進了冬天,連野菜都挖不着了。柴火也沒有多餘的,眼看着就是坐吃山空,幾個孩子又凍又餓,焉吧焉吧的,因為太冷,每天只能睡在床上。
到了這個時候,來娣是真的着急了。他們家分到的糧食,本來以為能吃到明天夏天,到時候剩下兩個月的,就借點或者怎麼都能熬過去。但是等真的開始吃了,就發現這些糧食可能吃吃完一個冬天就不剩什麼了。冷都還能扛一扛,總歸凍不死人,但是沒有糧食吃的話,就真的要餓死人了。
這個時候,來娣除了要嚴格控制家裏面糧食的消耗,也在想盡辦法,到底要怎麼才能支撐到下一個年度分糧食的時候去。
雖然下定決心,明年不能偷懶要好好乾活,可是到時候幹活了,人也吃得多,這點糧食消耗得更快。
所謂家裏有糧,心裏不慌,這家裏要是沒有糧食,整個人都是慌的,每天睡都睡不好,不管什麼時候都在擔心這個問題。
眼看着都要過年了,家裏窮得半個子都沒有,來娣着急啊,往年雖然家裏條件也不充裕,但是至少過年的時候可以吃上一頓白菜豬肉餃子,今年別說餃子了,就是大米都吃不上了,家裏分到的大米,全部換成了粗糧。
這個時候,來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可以救命的事來。
去年下聘的時候,趙家將僅剩的五塊錢給來和香家送了過去,現在和香都已經回家了,不是她趙家的媳婦了,這五塊錢的彩禮,不管怎麼樣,都該還回來。這可是五塊錢啊,到時候要是沒吃的了,這五塊錢就是救命的錢。
來娣一想到這個,精神就格外的抖擻,同時心裏還在不停地責怪自己,竟然差點將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
來娣說做就做。在去和家之前,她還跟趙老柱商量。
若是平時,趙老柱會覺得上門去將彩禮要回來,這樣的事情多少有些丟人。但是現在他也管不了這麼多了,畢竟人在飢餓的時候,第一要是思考的不是面子問題,而是要怎麼填飽肚子。
“和香既然要回家,我們去將彩禮錢要回來,當然是合情合理的,天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閨女還給他了,彩禮還不給退?你說是不是?”
趙老柱本來心裏就是同意的,來娣再這樣在他耳朵邊說了各種道理,就連趙老柱也覺得,去將彩禮錢要回來,確實不是什麼不和規矩的事情。
來娣拉着趙老柱,兩人大清早就從家裏面出發了。因為這邊靠近北方,剛入冬就開始下雪,到現在為止,已經下過了好幾場雪。
地上還有一層厚厚的積雪,兩人都穿得單薄,瑟縮着身體,就這麼一路往隔壁和家村走,平時只需要走半個小時的路程,兩人愣是走了一個小時,走出了一身汗水。
趕到和家村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快到飯點了。到了冬天,幾乎不會有什麼農活了,家家戶戶都關門閉戶,就躲在家裏烤火。
無數炊煙裊裊從煙囪中升起,同時還飄出一陣陣菜飯香。這兩口子從家裏出發,就只喝了一點稀粥,走這麼遠的路,早就已經餓得有些前胸貼後背了。聞着這股飯香,饞蟲好像從肚子裏要鑽出來一樣,兩人都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畢竟前面也算是親家,兩人還是來過和香家的。這會兒剛好到了飯點。來娣在心裏想,要不現在和香家把早飯吃了,再提別的事情吧。
不然要是先提了的話,說不定和家人連飯都不留了,畢竟他們是來要錢來的嘛。這彩禮錢都要回去了,這樁姻親也算是徹底破了。
他們並不知道和香並不住在她原先的家,他們一路到了秀華家門外,裏面傳出一陣陣菜飯的香味。
還沒走近和家,來娣拉住趙老柱,“我跟你說,一會兒,咱們先不說咱們是來要錢的。”來娣覺得還是要先和趙老柱打個招呼,免得趙老柱一進去就嚷嚷要彩禮錢。這事情感覺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到時候要是這事情扯上一天,兩人又沒吃多少東西,到時候有力氣和和家人扯嗎?
趙老柱當然不知道來娣打的什麼算盤,“為什麼?”趙老柱的心思沒有來娣這麼活絡,他根本就想不到這些。
來娣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趙老柱一眼,她輕聲道:“你傻啊,你沒聞到他家的飯香啊,你進去不說你是來要彩禮錢的,人家還將你當請親家看,你要是一進去就說你是來要彩禮錢的,人家不把你打出來就算是好的了,還想吃飯,做夢吧?”
若是平時,趙老柱這麼愛面子的人,肯定會覺得這樣的餿主意也太丟人了,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啊,這個時候還是要填飽肚子要緊。
趙老柱沉默不言,算是默認了。
來娣見趙老柱不說話,拿不住他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你個悶嘴葫蘆,你倒是說話啊。我跟你說,這彩禮錢,要是和家要臉,痛快,咱們也就能很快將錢要回來,若是和家人不要臉,他們不同意,這就有的扯了,我們來的時候可沒有吃多少東西,等撕破臉了,你也不要妄想能吃到他們家的東西了。就按我說的辦!”
趙老柱真的覺得這樣的點子實在是很丟人,可是他也覺得這不是沒辦法了嗎。本來是想着不說話就能糊弄過去,但是沒有想到這來娣這個女人,實在是蠢笨,他不說話不就是代表默認了嗎,她就非得要他明說。真是有夠丟人的。
“知道了!”趙老柱瓮聲瓮氣地說了一句。
來娣這才上前去敲門。
這會兒,和家一家人都在。院門只是掩着,並沒有拴上,坤娃過來開的門,開門之後,看到是兩張生臉。坤娃其實是見過這兩人的,只見了一面,小孩子也記不住大人的長相,他也不怕生,就問他們:“你們是誰?”
問完之後,看兩人穿得很單薄,這年頭,討飯的人一年到頭就是,小孩子見得也多,見兩人穿得破舊,以為兩人是討飯的叫花子,就問:“你們是叫花子啊?我們家沒有飯,你們上別處去討去吧!”
這話問的,差點沒有來娣氣得登時暈死過去。
來娣氣道:“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誰是叫花子?你們家大人呢?”
坤娃眼珠子一轉,知道自己可能弄錯了,但是他童心起,想要好好地戲弄兩人。
“你們不是叫花子是什麼?只有叫花子才穿得這麼破爛,我以前看到的叫花子都長你們這個樣子。”
來娣看了一眼自己,又看了一眼老伴趙老柱,自己和趙老柱身上的棉衣確實是好幾十年的了,補丁都打了不少,甚至有的地方都是補丁累補丁,自己天天看着還不覺得太破舊,這會兒被一個小孩子指出來,低頭一看,確實,兩人穿得真的像叫花子。
來娣有些惱羞成怒,一把將坤娃給推開,走進院子就揚聲喊:“親家,親家!”
秀華在廚房忙碌,聽到動靜,從廚房走出來,看到院門口站着的兩個人,臉上的疑惑消去,換上了驚訝。
和香這都回家多久了,怎麼趙家人這麼久才過來?
來娣十分自來熟,也不需要人家招呼,就朝廚房,也就是農村人叫的火屋走去。
“喲,親家,這是在做早飯呢?”來娣生怕別人不留他們吃飯,乾脆自己說了,“我們還真是來得巧。”
秀華驚訝過後就反應過來了,聽來娣這麼不要臉地說話,心裏冷笑,“你們專門大早上的過來,這人都要吃飯,可不是趕巧了?”
這個時候,留飯可不是像後來那樣普遍,這都是要關係很近的親戚,才有可能被人家留飯,因為這個時候糧食匱乏,誰家都沒有多餘的糧食,誰家都珍惜糧食,不是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叫人家吃飯的。
在秀華愣神的時候,來娣已經走進了火屋,找了板凳坐了下來。
趙老柱只是覺得老臉有些發燙,他心裏有些後悔,這樣厚臉皮的事情,也只有來娣能幹,他實在是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材料,只是來都來了,趕鴨子上架,也得上了。
“親家,做飯呢?”趙老柱瓮聲瓮氣地問。
秀華只見過這兩個親家兩次,雖然只是見了兩面,接觸的時間也不多,但是細節之處見人品,秀華早就已經將這兩個親家的脾氣都已經摸透了。這個趙老柱,雖然在家裏是他當家作主,但是小事幾乎都是來娣說了算,這個趙老柱也不是愛管事的人。至於來娣,這個人更是一言難盡。
秀華只以為這兩人都上門來,架勢拿得這樣足,以為兩人是來接和香回家的。
雖然不喜歡這兩人趕着飯點來,但是他們是來接和香的,秀華已經不滿和香回來很久了,現在能將人送走,秀華心裏也高興,就不計較這點子事情了。
而來娣是打定了注意要在這混一頓吃的,所以也絕口不提自己的來意,只是跟着秀華東一句西一句地閑扯,而趙老柱乾脆就成了一個擺設,坐着也不說話。
秀華站在灶後面忙活着。這兩人突然上門,前面為自己一家人煮的東西就不夠了,得重新再多煮一點,雖然是親家,但是她也不打算好吃好喝地招待這兩人。這兩個親家,和她兒子的那個親家,完全就不是一回事,她兒子的丈人和丈母娘上門,秀華肯定是要用家裏最好的東西來招待的,家裏存着的捨不得吃的臘肉都肯割一碗下來招待,但是這兩人嘛,秀華挑了幾個紅薯,洗凈了之後,蒸上了。菜也只煮了一鍋白菜。
“你家這房子收拾得可真乾淨啊。”來娣誇道。
秀華心裏得意,那可不是,她操持家務可是一把好手,她這個家,就算是在村裡,那也是數一數二的整潔乾淨。秀華本來就是個能幹人。
這時,和大海也過來了,看到家裏多出了兩個客人,也如秀華一開始那樣,顯得有些驚訝。但是他也只是打了一聲招呼,“親家來了啊。”別的什麼都沒說了。
來娣本來還緊張了一下的,畢竟和香回娘家這麼久,他們和家怎麼著也應該生氣了,趙家就這麼不管不問的。但是情況比他們想像中好了太多,和家這兩個長輩,竟然一句話都沒問。
來娣在心裏着實鬆了一大口氣。
很快菜飯都熟了,端上了桌。
等所有人都圍上來,來娣這才注意到一個事情,就是和香沒在。吃飯的時候都沒來?難不成是知道了他們來了,所以不願意出來相見?這個在食物面前一點都不重要了。來娣問都沒問一句,端起眼前這碗紅薯加包穀米加少量大米的碗,就開始吃了起來。
趙老柱也是一聲不吭,端起碗,就開始吃。
這兩人很久都已經沒有吃過這麼足量的糧食了。
在趙家,每一頓都是稀紅薯,喝下去就感覺是喝了一肚子水,一點飽腹感都沒有。也就是在和家,這兩人才算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吃了個肚兒圓。
這種拉飽腹感的滋味是如此的美好,以至於兩人只是光是埋頭吃飯,連半個眼神都沒有給和家人。
坤娃端着碗,看着這兩人的吃相着實有些驚訝,他輕輕地對浪浪說道:“我就跟你說吧,咱們家來了兩個叫花子!”
不是叫花子,能像這樣好像幾百年沒有吃飯了嗎?
秀華也是着實吃驚,她心想該不會是趙家吃不上飯了,這才過來他們家打秋風的吧?她拿出來招待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這兩人一人吃了三大碗,要不是鍋里沒有了,估計這兩人還能再吃點。最後煮白菜的湯都叫這兩人喝得乾乾淨淨。
吃飽喝足,和家的灶都燒得熱乎乎的,家裏的牆都是黃土夯實的牆,很是堅固,北風吹不進來。在火屋裏面坐着,不知道多舒服安逸。秀華還在洗碗,來娣坐在火邊,舒服得開始打瞌睡。
她甚至不想這麼快將要彩禮錢的事情說出來了,這裏和趙家對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堂。
但是這兩人其實也過過舒服日子的。就是去年,和香嫁過去的時候。和香勤快,見家裏沒有柴火了,農閑之後,整個秋天和冬天都在砍柴,家裏的柴火堆得高高的,一個冬天燒下來都沒有燒完。那個時候,趙家也如現在的和家一樣,溫暖而舒適。
可惜今年不行了,她和趙老柱都不想上山砍柴,他們那邊山遠,要砍柴就要走很遠的路,一天到晚也砍不了兩回柴火回來。
但是這事情總歸是要提出來的。
等秀華洗了碗,打瞌睡打得差點一頭栽進火坑的來娣也清醒過來了,她看了趙老柱一眼,趙老柱只是將雙手放在膝蓋上,一點說話的表示都沒有。
來娣只好問道:“和香呢,我們來這麼久,就沒有見過她。”
這只是說話的引子,但是秀華以為他們這是準備要提出將和香帶回家去了,就連忙說道:“和香在她爺爺家住着呢,我們家孩子太多了,房間不夠用,她回來之後就一直住在她爺爺家那邊。我讓大海去將人叫回來。”
沒想到來娣連忙道:“不必,不必叫她來了。”
秀華聽得一愣,隨即將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來娣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來娣搓了搓手,吃了這頓飽飯,她難得有些不太好意思。
“我們今天過來,確實是有些事情。”
秀華道:“和香這個孩子,在家的時候,脾氣就有些擰巴,她年輕,不懂事,若是有什麼做得不好的,還請你們多擔待才是。她回家這麼久,我也教育過她了,她也知錯。”
若是自己的孩子,秀華絕對不會這樣說。這樣說簡直是將自己閨女的臉面放在地上踩了。本來這姑娘回娘家,就是要讓娘家做她的靠山,秀華這倒好,一上來就先給和香打三棍子,將道理拱手讓給了婆家。
若是厲害一點的婆家,見娘家這麼示弱,這會子該拿喬了。
若是來娣和趙老柱真的是來接和香的,肯定會趁機說和香的不是,甚至讓和香道歉都有可能。但是他們不是,所以註定要讓秀華失望了。
“這倒也不是,只是這孩子命格跟我們趙家不太對,也是委屈了這孩子了,我們都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她嫁到我們趙家去,就一直生病,我們這也是沒法子。和香氣性也大,說兩句都說不得,一說就說要回娘家。她在我們家,確實是吃了苦頭,我們趙家也窮,又沒有錢給她看病,我想着,這孩子也是個好孩子,若是真的就這樣叫我們趙家耽誤了,我這心也過不去,她說她想回家,我們也就都同意了。”
秀華不是蠢人,聽來娣這話,也聽出點意思來,她臉色逐漸變得凝重。
來娣再次道:“我們也不敢耽誤和香,和香自己也不想在趙家待下去了。我們家前進,你們也知道的,命不好,莫名其妙地就被抓走了,思前想後,覺得是耽誤了和香,她還年輕,以後重新再找個更好的,也好。”
秀華總算是明白過來了,來娣說這些絕對不是場面話或者是拿喬,拿喬沒有這樣拿的,這樣的話說出來,若是硬氣一點的女方家,肯定就直接將人打出門去了,而且看來娣的臉色,也不像是裝出來的樣子。
秀華問道:“既然你們不是來接和香的,你們今天跑這一趟是為了什麼,總該不會是為了要來我們家吃上一頓吧?”
話這麼說,看這兩人的吃相,還真的感覺像是。
來娣連忙道:“沒有沒有,怎麼會呢。只是趕上了,就吃了一頓。”
秀華不說話了,就看着來娣怎麼說。
來娣再次搓了搓手,“那個,今天我們上門來,是為了彩禮的事情。”
“彩禮?”
秀華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
來娣點點頭,“是啊,既然這閨女都已經回娘家了,我們去年送過來的彩禮也該還給我們了,沒有叫我們人財兩空的道理,和香她娘,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秀華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這兩人。
來娣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不想還,繼續道:“有道是,買賣不成仁義在,雖然咱們做不了親家了,那也不能成為仇家,你說是不是?”
秀華真有一種掀翻桌子的怒氣,這怒氣倒也不完全是這兩人是上門要彩禮,還因為這兩人明明是上門要彩禮,竟然還能厚臉皮地在她家裏吃上一頓?這到底是什麼人才能幹出來的事啊?
若是秀華自己的女兒浪浪,是絕對不可能放到這樣的人家的。
“你們說什麼啊,什麼彩禮不彩禮的,和香既然已經過了你們趙家的門了,那就生是趙家的人,死是趙家的鬼,和香不懂事,你們兩口子也不懂事嗎?婚姻是兒戲嗎?說散就散的?”秀華忍着怒氣,彩禮錢她都已經送給了她自己的親家家去了,怎麼可能還能還給趙家?但是其實和家也不是連五塊錢都沒有,主要是,她不會給。
“和香可是趙家明媒正娶的,你們要是這樣不負責任,我們和家也不是好欺負的!”秀華語氣非常生硬。
其實這件事,來娣也知道是他們趙家理虧。可是現在,先不說和香是不是自願回家的,就是趙家還想要這個兒媳都要不起了啊,趙家現在都已經快吃了上頓沒有下頓了,再多一張嘴吃飯,一家人恐怕都要餓死。在錢和人之間做個選擇,來娣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拿回那五塊彩禮錢。
“話不能這麼說,”來娣也是吵架的能手,她半點沒在怕的,“當初我們也跟和香說過,這婚姻可不是兒戲,雖然我們趙家窮,可是我們趙家有骨氣,若是和香自己都嫌棄我們家窮,那就沒得商量了,這樣的兒媳婦,我們趙家可供養不起。”
聽她口口聲聲說趙家人有骨氣,秀華簡直一瞬間要破功笑出來。
“你們趙家人確實很有骨氣,來要彩禮錢,都好意思在我家吃飯的。”分明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給這樣的人吃了,秀華還是隱隱有些可惜。
這樣嘲諷的話,對於來娣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她一點都沒有將之當一回事。
“當初你們和香回來的時候,我也是勸過的,我跟她說,一旦走出我趙家的門,她就再也不是趙家的人了,但是和香還是回來了。和香嫁去我們家一年多,我可以拍着良心說,這一年多我們絕對沒有虧待她。可是她還是嫌棄我們趙家,俗話說,狗不嫌家貧,她都已經嫌棄我們趙家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這件事已經是鐵板釘釘,不可能改變了,我們趙家絕對要不起這樣的兒媳。現在,我覺得我們還是好聚好散,都是鄉里鄉親的,鬧得太難看了也不好。現在我們就只想將彩禮錢要回來,當初和香嫁去我們家的時候,什麼嫁妝都沒有,她的那襲衣裳,我們都可以送給她了。”
先將錢要回來是真的,至於衣裳,來娣是不可能給的。
秀華很清楚,現在就是要將和香叫過來和來娣對峙,和香去了趙家,怎麼可能沒有受委屈呢,趙家是什麼樣子,就算是秀華沒有親眼看到,也能從來娣的態度中窺見一斑。
“去將你大姐叫過來,就說是趙家來人了,讓她過來。”秀華對浪浪吩咐道。
浪浪也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娘這麼說了,她就去她爺爺家叫人。
和香剛從田地里回來,雖然已經是冬天了,但是大學覆蓋之下的土地上還長着不少耐寒的野菜,可以包粑粑吃。
浪浪過來的時候,她正準備處理野菜呢。
“大姐,我娘叫你過去呢。”浪浪從院門口冒出一個腦袋,也不進來,就站在院外面叫她。
和香心裏有些驚奇,秀華竟然會叫她?
“什麼事?”
浪浪年紀小,她都忘了她娘叫和香過去的理由了。
“我不知道,就是我家裏來了兩個人,我娘就讓我過來叫你。”
和香將積雪裝進盆里,準備將這個端去燒開,用來清洗野菜。
聽浪浪這麼說,即使浪浪沒有準確地將趙家人這三個字說出來,和香也已經猜到了。
和香對於趙家人的到來並不驚訝,只是這都已經三個月過去了,眼看着就要過年了。以她對趙家人的認識,這冬天,她回去幹不了活不說,還張着嘴要吃糧食,依照趙家人的脾氣,絕對不會這個時候過來叫她回家去吃干白飯的。
那麼趙家人是為了什麼過來的呢?
和香將積雪端進廚房,將手放在火上烤了一會兒,暖和了,這才起身,她決定去看一看。
和香到的時候,來娣已經和秀華開始吵起來了。
來娣本來就不是個什麼講理的人,她眼看着秀華不肯將她視為救命錢的彩禮錢吐出來,頓時就着急起來,說話也就開始不客氣了。
“你也不看看你們家是什麼姑娘,病秧子簡直是,去了我們趙家,我們趙家可算是倒了血霉了,天天病歪歪的不說,吃得多,還不能幹活?有你們這麼坑人的嗎?現在人也退還給你們了,還是黃花大閨女,在我們趙家吃了一年的干白飯,這我們也就不說什麼了,也不說讓你們補糧食,現在彩禮錢還想昧下,你們這是怎麼個意思?”
秀華簡直氣得臉紅脖子粗,真是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
秀華現在也管不了和香還能不能回到趙家去了,總之這彩禮錢想要她還,簡直沒門!
“您兒子好啊,好兒子去當了勞改犯!我們好好的一個姑娘嫁到你們趙家去,在家裏還是好好的呢,到了你們趙家就這樣病那樣幹不了活,退一萬步說,你們家娶媳婦,是專門讓人去給你們家幹活的嗎?沒有這樣的道理!”
和香一進門就聽到這樣的話,乍一聽還以為秀華在替她說話呢。秀華這麼說也是沒有辦法,她不從和香的角度去反駁來娣,那她就只能處於弱勢。
院子門被推開,發出聲響,將裏面的人都給驚動了。
好幾個月沒有看到和香,再次看到和香,來娣幾乎要認不出和香來了。看看,眼前這個面色紅潤,個頭都躥高了不少的人,還是那個在她家裏病歪歪的兒媳婦嗎?這簡直看着都不像是一個人。
“和香來了。”秀華還擔心和香不肯過來,見她過來了,心裏的大石頭也就放下一半了。
如果可以,秀華還是想要和香回趙家去的,省事!村裡也沒有那麼多閑話。
可是現在趙家人不講道理,激怒了秀華,秀華寧艷和香回家,也不願意讓這兩個老傢伙得意。
“和香來了,你們現在當著和香的面說,和香去你趙家這麼久,你們沒有虧待她?”
其實來娣還真的覺得自己家並沒有虧待和香,特別是,和香生病之後。
來娣冷笑道:“今年從四五月份開始,和香就一直生病,躺在床上,地里的活幹不了,家裏連煮飯的活都不幹,我有說過半句不好?和香最後還嫌棄我們趙家窮,要回娘家?有這樣的道理?”
和香接話道:“你這話說得不對,我離開趙家不是因為趙家窮。”
來娣下意識地問道:“不是因為趙家窮,那是因為什麼?”
“又窮又懶。”和香道。
來娣瞪圓了眼睛,“你看看,和香現在嘴裏親口說的,你自己也聽到了。”來娣指着和香,對秀華道。
秀華難得一次站在了和香這邊,“怎麼,和香說得不對嗎?你們趙家本來就是又窮又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