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娘(三)
趙起躍已經放了幾個月的牛了,到了九月份,地里的莊稼都已經開始收穫的時候,臨近幾個村唯一的小學,已經在開始招收新生了。
說是小學,其實只有一個班級,不管幾年級的學生,都在這一個班級裏面。最開始的時候,趙起躍的父親趙前進就是在這裏面教書,一個學校就只有趙前進一個老師。但是後來,趙前進被送去勞改之後,村裡就沒有老師了,幾個村的村長商量了一下,還是認為沒有老師不行,雖然大家都覺得孩子上學也不會改變什麼命運,但是還是有很多人不想孩子做睜眼瞎。所以商量了幾回之後,將幾年前因為年紀太大而退休的老教師給請了回來。
村裏的孩子們這才又能念書。
即使所有年級的學生都在這一個班級裏面,但是還是沒有多少人,幾個村的學生加起來就十來個學生。畢竟這個年頭,能送孩子去上學的人家都是家境比較殷實的人家,但是這個時候,一個村又能有幾戶家境殷實的人家呢。況且這個時候講究人多力量大,幾乎每家每戶都起碼有五六個孩子,送了這個不送那個的也也好,全部送,家裏又實在沒有那個條件,所以就乾脆一個都不送。
若不是因為和香從中作梗,這個時候的趙起躍應該是已經跟着村裏的孩子去學堂了。他期待了好久,他一個很好的玩伴,家裏就送他去學校念書,他會寫很多字,一群孩子在一起玩耍的時候,他就曾經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的,可是趙起躍他們都沒有去過學堂,誰都不知道他寫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這並不影響趙起躍他們心生羨慕。
趙起躍已經九歲了,他盼去學堂已經盼了一年多了,可是現在,他成了一個放牛娃。
要說趙起躍最討厭的人是誰,莫過於他這個后媽了。雖然他這個后媽沒有像想像中的那樣虐待他和他的弟弟妹妹,但是這個后媽在趙起躍眼中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除了對后媽看法的先入為主,還因為和香阻止了他去學堂。
他爸爸之前可是老師,老師的兒子不認識字,這不是說出去都能笑死人嗎?
況且趙起躍之前在小夥伴們面前就吹過牛,說自己在秋天學校開學的時候,就能去學堂了,可是現在,他老老實實地成為了一個放牛娃。
這讓趙起躍在小夥伴們面前都抬不起頭來,因此,趙起躍也就更加痛恨和香這個后媽了。
和香病了,趙起躍暗中高興了好久。他甚至希望和香一病不起,就像他自己的親媽一樣,病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好起來,最後一命嗚呼。可是和香的命硬,病了這麼久,一點要死的預兆都沒有,每天還正常的吃吃喝喝。
趙起躍雖然年紀小,但是農村的孩子早當家,都比較早熟。趙起躍懷疑是和香為了偷懶,而裝病。
可是和香裝得很好,平時的時候基本都是在她自己的房間裏待着,趙起躍天不亮就要起床去放牛,放一整天才回來,根本就沒有機會來監視和香。
趙起躍就將抓到和香把柄的任務交給了自己兩個弟弟妹妹。他們不需要去看牛,二弟雖然要上山去放豬,但是自由時間還是比他多,所以讓他們偷偷地監視和香。
趙起文和趙起秀其實也很害怕和香,雖然和香幾乎不怎麼和他們說話,但是這並不能打消他們對后媽後天聽來的恐懼。
所以對於趙起躍提出的抓到和香裝病的把柄,然後讓他爺爺奶奶將和香趕出去這個提議,兩個小孩都很贊同。
於是每天監視和香,就成了這兩個小孩的重中之重的任務。
和香並不知道這三個小孩已經連成了一氣要對付她,畢竟和香雖然知道這三個小孩長大之後做的那些事情,但是這個時候的他們還太小了,和香連對付的心思都懶得起。
和香每天躺在床上也着實無聊,所以她會趁着所有人都出門了之後,就起床溜達。因為趙家有個很高的黃土牆院子,外面的人並不能看到裏面是什麼情況。
這天和香正在院子裏溜達,沒注意院門外面出現了一隻眼睛。
趙起文將母豬趕到山上去之後,就讓自己妹妹盯着,他悄悄地跑回了家。
看到和香在院子裏溜達,趙起文也不敢驚動她,悄悄地走了。
等晚上,趙起躍放牛回來,吃過飯睡下之後,趙起文才將今天的發現告訴了趙起躍。
趙起躍聽趙起文說了和香在院子裏溜達之後,頓時大為興奮,“我就知道她是裝病的,肯定是。你看看牛娃他媽媽,病了這麼久,瘦得跟什麼似的,我看到都感覺害怕,老遠就能聞到藥味。但是你看看她生病,一點生病的樣子都沒有。”
臉色紅潤,精神也好。趙起躍形容不出來,只是覺得這個后媽一點生病的樣子都沒有。
趙起躍偷偷地溜去了來娣的房間,“今天二弟回家的時候,就看到娘在院子裏溜達呢。她肯定是在裝病,就是為了偷懶不幹活。”
趙起躍言之鑿鑿。
勞作了一天,來娣和趙老柱都累得不行,早早地就躺下了。趙起躍過來的時候,只有來娣從床上坐了起來,趙老柱都躺着沒吭聲。
“你說真的?起文真的看到了?”來娣瞬間就來了精神,這幾個月下來,她感覺自己累得皮都要被刮下一層了,要是和香沒有生病,這些活肯定都是和香去做的,她也用不着一把年紀了,還每天起早貪黑地跟着人下地去掙工分。實在是因為沒有辦法了,她和趙老柱要是不去掙工分,今年秋收他們家分不到多少糧食,支持不到明年產新糧。
“真的,起文親眼看到的,還能有假?她肯定是偷懶才裝病。奶奶,咱們把她趕出去,重新給我爹找個勤快媳婦,到時候你和爺爺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來娣氣得咬牙切齒,“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是這麼個懶皮子,早知道,當初我是一分彩禮都不會出的,這種女人,送我們老趙家都不能要!我就說嘛,她那個樣子哪裏像是病了的樣子,在家歇了這幾個月,身上都養出肥肉來了。”
來娣恨恨地罵了幾句,踢了一直沒坑聲的趙老柱一腳,“當家的,現在要怎麼辦,你說個話啊?”
趙老柱雖然沒吭聲,但是心裏也在盤算。老實說,這媳婦進家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去年一年,包括今年上半年,這個兒媳都是很勤快的,不僅下地很勤快,就連家裏面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他是很滿意的。所以說,這樣一個勤快人,若說她是裝病,趙老柱還真是有些懷疑,可是若說不是吧,這都幾個月過去了,若是病了,這麼幾個月,人都要熬幹了,可是和香一點病了的樣子都沒有,整個人的氣色甚至比他們這些下地累得半死的人還好。吃飯的時候,也沒有看到一點吃不下的跡象,到底沒有見過誰生病的時候是這個模樣。
趙老柱有些心煩,“和香沒事裝什麼病?別管了,睡吧。”
來娣聽他還是這個說辭,頓時就火了。
“就你最蠢,她為什麼裝病?裝病不就是為了偷懶嗎?眼看着現在農忙,天天累死累活的,聰明人都想躲個尖,你看看她,裝病的這些日子,一直在家躺着,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簡直就是過着大小姐的生活!咱們老趙家可沒有養大小姐的家底!她要麼滾去給我幹活,要麼就捲鋪蓋走人!”
來娣氣啊,要不是當初給了五塊錢的彩禮,她現在還會考慮這個嗎?反正來娣來家裏已經幹了一年的活了,她也算不虧,要一腳踹走就踹走,沒那麼多顧慮,來娣這個人的脾氣有些橫,真把她給惹急了,誰管村裡人會怎麼說,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可問題是現在,彩禮已經沒了,總不能人也沒了吧,這買賣就太虧了。
來娣想來想去覺得這口惡氣咽不下,下床披上外衣就要往外走。
趙老柱叫了她一聲,“你上哪去?”
來娣理都不想理他。
和香晚上睡覺是要栓門的。來娣到了她房間外面,砰砰地用力砸門。
“和香,開門!”
和香被這突如其來的砸門聲嚇了一跳,聽見是來娣的聲音,才鬆了一口氣。
她起身下床開門,她房間裏沒點燈,這個時候不管是煤油還是蠟燭都是稀罕東西,沒事的時候誰都捨不得點。
“娘,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什麼事?”來娣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在家歇這幾個月皮子都歇懶了吧?明天跟着我們一起下地去!”
和香沒想到來娣深夜過來竟然是說這個事,就有些為難地說道:“娘,我這身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裏能下地啊,別下地暈倒在田裏頭,將別人都嚇壞了,還耽誤你們收莊稼的功夫!”
“少啰嗦!你就算是病死在田裏面,你也得去!我看你吃好喝好,沒有一點病相,我們老趙家可沒有養人吃白飯的道理!”
和香聽來娣這個口氣,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她下地的了。
和香道:“娘,既然你這麼說,我其實因為生病在家裏這麼久也很過意不去,明天我就跟着你們去吧。”
來娣本來以為和香會再推諉一下的,沒想到和香竟然還算痛快地同意了,這讓來娣一腔怒氣頓時就沒了着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和香都已經同意去了,來娣也不好再追着她罵,於是只好冷冷地哼了一聲,“你知道事就好,這個時候誰家有閑人待在家吃白飯的?有這麼多糧食?”
等來娣走了之後,和香躺在床上,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一昧裝病了,因為她裝不出病相來,現在來娣就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可是現在力道明顯不夠,來娣根本就不相信她生了病,要送她走的意思更是沒有。和香覺得自己應該再推上一把。
可是光靠她自己是不夠的,這個時候,或許楊嬸子能派上用場了。
和香連夜去了一趟楊嬸子家。
楊嬸子他們都已經睡了,聽說是和香過來,楊嬸子還有驚訝。畢竟在他們的認知中,一個人若是連續病了好幾個月,那就是真的大病了,和香拖着病連夜過來找她,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見了楊嬸子,和香將自己的目的說了出來。
“嬸子,這大晚上的,真是對不住,打擾到你休息了吧?”
楊嬸子將和香請到堂屋裏坐,“沒有的事,出啥事了,這大晚上的?”
和香絕口不提自己明天要跟着下地的事情,只是說道:“嬸子,我只是有件事要托你。”
“你說,啥事?”楊嬸子問。
和香道:“我這病說來也真的是蹊蹺,只是渾身乏力,做什麼都沒有力氣,但是每天吃喝還是很正常,就跟常人一樣。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病症了,就是想托嬸子,幫幫忙,找找附近有沒有跳大神的?”
“你是說?”楊嬸子一驚,已經明白了和香的意思。
“我也覺得很蹊蹺,我看你都不像是正常生病,確實是該找一個神婆來看看。我知道一個,就我娘家那邊,有個女人跳了一輩子的大神,靈驗得很。”
“那真是太好了,那就麻煩楊嬸子費心了,將人請過來。”
楊嬸子其實也有顧慮,“這事你婆婆能同意?”
和香道:“這她有什麼不同意的,我現在病成這個樣子,什麼活都幹不了,她着急上火的,等我病好了,能幹活了,她就該高興了。”
楊嬸子聽她這樣說,想想也是這個理,她都聽來娣罵了好幾回了,這個時候肯定也是希望和香能早點好起來的。
和香將事情說完之後,就回了家。
來娣他們早就已經睡熟了,連和香出門都不知道。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和香的門就被人給砸響了。
“和香,趕緊起床,下地去了!”
和香穿戴整齊,開了門走了出來。來娣見她沒有找借口不下地,也就沒有說什麼。
簡單地吃了一點早餐之後,和香就跟着來娣和趙老柱下地去了。
和香要下地,也不是她想下地就能下地的,還得去跟生產隊長打個報告。要等生產隊長批准了,才能下地,掙工分。
生產隊長趙亮算起來是來娣的侄兒輩,為人還算不錯。
來娣將和香拉到趙亮面前,“亮子,今天和香也要下地,你給她記個名字吧。”
趙亮很久沒有看到和香了,但是他媳婦去看望過和香,說是病得很嚴重,這都幾個月都沒有下地了,怎麼今天突然來了?
“這是,病好了?”
來娣插嘴道:“好得差不多了,現在已經可以幹活了。”
趙亮懷疑地看向和香。
和香適時咳嗽了幾下,這才對趙亮道:“亮子哥,我這身體也不好,我娘說我不能總在家躺着吃白飯,我這幾個月沒有幹活,心裏也着實過意不去,但是我也不能占鄉親們便宜,我確實幹不了重活,有什麼輕便點的活計可以分給我嗎?少掙工分都行,不能讓大家吃虧。”
趙亮聽她這麼說,眉頭就蹙了起來。聽來娣的話是和香的病已經好了,但是聽和香的話,她的病根本就還沒有好,只是來娣不想養着一個閑人,這才要拉着她下地。
趙亮是生產隊長,就算是來娣是他的嬸娘,他也直言不諱。畢竟這一個村的大半人家都姓趙,他要是每個姓趙的都顧及情分,他這生產隊長也就不用當了。
“我說嬸娘,你這不是胡鬧嗎?和香病都還沒有好,你就給人拉過來,這要是出了什麼事,你能負起責?現在都是最忙的時候,地里也沒有輕便活,趕緊的,將人送回去,這不瞎胡鬧嗎!”他轉頭對和香說道:“和香,你病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願意呢對吧,趕緊回家去休息,這清早霧氣重,可別將病給弄嚴重了。”
來娣瞪圓了眼睛,“我說亮子,和香以前可是一個人能當個男人用的,她就算是病了,一身力氣還在的,牛娃他娘不也病了,人家還天天跟着我們下地掙工分呢!怎麼和香就不行了,你這事做得可不地道!”
聽來娣竟然拿牛娃娘來說事,趙亮頓時就有些生氣。
“牛娃他娘病是病了,但是她家也沒個男人,幾個孩子要吃飯呢。拖着病下地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怎麼還拿她來比呢。你和我叔身體不好好的嗎?別說那麼多了,我還有事要忙,和香趕緊回家去吧。”
說完,趙亮就走開了。
來娣氣得心肝痛,她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將和香叫來下地,生產隊長這裏竟然不給過。生產隊長不同意,就沒人給和香記工分,也就是說,和香就不能去勞動。
要是依來娣的脾氣,她是想來個先斬後奏的,不管怎麼樣,讓和香把活幹了再說,到時候她不相信趙亮他們會不給記工分。
但是被趙老柱給攔住了。趙老柱畢竟比來娣這個婆娘有見識多了,這樣干,趙亮那邊記不記工分是一回事,就算是記了,肯定也把趙亮給得罪了。多不划算,沒有必要。
和香就這樣打道回府了。
這件事就已經夠讓來娣心煩了,但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心煩的事情不止這一件。
過了兩天,她和趙老柱都下地去了,中午回到家,準備休息一下。但是沒想到這會子家裏正熱鬧着呢,隔壁村跳大神的那個女人竟然在自己家跳大神!連香案都已經擺上了,擺上香案了意味着什麼呢,意味着他們需要給錢,不僅要給錢,還要給糧食,將糧食裝滿神婆帶過來的升子,升子是一種用木頭做成的傢具,是用來量米的,十碗大米為一升。這個時候哪裏會給人裝一升子的大米,就算是裝糧食,也是裝紅薯得多,不管怎麼樣,得用糧食將這個升子裝滿。因為現在家家戶戶都沒有多餘的大米,而這個升子裝紅薯裝不了幾個,所以神婆帶過來的升子都是特殊改造過的,專門用來裝紅薯,能裝七八個紅薯。
雖然聽起來不多,但是老趙家這麼一大家子人,一頓飯頂多煮五個紅薯就已經頂天了,很多時候削三個紅薯,煮成稀粥,就打發了一頓。
讓來娣拿糧食出來,簡直就是在要她的命。
聽說來娣家在跳大神,不少村民還趕過來看熱鬧。
“來娣回來了。”
來娣臉色簡直難看到可怕,她打斷了正在跳大神的婆子,“誰讓你來我家跳大神的?我可沒有,你是不是找錯門了?”
這年頭,要是臉皮不厚實一點,都干不來這個坑蒙拐騙的工作,那婆子也是見過世面的,這麼小小一句質問,哪裏能將她給嚇退。
“是嫂子回來了啊,可不就是你兒媳婦撞邪生病了嗎?她託人將我給請過來的,正好你回來了,你兒媳說家裏的糧食都是你在管,將供糧趕緊裝上吧。”
來娣沒湊過去還沒有發現,一湊過去之後,就發現院子裏的地面上有一攤紅色的血,再定睛一看,香案底下竟然躺着一隻公雞!公雞已經死了,顯然是在他們回來之前,這隻雞就已經被用來當成貢品給弄死了。這隻雞神婆最後也要帶走的。
來娣真的憋不住了,她怒得眼睛倏地變得通紅,破口大罵,“你掙黑心錢掙到我們家來了!我告訴你,你趕緊給我滾!我們家誰都不需要跳大神,我兒媳是病糊塗了,你馬上給老娘滾!一粒米都不要想帶走!”
神婆一聽不幹了,“大妹子,可沒有這種說法的!是你兒媳去將我請過來的,如今法事做到一半,你說不做就不做了,觸怒了天神,誰來擔這個責任?你怕不怕你家從此就要倒血霉?”
“我呸!”來娣氣得臉紅脖子粗,“別跟老娘來這一套,我現在就已經倒了血霉了,還怕什麼?你趕緊給我滾!”
說著,來娣一把將香案給掀翻了,一彎腰,將那隻已經死去的雞緊緊地捏在手中,生怕神婆提着雞就跑。
神婆今天特意來這一趟,本來還以為多少能掙點,就算沒錢,也能掙點糧食回家。誰知道竟然遇上個這麼不講理的,白來一趟,她當然不願意,立馬就不幹了,她大聲道:“我跳了這麼多年大神,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砸場子的。我這法事是一定要做完的,要是不做完,我說不定就要折壽!這我是不幹的,你要找說法,找你兒媳婦找說法去,是她請我來的,不管怎麼樣,是你們一家子,你今天要是攔着不讓做,我就去找你們村長要個說法!而且,漫天神佛都在看着你,你竟然敢這樣不尊重,你家一定會倒血霉!”
來娣就是個蠻橫的性子,她覺得自己家現在娶了這麼一個喪門星回來就已經夠倒血霉了,她兒子也被莫名其妙地送去勞改,再倒霉還能怎麼倒霉?她是不怕的。
她一手提着雞,一手去推神婆,將人往院子外面推。
“趕緊滾出去,你願意去找誰就去找誰!”
趙老柱回來的時候在村口遇到人,說了一會兒話,這會兒才回來,一回來就看到滿院都站着人,大家都在瞧好戲。而來娣手上提着一隻死雞,正往外推人。
因為隔得都不遠,所以臨村的幾乎都認識。趙老柱一眼就認出來這被往外推的人是隔壁村有名的神婆。
“這是做什麼呢?”
趙老柱問道。
來娣還沒開口呢,圍着看熱鬧的村民已經忍不住了。剛才他們也在七嘴八舌地說來娣,這麼干可不厚道,畢竟這是跳大神的規矩,不管是誰請回來的,就算是你兒媳婦請回來的,還不是你老趙家的人?來娣這麼不講理地將人往外推,若是人家真的因此倒了血霉怎麼說?
在他們眼中,趙老柱是比來娣講理的人,不等來娣開口,就七嘴八舌地將事情說了個大概。
神婆也看出來了趙老柱才是家裏主事的人,就掙脫了來娣,跑到趙老柱面前道:“老哥,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若是這法事還沒有開始也就算了,這都已經開始了,半途而廢的,我是會被懲罰的!”
趙老柱眉頭深深地蹙了起來。
他對這個還是深信不疑的,特別是神婆說的倒血霉。他們老趙家現在就已經夠流年不利的了,現在若是因為這個得罪了漫天神佛,老趙家就真的全完了。
還是趙老柱拍板,讓神婆將流程給走完,神婆帶走幾個紅薯還不算,那隻公雞也叫她帶走了。
來娣心疼得直揉胸口。
紅薯也就算了,她沒放幾個,但是這隻公雞,是家裏唯一的公雞,已經養了三年了,她是打算要給兒子養着,等兒子回來,將雞殺了,給兒子好好補補身體。現在雞也沒了,還讓全村人看了這麼一場熱鬧。來娣真的氣得差點心肌梗塞。
而全程,和香都沒有露面,她就躲在房間裏,從窗戶的縫隙往外看,看到來娣和神婆爭吵。
神婆一走,村裡看熱鬧的人也漸漸地散了。
來娣憋着一頓子的氣來找和香。
她一腳將門給踢開,和香已經躺在床上了。
來娣一言不發,走到了和香的床邊。和香蓋着被子,就露出頭。
來娣真是已經氣紅了眼,她一把按住和香的頭,一個大耳刮子就扇了下去。
好在和香看到她臉色不對勁,早就有了準備,伸手擋住臉,手背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疼得她眉頭一皺。
“娘,你瘋了?”和香呵斥了一聲。
來娣見她還敢躲,頓時更加氣急攻心,反手又是一個大耳刮子。
和香用手擋住,她的頭被來娣按住,想要掙扎也掙扎不開。
“我家怎麼就討了你這麼個喪門星?吃干白飯也就算了,還弄出這些么蛾子事情來?我看你是真的中邪了!”來娣氣得說話都是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
和香知道自己反抗的時候到了。
“是啊,我是病了吃干白飯,我這不是想好起來這才請了神婆過來跳大神,希望能好起來嗎?我知道我現在不中用了,今天神婆都說我是中了邪,這病是好不了了,我也不耽誤你們老趙家了,這就送我回家吧,你們重新給你兒子娶一個吃苦耐勞的!你們老趙家我也不稀罕待了!”
沒想到和香竟然敢頂嘴的來娣愣了一下,更加氣急敗壞,“好啊,你竟然還敢頂嘴?你以為老娘不敢送你回娘家是不是?”
來娣刺激她道:“誰不敢誰是孫子!”
來娣頓時氣得臉都漲成了豬肝色,她這人有個最大的毛病就是急躁,最受不得人激。何況和香在家裏躺了這麼久,吃了這麼久的白飯,早就讓來娣動了這個心思了。這會兒又因為那隻公雞的事情對和香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這時候和香一個刺激,來娣頓時就被氣得半點理智都沒了。
“行,行,誰不送你回娘家,誰是孫子!老娘今天就送你回去!你馬上起來給老娘滾!你嫁過來的時候,屁陪嫁都沒有,現在老娘也不會讓你帶走我老趙家一個子兒的東西,你馬上就給老娘滾!”
和香就真的起來,她飛快地朝門外衝出去。
若是趙老柱這會兒在,肯定會阻攔一下,可是趙老柱這會兒在廚房,雖然聽到了來娣和和香在吵架,但是這種女人間的紛爭他不太想管,所以一點都不知情。
和香衝出趙家之後,並沒有走遠,而是一路哀嚎,將人都給吸引了過來。
和香的哭聲很快就引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見是和香在哭,這些人也並不感到意外,今天很明顯來娣因被氣壞了,這會兒能饒過和香才怪了。
但是和香之前在村子裏結了不少善緣,都看到和香在哭了,沒道理不聞不問,也就湊過來問了一句。
“這是怎麼了?受了你婆婆的氣?”
和香就哭啼着將事情給說了。
“我婆婆說老趙家容不下我了,要將我送回娘家去。”
“你婆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這種話你也能當真?”這種話放別人身上確實不能當真,畢竟誰家婆媳不吵架呢。只是別人家的婆婆都比較有分寸,不會輕易說出這種將兒媳送回娘家的話來。
和香哭道:“不,她是當真的。我病了這麼久,什麼活計都不能做,我婆婆早就已經容不下我了。”
和香一路哭着走,讓趙家村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雖然村民們都將和香的話當成了婆媳之間正常的吵鬧。但是這就是和香的目的,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回家是趙家人說的,因為這句話不管當時來娣說的時候是認真的還是氣話,只要她當真,以後就跟趙家沒有關係了。
這個時候結婚也不興辦結婚證,她連趙前進長什麼樣都還沒見過呢。她要是真的不回來了,趙家村的人都知道這話是來娣說出去的,絕對挑不出理來。
和香往自己娘家走。
隔着一個村,走了大半個小時才走到了她娘家所在的村落。
其實回來也不是很合適的選擇,回來她娘家人肯定對她有意見,但是回來總比在趙家好。
她早就想好了,她回來之後,她那個後娘以及她弟媳肯定是容不下她的,她若是真的跟他們一起住,日子不會比在趙家好過。所以她不會去跟她後娘他們一起住。
好在和香的爺爺奶奶還在世,她爺爺年輕的時候能幹,給幾個兒子都起了房子,現在和和香的奶奶一起住在老宅子裏。
和香就要去和她爺爺奶奶一起住。
和香的爺爺是個很正直的人,要不是因為有她爺爺看着,和香能不能在她那個後娘手上長大都還是個問題。
回到娘家,和香先去見了她爺爺。
她到家的時候就已經是下午了,天都快黑了。這時候庄稼人早就已經吃過了晚飯,因為再晚一點就看不到了,沒有光亮,洗碗洗漱都不方便了。
她爺爺就坐在院子裏,秋老虎還是很厲害,晚上稍微涼快一點。
“爺爺,奶奶。你們吃飯了嗎?”
看到和香突然回來,還是這個點,她爺爺就知道和香在趙家村應該是出了什麼事情,或者是受了委屈了。
“怎麼回來了?”和香奶奶問道。
和香走過去,還沒說話,爺爺先說道:“還沒吃飯吧?晚上還剩了點,你自己去廚房弄點吃,火都還沒滅。”
走了大半個小時,和香還真的餓了。她知道她爺爺肯定已經料到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了,見面先不問,先讓她去弄點吃的。
和香去廚房將就吃了點剩飯。
她在趙家都是吃稀紅薯粥,她爺爺家吃的可是米飯。雖然米飯裏面混了大半的包穀面,但是能吃到大米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等和香吃了飯,就是時候跟她爺爺攤牌了。
“我和趙家人鬧掰了,趙家人也同意我回娘家,以後我就不是趙家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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